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记忆诊疗所的悲欢
编者按:讲述发生在记忆诊疗所的几个小故事,每个都戳人泪点。一定要耐心读完哦,很感人。
1
2025年5月26日。
心理诊疗室里,记忆诊疗师江小宁正在给客户做术前诊疗访谈。
“请说一下,您为什么要做记忆手术?”
男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久未打理的胡茬像覆了一层青苔。他低垂着眼并不看江小宁:“因为,我的妻子出轨了……”男人暗哑的声音里透出深切的疲惫。
因为职业的关系,江小宁总能窥探到人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痛。
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名叫李世海,他和妻子是大学时的恋人,感情甚笃。
李世海三十三岁那年,公司外派他去广州的分公司做总裁,待遇是翻倍的薪水和公司的干股分红。
“我妻子是依赖人的性格,她不愿意我去外地。她总说钱够花就好了,一家人团圆才是最重要的。可我是男人!我已经三十三了!IT业是有瓶颈的,错过这个机会,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当然,我也想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江小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可我没想到,第二年就出事了……”男人握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
李世海走后,于丽所在的幼儿园做媒体宣传。于丽的形象和业务都很出色,所以园长派她做形象代表和一家新媒体公司接洽,每周定期录制园区宣传视频。
故事很俗套,在工作过程中,于丽和与她接洽的男媒体人暧昧到了一起。
出轨后的于丽非常自责,她主动辞去了园区的宣传工作,强迫自己不再和那个男人联系。
公司在广州的业务全面打开后,李世海向总部提起了调回申请,并很快得到了批准。三年的分居生活终于结束了,李世海很感激妻子对家庭的付出。他们感情比从前还要好。
一天晚上,李世海坐在客厅看晚间新闻,妻子放在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一条QQ消息:“丽,我已调回武汉。许久不联系,你还好吗?”
凭直觉,李世海觉得这条消息的语气充满了暧昧。
他抓起手机查看,妻子的手机密码他是知道的,长久以来,他们彼此信任,没有秘密。
那个人的头像是一杯茶,网名叫往事如风。两人的聊天记录都被于丽删除了,只有孤零零的一条新消息。
李世海是做IT的,这点问题根本难不倒他。他用电脑登录于丽的qq号,很快就通过软件恢复了聊天记录。
尽管从聊天记录里,他看到了妻子的愧疚和纠结,也知道他们早在一年前就不联系了,但他依然无法释怀。
“我宁愿我不知道这一切……”李世海用双手撑住头,痛苦不堪。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于丽流着泪向李世海做了忏悔,他也下定决心要原谅她。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们住上了更大的房子,开上了更好的车。
然而,宁静富足的生活表象下,灵魂的折磨从未放过他。
只要一想起妻子和别人亲热的画面,在各种场景里约会的暧昧,他就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有两次,他竟控制不住地对于丽动了手。
他把她推到了地上,于丽的头磕到了桌角,鲜血渗了出来……
“现在,于丽要跟我离婚。她说她太累了,她对不起我,可我们回不去了……”男人抬起头,眼里尽是红血丝,“可我知道我还爱她,我不能没有她!我想回到过去……”
“所以,你想删除关于于丽出轨的所有记忆?”
男人点头。
江小宁沉吟了一下:“你这种情况,从心理建设的角度,我建议将记忆彻底删除。可以选择在你午休的时间,我们上门服务,手术完成后你的感觉就是睡了一觉。”
李世海深吸一口气:“可以。”
“手术需要家属陪同或者告知家属吗?”
李世海摇头:“这件事只有我和于丽知道,其他人就不用告知了。”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中午,李世海的私人办公室,江小宁带着助手上门服务。
“李先生,请躺好。现在给您上仪器。”
助手将箱子打开,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银灰色盒子。盒子正面有一块液晶屏幕,可以显示记忆画面,盒子一端连着一个头盔模样的仪器。
江小宁把头盔戴到了李世海头上。
一个小时后,李世海醒来。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抬眼看看表,时间是一点半,想起两点还有个会,他整了整睡皱的衣衫,快步走向门口。
门一开,妻子于丽站在门口。
她望着他,目光里有某种关切的询问。
“老婆,你怎么来了?”
