安渡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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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离，是个孤儿。
听师傅讲，我是河边漂过来的娃娃，见我粉嫩可爱，便将我救下，师傅说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从此我便叫阿离了。
师傅是个美丽的女子，总是爱穿一袭白衣，每夜都在院子里喝酒，喝醉了就舞剑，素手挽成一朵剑花，在月光下，分外美丽。累了便停下喝酒。
“师傅，该歇息了。”
“阿离，阿离，为师老吗？”
“师傅正值年轻貌美，整座渡口只有师傅最美，师傅不老。”
那年九月廿四，师傅喝了好大一坛太禧白，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我把店子打了烊，坐在石阶上望着师傅。
“阿离，为师舞剑给你看好不好？”师傅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在空中摆动。
只见师傅将酒坛轻轻抛起，右腿向上一蹬接住酒坛，稳稳放在石桌上。我把倚天扔向师傅，划出好看的弧度。
“阿离，这一招叫做百转千回。”师傅转的飞快，倚天也跟着转的飞快，所到之处寒光尽现，快的让人看不清，不肖多时，院子里落了一地海棠。
“阿离，这一招叫情深不寿。”师傅忽然跳起，把倚天背在身后，腿风扫起满地海棠，粉嫩嫩的花瓣随风飘起，打着旋向上，向上。舒尔散开，又被师傅用袖子揽了回来。一地的海棠居然被师傅收尽袖中。
“阿离，这一招叫做情非得已。”师傅足尖轻点，眨眼间便飞上海棠树的顶端，左手袖口伸出一条白绫，师傅踏着白绫奔向月亮，飞舞着身子，海棠花缓缓飘落，整个院子弥漫着花香，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我看的有些呆了。
突然师傅像是用尽力气一般，从空中直愣愣地掉了下来，我吓得捂住嘴巴，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快落地时，倚天剑指地面，师傅安然坐到石桌旁，拎起酒坛一饮而尽。
“师傅，你刚才吓到阿离了。”我跑到师傅身旁，把头埋在她的怀中，温温软软。
“阿离，师傅只是醉了。”我看见师傅眼角晶晶莹莹，里面，是师傅回不去的曾经。
我问过师傅，为何不教我舞剑，师傅舞剑的时候，漂亮极了。
“阿离，江湖，为师不想让你涉足江湖，你在老店不好吗？”我喜欢这片渡口，也就不再提及学剑的事。只是每次见师傅舞剑，总会羡慕不止。
“师傅，你刚才的剑舞好美啊，是阿离长这么大见过最美的，比烟花还要美上几分。”
师傅只是笑，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离，这剑花，如何比得过我十六岁的那场烟花，是他放的，为我盛开的烟花。”
想来师傅真的是喝多了，不然，怎会说出这番话。
“师傅，阿离扶您回屋吧，夜里风凉，仔细受了寒。”
“阿离，我是不是老了？”
“师傅不老，师傅风姿绰约，美的很呢。”
“是啊，我竟还不老，我若早生二十年，该有多好。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姊姊，我学会了师父教的龙象般若功和无上瑜伽密乘，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了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侮辱，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会跟我好了。他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你有什么事，拿一枚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我竟有些听不懂师傅的话。
“阿离，阿离我醉了，快扶我回房去罢。”师傅踉踉跄跄站起身，一身的重量压在我的肩头，我脚步不觉有些虚浮，生怕摔了师傅。
“阿离，他祝我生辰快乐呢。”
他，是谁？可是刚才师傅口中的小杨过？
我忍着好奇，轻轻为师傅掖好棉被，师傅唤着大哥哥，眼角泪便流了出来。关上门，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那晚的月亮真亮啊，亮的让人移不开眼；那晚的月亮真凉啊，凉的让人心寒。
九月二十四，我在窗外守了师傅一夜，师傅在窗内哭了一夜。
我十七岁那年，师傅云游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喝我新酿好的太禧白，便将我拉到一旁。
“阿离，师傅要离开了。”
“怎的师傅刚回来又要走，这坛太禧白怕是要再等七天才能酿好，师傅不尝一尝吗？那我给师傅留着，师傅回来再喝。这次阿离在里面放了一些竹叶，想来是可口的，我……”
“阿离，你知道我的意思，为师要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了。”
“为什么？师傅，师傅您可是嫌弃阿离酿的酒不好喝吗？可是嫌弃阿离屋子扫的不干净？阿离可以改的。”
