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窗外有人
文｜千始
吃过晚饭，纪辰在阳台低头坐着，叼着烟卷，手不时在地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
我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准备好的娇还未来得及撒，胳膊已经被纪辰掰开，伴着没有感情的声音：“窗外有人。”
我往灯火阑珊的窗外望去，马上就要过年了，对面楼里彩灯闪烁，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电视上正在播放电视节目，哪里有半个人影。
“别说得怪吓人的。”感觉到他的不耐，我不再拿热脸贴冷屁股，心中失望透顶。
我们再也回不到以前如胶似漆的日子，谈恋爱时，我们曾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接吻。结婚不过一年多，从前的亲昵荡然无存。这还是在我们自己的家里。我们的生活竟然不知不觉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纪辰已经将未抽完的半支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去了卧室，留我一个人，在阳光上孤零零地站着。
我呆呆地往窗外望去，窗外突然出现的身影吸引了我。我定睛一看，窗玻璃上竟然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年龄二十八、九岁，身材纤细，一身素白，披着长发，脸色苍白，眉如柳叶，眼睛细长，鼻子小巧，嘟着小嘴。
我心里一惊，这不可能！我家可是住六楼。我想我一定是看花了眼，出现了幻觉。可是那女人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在告诉我，她是真的存在。
“纪辰！”我喊了一声，无人应声。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卧室，想告诉他我真的看到窗外有个女人。可是他已经睡着，回答我的只有他轻微的鼾声。
我又跑回阳台上，看着窗外，那个女人还飘在那，眼睛里含着泪水，似乎在哀求我什么。那一瞬间，我仿佛丢了心志，迷失在她的眼泪中。下一刻，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开窗户，那个身影一晃不见。我探出脑袋，左右瞅瞅，窗外空空，连鬼影也没有。
奇了怪了，真是撞了鬼。我忿忿地关上窗户，一转身，吓了一大跳， 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那个女人竟然真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朝她的双脚瞄去，听说最厉害的恶鬼是没有脚的。
幸好，她有脚。脚上穿着两只白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淡粉色百合花，淡雅素净，栩栩如生。
我看向她，她不等我说话，就急急开口：“你别怕，温暖。我不会伤害你，求求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我更加惊惧：“你……你怎么知道我叫温暖？你到底是谁？你是人是鬼？”
她低垂着眉眼，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地方：“我叫甄芯。三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被一辆货车撞死了。我人虽已经被撞死了，有个心愿一直未了，所以我宁愿做孤魂野鬼，也不愿意去投胎转世。终于让我找到你，你能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我是被一只鬼选中的人？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此时，我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应该哭。
甄芯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你是阴历十五生日，至阴之人。只有你可以帮我。”她的双眼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像两汪清潭一样，摄人心魂，让人不由自主地掉进去。
我不懂什么是至阴之人，但是我的生日是七月十五鬼节，没错。然而，对她所说，我还是心存疑虑。毕竟找个人调查调查，就能知道我叫温暖，这些信息都很容易被查到。
我的嘴却比脑子更快：“你想让我怎么帮你？”说完，我自己也惊呆了，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的上司叫年九诚，你可以帮我剪他的一撮头发吗？”甄芯在提到年九诚这三个字时，眼里突然闪现出异样的光芒，这让她的整张脸都容光焕发。只不过那光芒很快熄灭，眼里蓄满泪水，马上就要流出来。
天哪！我就知道自己是在玩火自焚。年九诚可是九诚建筑公司的大老板，让我从他头上剪一撮头发，无异于从老虎屁股上拔毛，我是嫌自己活得太久，活得不耐烦了吗？
“不可能。你还是找别人吧。”我看着她的眼睛，狠心拒绝。
她的眼泪马上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眼睛里充满了伤心、觉望 、哀莫大于心死。我的恻隐之心马上泛滥，我最受不了别人的眼泪，何况是一个漂亮女人的眼泪。
“你别哭了，我答应你。”我的嘴又一次比大脑反应更快。
“谢谢你！”她马上破涕为笑，我却有种被鬼算计的后知后觉，定了定心神，想扳回一城：“你能告诉我，年九诚是你什么人吗？”
“不能！”果然撞墙。人是无法同一只鬼讲道理的。大概是察觉到我脸色突变，她话锋一转，“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不会伤害他。等合适的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她信誓旦旦，不由我不信。
第二天上午， 八点三十，因为心里有事，我很早就到了单位。我是年九诚大老板的特别助理。所谓特别助理，就是提前安排好他的工作日程。当然，有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问题，也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比如现在，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一副景象，凌乱的文件夹子，翻开的、合上的，铺满了整个桌子，桌子周围的地面上也被肆意地占领着。我的脑袋瓜子比昨天晚上碰到鬼还头疼。老板昨晚一定又加班到很晚，真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魔。