“哦,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早下班了,正好路过你公司就上来看看。”
“老婆,你额角怎么了?”李世海用手抚摸着于丽的额头,她右额上有块擦伤的痕迹。
于丽望着他,眼里的波光闪动了一下:“没事,今天打扫卫生时不小心在柜子上擦了一下。”
“你呀,就是这么毛毛躁躁!”李世海目光温柔,“我去开个会,大约一小时,你先在我办公室休息会儿!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好。”
李世海昂首快步走了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于丽才转身进了办公室。
她把门轻轻带上,背靠着门仰头而立。良久,两行泪从她紧闭的眼眸里涌了出来。
2
“吴女士,这次您真的想好了,要删除关于前夫和儿子的一切记忆?”江小宁抬眼望着对面的女人。
这个叫吴亚娟的女人已经是第二次来咨询了。
前一次已经排好了手术时间,但手术前一天,她又要求取消手术。
因为丈夫屡次出轨,吴亚娟和丈夫打了离婚官司。离婚时,虽然儿子尚在哺乳期,但丈夫一家有钱有势,在法院打通了关系。吴亚娟虽尽了最大努力,仍然没有挣取到儿子的抚养权。为了报复吴亚娟,前夫把儿子控制起来,坚决不让吴亚娟探视。
两人离婚时,儿子只有一岁半,对母亲没有任何记忆。现在,儿子已经5岁了,吴亚娟和前夫都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
吴亚娟又有了一个女儿,三岁的女儿顽皮可爱,丈夫也温存体贴。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儿子的思念之苦会渐渐淡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小江大夫,我心里真的太苦了,心里就像有个洞,空空的……有时候,我明明在陪着女儿笑啊闹啊,可冷不丁的,我脑子里就闪出儿子的脸。心里揪得生疼……”吴亚娟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江小宁同情地说:“我理解你,想见又见不到。就算见了,也怕打扰到孩子平静的生活。”
吴亚娟捂着嘴点头,眼泪在脸上蜿蜒成河。
“吴女士,恕我直言,你这种心理状态很不好。离婚都5年了,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你却还陷在过去的痛苦中。你这种痛苦只是在折磨自己,就算你把自己逼疯,也对儿子无益啊!”
“是!我知道,道理我都懂。我母亲也劝过我,她说我这样想不开,对我现在的老公也不公平。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上次就建议您做记忆删除手术。”
“可是,我好害怕,我怕有一天,儿子长大了,万一他回来找我,可我却不记得他是谁了。你说,他该多难过?”吴亚娟蹙眉望着江小宁。
江小宁望着吴亚娟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涩。她很想帮助这个可怜的女人。
“吴女士,如果你担心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可以将你的记忆留存在记忆光柱中,你需要时随时可以提取。你儿子今年5岁,13年后他18岁,你可以13年后再来取回记忆。”
“真的可以保留那么久吗?”
江小宁点点头:“更久都可以。”
吴亚娟抹一把眼泪喃喃道:“好吧。其实,我也想开了,只要儿子过得好,他管谁叫妈妈并不重要!只要他好好的,我就不去打扰他……”
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吴亚娟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到诊疗室。
吴亚娟平躺在诊疗台上,江小宁握着记忆头盔准备往她头上戴。
吴亚娟突然坐起来,叫了一声:“等一下!”
“怎么了?”
吴亚娟颤抖着嘴唇说:“我、我还想最后再看一眼我儿子的照片!”