师傅牵着我的手坐在床边，没发现我竟与师傅一般高了。
“阿离是个好孩子。”师傅把我散落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用手抚摸我的头发，与我额头相抵，温柔地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是我的宴席还没摆上，就已经散了。阿离，师傅先前没想明白，在这风陵渡等了多年，也盼了多年。如今也想的差不多了，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
“师傅要去哪？阿离也去。这安渡老店，没有师傅阿离也不要在这里了。”
师傅温柔一笑，替我整整衣襟，“阿离这般大了，为师还记得你裹在襁褓里的样子，吚吚哑哑，小手小脚的，粉嫩的紧呢。”
三月残雪，北风在外面呼呼的刮着。大堂内，各路江湖豪杰在热热闹闹地喝着酒，物是人非，师傅早已不想在涉入江湖，这家店子，都是阿离在照料。
“老板娘，切二十斤牛肉，再来十斤老酒请大家伙暖暖身子。”门外，有壮士喊到。
我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换上热情的笑脸，“大哥且等一下，马上就来。”
“咦，老板娘眼睛怎生这般红？妹子可是受了委屈？”壮士一掌拍在桌上，老木桌咯吱吱的作响。
“阿离不过迷了眼，大哥比阿离反应还大。”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道“俺老张可是把你当亲妹子哩，若有人欺负你，也要问我这把离怨答不答应？”我噗地笑出声，给每一个人温了酒。那离怨，是我十岁时，一个伯伯送给我的，本想送与师傅，只是师傅已有倚天，所以送与了我。可是师傅没教过我武功，我自然也用不到，便送与了张大哥。没想到，张大哥给它起了“离怨”这般好听的名字。
“呀”我想起师傅还在厢房，致了歉便提裙奔向房间，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桌上，是师傅的手迹。
“阿离，想这风陵渡，他是会来的。你且告诉他，十六岁那场烟花，美的很。”
师傅走了，没告诉我去了哪里……
后来，我把安渡老店改了名字，唤作离人怨。我想师傅当是怨他的，在最美的年纪，用来痴痴的等一个人。
若干年后，我已从青葱少女变得成熟，举手投足都是妩媚。店子人来人往，却从不未有人找我麻烦。
离人怨从客栈变成了酒馆，来人若是讲个故事使我流泪，我便免了他的吃酒钱。
那日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头发已花白，断了一只手臂的人来店里吃酒，我看他眼生，不觉多看了两眼。
“客官可是要吃酒？若是先生有好故事，本店不收酒钱。”
他目光如炬，像一只凌厉的鹰，我心里骇了一跳。
“我来见个老朋友。”
“这里，可有您的朋友？”
“她走了。这安渡老店倒是样子没变。”
好生古怪的人，他脸上的面具仄仄发着光，让人惊，又让人奇。
“她走时，可有什么话？”一碗陈年的太禧白被他一饮而尽，“这酒太苦，不若桑洛。”
莫非，他就是师傅口中那杨姓男子？
“先生可是杨过？”
“自然。”
“你终于来了。她说，十六岁那场烟花，美的很。”
杨过拿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酒花晃了出来。我当做没看见，从身后拿出一坛封了三十年的桑洛，是师傅亲手所酿，却未曾品尝。
“还这酒好，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怕不是你这小妮子能酿出来的。”
“杨大侠果然厉害，这是我师傅珍藏了三十年的桑洛，我今儿个偷偷给你喝，你可莫要传了出去。”
“有趣。”
“酒也喝了，我也该走了。”杨过起身，拿起手边的那把木剑。
“杨大侠且慢，酒喝了，酒钱却没付过。想必杨大侠不会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牙尖嘴利，像她。”
我看到他在笑，隔着面具，他在笑，笑得那般灿烂，就是这样的笑容，才让师傅在这江湖，留恋了许久吧。
杨过从袖中甩出三根金针，堪堪钉在桌面上。“这个故事，可还动听？”
我一时没缓过神，眼泪倒先出来了。
“老板娘，那人可是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张大哥回来，他只是讲了个故事，我听着感动罢了。”
“我盯着他许久，怎不见他说了什么故事？”
“这个故事，有人会懂。”我摸着杨大侠留下来的三枚金针，仿佛看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娇俏可爱，举着这枚金针笑道“第一个愿望让我瞧瞧你的容貌，连你真面目都没见过怎能算认识你，这决计不是一件小事。我这第二个心愿，今年九月廿四我生日那天，请你到襄阳来，让我再见你一次，跟我说一会子话。第三个愿望便是即使找不到杨大嫂你也要好好活着。”
我在不久之后将这离人怨盘给了别人，骑着我的小青驴，溜溜哒哒出城去，不知何处，不问归期。我把钥匙放在新掌柜手里的时候，默默向师傅念道：
师傅，他来过，他还记得……
安渡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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