大家背地里说他是黄金单身汉。据我所知，外面的，公司里不知道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倾心于他，前仆后继，均以失败告终。而且，公司里的那些女孩子很快都离了职。也不知道，那个女鬼甄芯，跟他到底有什么渊源，非要他的一撮头发？
想到那个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的心一沉。想归想，手上却没敢停。我要在他进入办公室之前，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八点五十，我看着焕然一新的办公室，满意地点了点头，带上门，走出去。
当年九诚大老板带着一身清爽的阳光走进办公楼，背后有无数艳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我迎上去：“年总早。”
他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温暖，今天日程？”
我跟上去，简短扼要地汇报：“上午九点三十到十点三十公司中层领导会议，十一点到下午四点苏亚公司客户来访，晚上八点行业协会在帝豪酒店有个餐会。”
“你把公司这半个月的生产情况汇总一份给我。”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
“好的。”我点了点头。
年九诚在工作上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他也是一直如此要求下属。你很难猜透他深不可测的脸上到底在想什么。他在下属面前很有威严，每个下属见了他都战战兢兢，实在可惜了他一副好容颜。
当然，就算他长得再帅，我对他除了欣赏，没有任何想法。一年多前，我刚到公司时，就偶尔听说我的前任、前前任特助，就是因为觊觎年九诚的美色，最终离开的。
我相信日久生情，我也丝毫不奇怪年九诚这样的人，会成为小姑娘争相抢夺的对象。可是，我已经有我的纪辰。他或许不是最好的，但是他是我唯一所爱的。虽然，结婚以后，我们渐行渐远。但是我相信，我们的爱一直没变，它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
我将年总要的报表送到他的办公室去。他低下头看报表的一刹那，我盯着他满头浓密的黑发，心里想着，从哪下手，才能剪下一撮？
“温暖，还有事吗？”年总抬起头来问我。
“没有。”我讪讪地回答，退了出去。甄芯那个鬼，是对我施了什么魔法，才让我着了魔似的。不能再想了，再想，我怕自己会先疯掉。
晚上六点，年总通知我，苏亚客户的订单意向谈成了，让我晚上与公司法务部的同事一起，把合同草拟出来，等他晚上餐会结束后交给他。
我欣然领命。年总一向指示分明，绝不拖泥带水。我喜欢这份工作，加班甘之若醴。
晚上十一点，当年总回到公司时，我们一伙人还在对合同做最后的复核。
年总脸色微微发红，估计是没少喝酒。我倒了一杯茶水，送进他的办公室。发现他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机不可失。我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背到身后，悄悄地走近他，低下头，刚想伸出剪刀，忽然听到他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真心……”
我做贼心虚，惊得剪刀差点掉在地上。而年总，就在这时醒过来，一骨碌坐起来：“温暖……合同做好了吗？”
“做好了，年总。”我把合同递给他，幸亏我早有准备。他开始全神贯注投入到合同中去。我明智地选择撤退。
回到家里，纪辰早已经睡着，留给我的是一个冷冰冰的后背。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白天高度紧张的精神在此时完全松懈下来，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的脆弱与不堪一击。
甄芯像是算准了我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赫然挂在窗外。我打开窗户，放她进来。
她用期待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我：“成了吗？”
我摇了摇头，她立马变得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我终于下定决心：“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晚上年九诚喝多了，我听到他叫真心。后来，我想，他叫的应该是你的名字甄芯。”
甄芯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变得悲切，垂泪欲滴。果然，那泪水不负所望，就像断了弦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用双手掩住脸，可是那眼泪顺着手指缝还是不断地流下来。
美人始终是美人，就算是变成鬼，哭起来也是美的。
“你别哭……”我把纸巾递给她，也不管她用不用得上。
还好。老半天，她终于止住了啼哭
她用纸巾擦泪，哽咽着：“年九诚是我的丈夫。起初我们很相爱，他的事业越做越大，我成了家庭主妇。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有一天，我接到他的特助林姿小姐的电话，说他有一份重要的资料落在家里，九诚急用，让我给送到工地上去。结果就在那个工地外面的马路上，我遭遇到了车祸。
其实之前我就听到别人说他与林小姐之间总总，我不愿相信。九诚的为人我是了解的。我更没想到，我去世三年，他一直不肯走出来。我希望他忘了我，重新开始生活……”甄芯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
想必让她爱着的那个人忘记她，是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情。明知道心会痛到死，而一定要去做。她对他的爱，才是最厚重的爱。
我来公司的时候，见过上一任特助姓赵，再往前，我也不知道，也从来没听公司的老人提起林姿特助的事情。有两种可能，大家都被禁言，或者她本身没什么好谈论的。
看着甄芯伤心离去，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也许，帮助她得偿所愿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安慰。也许我的一个决定，能让两个人都开始新生。
黑暗中，我爬上床去。与纪辰背对着背躺着。纪辰转过身来：“温暖，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总是自言自语？”
听到久违了的关心的话，我的眼角湿了，却不由地警觉：“你听到我自言自语？你听到我说什么？”
“我没听清。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快睡吧。”纪辰把我搂在怀里，一条腿搭在我的身上，安心睡去。
黑暗中，我往他那边靠了靠，暗自思索着甄芯的事情。
第二天上班，年总到达办公室后，我迫不及待地奔向他办公室。
“年总。”我一脸严肃。