吴亚娟的丈夫忙从沙发边站起来,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她面前。屏幕上,是5年前吴亚娟抱着儿子的合照,儿子肉乎乎的,虎头虎脑,一笑起来鼻子皱成一团。
吴亚娟望着屏幕,忍不住裂开嘴恸哭起来。她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把灵魂从内心深处呕出……
见此情景,江小宁和助手都别过脸去,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3
给吴亚娟做完手术后,江小宁给宋岩刚发了条信息:“晚上一起吃饭吧?”
宋岩刚回复:“你忘了,今天晚上是丫丫的生日。”丫丫是宋岩刚的小女儿,今年已经8岁了。
江小宁轻叹一口气,心情变得更加忧郁。她觉得自己比吴亚娟还要可怜,吴亚娟虽然经历过一段痛苦的婚姻,但总算又重获了幸福。
可她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她和宋岩刚已经相恋了七年,但这却是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江小宁认识宋岩刚的时候,还是个大四的学生,她来宋岩刚的公司实习。那一年她22岁,宋岩刚足足比她大了14岁。
江小宁的家境不好,但她好学上进,干活也够拼。正是她身上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劲儿打动了宋岩刚,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去关心帮助她。
渐渐地,江小宁在宋岩刚的温存中沦陷了。
后来,在宋岩刚的资助下,江小宁读了心理学的硕士。硕士毕业后,她执意回到宋岩刚的心理诊疗所。工作第二年,宋岩刚又外派她去美国进修。
江小宁明白,宋岩刚是觉得自己无法给她未来,便借工作之名提供给她更宽阔的平台,让她飞得更高更远,最好不要再回来。
她也曾想过,既然去了美国,就争取留在那里,告别这段阴郁的恋情。可是,在国外她没有一天不思念宋岩刚。像候鸟一样,在美国待了一年半,她又坚决回到了宋岩刚身边。
并且,她还带回了一项美国最新的心理诊疗技术:记忆删除手术。
在江小宁的力主操办下,公司通过了层层审核,成为国内首家有资格使用记忆删除术的心理诊疗所。
这项技术投入实践后,公司的业务量当年就翻了翻。
宋岩刚很感动,江小宁俨然已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江小宁带回记忆删除术,除了为公司的发展着想,更有一份不可告人的私心。
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宋岩刚曾不只一次愧疚地表示:“小宁,我不能离开你嫂子。我最难的时候,是她陪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她现在年纪大了,我抛弃她,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归国后,江小宁感到宋岩刚在刻意疏远她。
有时候,她真痛恨宋岩刚的善良,更嫉妒他的妻子。为什么她有机会参与宋岩刚最艰难的岁月,而自己出现的时机却是那么尴尬?
——她是个穷学生,他却早已功成名就。
是的,回忆!
江小宁认为自己最大的情敌是宋岩刚和妻子孙晴同甘共苦的回忆,是那些在点滴岁月中累积起来的感情。
所以,在美国接触到记忆删除术的那一刻,她禁不住内心一阵狂喜。
她必须要把这项技术带回国。
4
一个女人低头匆匆走进诊疗室。待她摘下超宽墨镜后,江小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是……姚菲菲?”
姚菲菲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影星。在狭小的诊疗室里,就这样和大明星面对面,着实让江小宁觉得意外。
姚菲菲点了点头:“你们对客户的隐私是绝对保密的吧?”
“当然!”江小宁深吸一口气,“咱们是要签署保密协议的,您的隐私受法律保护。”
“您能陈述一下自己的情况吗?我需要了解您的诊疗需求。”江小宁努力平静情绪,拿出最专业的态度。
“我有抑郁症,很严重。找过心理医生,也试过药物治疗,但没什么效果……”姚菲菲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小宁一面聆听,一面用笔飞快地记录着。
在公众面前,姚菲菲一直维持着事业家庭双丰收的完美形象:老公也是一线影星,一双儿女健康可爱,微博里偶尔晒几张温馨生活照,就引得一干影迷艳羡追捧。
就连从不追星的江小宁也是姚菲菲的影迷,她欣赏姚菲菲低调的生活态度和精湛的演技。
可谁能想到,如此成功的大明星,竟一直遭受着抑郁症的折磨?
“那些回忆,一直折磨着我,我想要忘记……”姚菲菲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姚菲菲自幼习舞,从小就表现出较高的文艺天赋。高考那年她报了北京电影学院,却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从那以后,在母亲的陪同下,她开始了北漂的生活。父母曾劝她复科再考一年,她却坚信自己年轻形象好,早出道几年,一定能闯出名堂。
她先从群演做起,也经常参加一些舞蹈走穴演出。混了几年后,积累了不少实践经验,却因为没有人脉,始终无法真正踏进演艺圈。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抉择是多么天真。她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父母的建议。
转机是从认识一个金姓的房地产老板开始的。
那个大老板很喜欢她,承诺要捧红她,让她出演一部热播剧的女主角。代价她当然是明白的。但她认为自己并没有选择的资本。
23岁那年,尚且没有谈过恋爱的她,就委身了一个比她大了三十岁的老男人。
金姓老板没有食言,真的砸重金把她捧成了女主角。
那部戏江小宁也是看过的,在里面姚菲菲演了一个叫“玉梅”的舞蹈艺术家,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玉梅突遇车祸和丈夫的背叛,但她凭借顽强的意志坦然面对命运赐予的各种苦难……
姚菲菲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她用尽心力去诠释角色。电视剧播出后,玉梅那清纯又坚韧的艺术形象一下子就征服了观众。
人们把姚菲菲看作是玉梅的化身,她被贴上了“清纯玉女”的标签。
这部剧之后,姚菲菲很快就签约了一家大型的影视公司。
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火起来了,可惜“玉梅”那样的角色可遇而不可求。接下来的两年她连接了几部剧,却始终不温不火。
这期间,她不但要陪金姓老板,还要陪他的朋友们,以及签约公司的老总,正是那几年屈辱的经历,导致她后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你知道吗?那些老男人最年轻的也四十出头了,有的年纪比我父亲都大。面对媒体采访,他们侃侃而谈,道貌岸然,可面对我的时候……”姚菲菲摇头,含泪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话说到一半,姚菲菲再一次咬着唇沉默了。有些细节难以启齿。
但江小宁能想像:每一次苟且时,那些后退的发际线,松弛的肚腩,陈腐的体味,因为对青春无比渴望而激发出的奇怪性癖好,对江小宁来说都是凌迟!
“所有人都羡慕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样!”
“可是这些事,我谁也不能说,不能跟父母说,更不能让老公知道……”姚菲菲崩溃地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屈辱的性侵经历让姚菲菲觉得自己破败不已。成名后,她终于有资本摆脱那个圈子,可是被践踏的自尊却再难修复。为了维护阳光正面的形象,她还要戴着假面在公众面前疲惫地表演。双重压力下,她的抑郁症变得更加严重了。
那天下午,姚菲菲跟江小宁聊了很久,有几次她都崩溃大哭。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让我发疯!我想要忘记,我希望一切从没有发生过!我希望自己真的那么美好!”
“可以的,可以的,”江小宁轻抚她颤抖的肩膀,“我们可以通过手术完成。”
一个星期后,姚菲菲独自一人来诊疗所做了记忆删除术。
从手术台下来的那一刻,她对江小宁露出了一个清明的笑容……
那一刻,江小宁觉得她眼眸中流淌出的清澈正像她饰演的玉梅那般美好。
5
一对中年男女结伴走进了诊疗室。
江小宁注意到,落座时男人细心地为女人拉开了椅子。
“你们是夫妻?”江小宁打开诊疗册,准备记录。
“曾经是……”女人小声地回答道。
男人接话道:“我们已经离婚了,因为一场意外……”
男人名叫刘志文,女人叫陈羽。两人工作后相恋,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切看起来很顺遂。
女儿三岁那年,夫妻两带着孩子去采购生活用品。刘志文在前面开车,陈羽揽着孩子坐在车后。到了粮油店,刘志文随手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只需要买一袋大米和一桶油,很快就能完成。
他们经常到那家粮油店采购,因为价格比超市便宜很多。老板也很热情,每次他都会帮着刘志文把50斤的大袋面粉抬到车后备箱中。
陈羽和女儿只要坐在车里等着就好了。
但那天,老板店里生意特别忙,有单位来集体采购,领面粉的人一直排到了店门外。刘志文不好意思再麻烦老板,他交了钱后就自己往外搬面粉。
陈羽看丈夫搬面粉的动作有些吃力,便对女儿说:“囡囡,坐在车里等着,妈妈帮爸爸把面粉搬过来。”
她关门下了车,丈夫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陈羽跑过去迎上丈夫,两人抬着面粉往车的方向走,就在那时,一辆急驶的越野车撞上了小车的后尾!