“温暖，有事？”年总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年总，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年总一脸惊愕。
我把甄芯出现之后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给他，包括昨天他喝多了，我差点剪掉了他一撮头发。说完，我低着头，等待着火山爆发。
有什么比直截了当当面沟通更容易？我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误会，那么多的事情，只要当面询问，当面解释，当场就能让冰雪消融。为什么大多数人，会选择一条最崎岖的路，你若懂我，我不必解释。狗屁！
所以我直接来找年总，他教会我的，做事情绝不拖泥带水。有什么比让他知道一切，让他自己来选择更行之有效。
“温暖，你抬起头来。”我抬起头，看着年总，他的脸，不再似往日的平静，脸上起了波澜，眼圈也红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年总。”
年总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递给我，然后把头伸到我的面前：“温暖，你剪吧。”
年九诚一向高贵的头就这样在我面前低下了，我却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对他如此敬重。我拿着剪刀，从他后面的头发里层扒拉出一小撮，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放在早已经准备好的袋子里，递给他看。
“谢谢你相信我，年总。”此时，我百感交集。我真的不明白，既然他们彼此心里都念着对方，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结局？令人唏嘘。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年总满怀希冀地开口，仿佛怕自己一用力，就把那个梦想给打破了。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快下班的时候，年总的目光好几次飘向紧隔一道玻璃墙的我。我心领神会，收拾好东西，下班。
晚上，当我把那一撮头发交给甄心的时候，我发现她开心地笑了，眼里却含着泪。突然，我也很想哭。
当我告诉她是年九诚主动让我剪的时候，她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温暖，你真聪明。”
被一只鬼表扬聪明，我心里竟然也蛮高兴的。
甄芯从怀里面摇出一绺自己的头发，与年总的头发结编在一起，嘴里念叨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的眼里全是喜悦，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
我一摸脸上，湿湿的。我也想起了属于我与纪辰的那些时光。
她编好之后，把那束发辫紧紧地放在胸前，脸上带着幸福的憧憬。
“温暖，给年九诚打电话，约他去我当年发生车祸的地方。”甄芯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还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抚了抚了身上的衣服。
我点了点头，给年总打电话。电话铃声刚一响起，电话那端就接了起来：“温暖！”
“年总，她约你去当年她发生车祸的地方。”我生怕传达有误，一字一字用力地说，郑重其事。
“你们下来吧，我就在你家楼下。”这并不让人吃惊，确实是年九诚的一贯作风。他的心情可见一斑。
我们走下楼去，我自觉地坐到后座上，甄芯理所当然地坐在前座。可惜，年九诚看不到。
车启动。甄芯回头，看着我笑，我觉得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世上最美的笑容，像一朵灿烂的希望之花。很快，她把目光转向年九诚，贪婪地在他脸上流连，一秒钟都不舍得移开。她伸出手去，轻轻抚过他的脸宠，像抚摸一件心爱的宝贝，珍爱无比。可惜，年九诚感觉不到。
如此当我不存在。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后备厢不知道可不可以呆人？我到那里去可好！
不一会，汽车在一座高楼外停住了。甄芯走到马路上，把那个发辫点燃，嘴里念着：“与君结发，烧成灰烬。前尘往事，一了百了。”我注视着她。年九诚却只能看到半空中燃起的结发，目瞪口呆。
就在那结发燃尽之时，年九诚大喊了一声：“甄芯。”扑上来，把甄芯紧紧地搂在怀里。
此时，我终于明白，甄芯所做的一切，原来只为了再见年九诚一面。
甄芯抬起头：“九诚，你听我说。我一直爱你！我相信你！我对你一直没变。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象，这个我也不是真正的我。你把我忘了，重新开始，找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让她来照顾你。求求你，答应我。”甄芯期待地看着年九诚。
“不！”年九诚痛哭流涕，“甄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多花一些时间来关心你。工作哪有那么重要？没有林姿！一直没有别人！在我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没有你，这高楼再高，公司再大，有什么用？”
“九诚！”甄芯突然笑了，“我知道我眼光没错。我等了三年，终于见到你一面，这次见面也是为了告别。九诚，我累了，我要走了。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忘了我，重新开始……”
甄芯的声音越来越弱，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她的身体突然幻化为一片点点星光。年九诚看着那片星光，试图去抓住它，拥抱它，最后，却眼睁睁那片星光在他的世界里一点点消失殆尽。
四周一片寂静，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许久，年九诚说：“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愿望，我愿意重新开始。甄芯，我爱你！一直都爱！”
我没有作声。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纪辰迎上来，我一下子瘫倒在他怀里。他接住我，把我搂在怀里，体贴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暖暖，怎么了？工作累坏了吧？”
我窝在他温暖的怀里，眼前浮现出甄芯结发的情景，她嘴里念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无戒90天写作成长训练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