小车明显地震了一下,车位顺势前移了一大截。透过车窗,陈羽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车座一下子飞到了前挡风玻璃上。
“啊!”陈羽惊叫了一声。
面粉袋落到了地上,夫妻俩抱着一丝侥幸奔到车前。
车窗上那腥红的一滩,让陈羽几乎当场昏死过去。刘志文打开车门抱出孩子,女儿的身体还温软着,四肢却毫无生机地从他胳膊上垂下来。
女儿已没了呼吸。
刘志文大张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周围的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惊了。
刘志文讲述这段回忆时,陈羽已经哭到不能自已。
“我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睁开眼睛,我的囡囡还在……”
从那以后,他们彼此都陷在痛苦的自责中。
陈羽后悔把孩子单独留在了车里,刘志文则恨自己把车停在了路边。
其实,他们还年轻,婚姻继续下去,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可是,回忆的折磨却让他们无法面对彼此。
一年后,两人离了婚。
离婚后的陈羽逼着自己很快地恋爱了,她想快点生个孩子,借由一个新生孩子的活泼去冲淡蚀骨揪心的失子之痛。然而,新的婚姻并不幸福,因为她并没有从那种自责的痛苦中走出来。那段婚姻只维续了不到一年。
陈羽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她的状况令刘志文担忧。他始终放不下她,默默关心她。毕竟,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们本该是对琴瑟和鸣令人羡慕的夫妻。
后来,在朋友的推荐下,刘志文了解到记忆删除术。他决定带着陈羽一起来试试。也许,这是他们获得重生的最后机会。
“所以,你们要一起做记忆删除术?”
“是的。”刘志文说着握住了陈羽的手。
陈羽含泪对刘志文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江小宁觉得鼻子酸酸的,她用坚定的语气对两人说:“放心吧。相信我,记忆删除术会帮助你们的。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只有放下,才能获得新生。”
6
诊疗室里,女孩的眼圈红红的:“家里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了,我也去相亲了,可我觉得他们都比不上沈家清……”
女孩名叫王艺铃,今年27岁。沈家清是她从高中时就开始暗恋的男孩。
那一年,王艺铃只有16岁,读高一,而沈家清是高二尖子生班的学霸。毕业那年,沈家清发挥失常只考上了山大,一年后,王艺铃也追随他考到了山大。
没有人知道,入学成绩原本只有中上的王艺铃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考出了全班第二的好成绩。在少女的心中,暗恋的情愫就是最大的动力。
上了大学,王艺铃费心制造了无数次偶遇的机会,只为了能接近沈家清:他们一起上过自习;他打篮球时,她递过水;回家的时候,搭同一趟车……他们看起来那么近,可在沈家清眼中,王艺铃始终只是同乡的小师妹。
大三那年,沈家清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是和他同级某专业的系花。当沈家清揽着系花的肩膀一脸骄傲地向她介绍“这是你嫂子”时,她心里最后那点期待也死去了。
那天晚上,她去超市买了一整捆啤酒,在宿舍喝到酩酊大醉。从不旷课的她,第二天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宿舍门。
那以后,她也试过谈男朋友,可她总是下意识把他们跟沈家清比。在她的对比下,那些男孩都变得黯然失色。
沈家清打趣她:“能不能正儿八经谈场恋爱?学学我跟你嫂子!”
她在心里苦笑:“这辈子正经谈恋爱,除非是跟你。”
她又开始等待:不是都说毕业即失恋,也许沈家清和他女朋友也难逃魔咒?
沈家清和女友家不是一个城市。毕业时,为了守护爱情,他毅然跟着女友回了她所在的城市——杭州。一年后,王艺铃也追随沈家清来到了杭州,并且应聘进了跟他同一家公司。
她像是着了魔,只要沈家清一天没结婚,她就愿意等着他。
可她等啊等,最终等来的却是沈家清的婚宴喜帖。
18岁那年,为了他,她考上了山大;23岁那年,为了他,她来到一个遥远的陌生城市;如今,他的儿子都一岁半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等待还有多少意义?
“我想删除和他在一起的回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狠下心离开他,离开这个城市。”泪水从王艺铃眼中溢出,她还那么年轻,却因为一份执恋将人生逼进了死胡同。
她们将手术约在了第二天下午。
那天下午,江小宁将仪器提前备好,做在办公室等待王艺铃的到来。
王艺铃却没有如约而来。
她给江小宁打了个电话,满含歉意:“王医生,对不起。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勇气删除回忆。从16岁到27岁,我的青春里只有他!如果删除了关于他的所有回忆,那我的青春该是多么苍白!比起痛苦,我好像更害怕苍白……”
江小宁轻叹一口气,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女孩。
但她不得不承认王艺铃说得也有道理:“好的,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需要其他心理辅导,也可以联系我们。”
“好的,王大夫,那再见了!”
“再见!对了,最后送你一句话:过去的恋情就当是做了一场最美的梦。现在你要告诉自己,梦醒了,我要继续前行。”
“好,我知道了!”江小宁能听出王艺铃的声音有些哽咽,“王大夫,谢谢你!”
电话挂掉了,江小宁也陷入了沉思。
自己的梦,什么时候能醒呢?
江小宁不愿像王艺铃那般怯懦,她要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争取一次。
7
圣诞节那天,江小宁再次约宋岩刚:“能陪我过圣诞吗?”
宋岩刚回消息:“对不起,小宁。我太累了,想早点回家休息。”
江小宁握着手机痴笑了,不过又是托辞。
果然,晚上她沿着江边独自散步的时候,看到了宋岩刚一家。
圣诞节的滨江路格外热闹,卖鲜花的大学生,行走的巨型毛绒玩偶,牵着彩色氢气球的小情侣和满面笑容的行人交汇成一道别具特色的都市繁华夜景。
隔着宽宽的马路,江小宁看到宋岩刚牵着小女儿的手,正在给她挑选气球,而他的妻就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嫉妒像蛇在她胸口蜿蜒吐信,她从没有享受过那么幸福温馨的时刻。她不仅嫉妒宋岩刚的妻,更嫉妒他的女儿。
八岁那年,父亲为了躲避生意失败欠下的巨债,拿着家中仅有的存款不辞而别,只留下她和母亲。母亲从养尊处优的主妇,一落成了万事都要靠自己的单身妈妈,她的性情变得暴躁又脆弱。
八岁以后,江小宁的童年就结束了。
直到她遇到了宋岩刚。
他给她的不仅是男女之爱,更有父亲般的宽厚与慈爱。从22岁到30岁,她的生命里,除了宋岩刚,再没有别人。
生命是如此苍凉而空寂。
寒风裹着江边的水气将她的脸吹得生疼。她呆望着宋岩刚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该出手了。”
8
“小宁,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给丫丫辅导功课了。”
生日这天,江小宁强把宋岩刚留了下来,央求他陪自己过个生日。宋岩刚却全程心不在焉,不住地看手机。
“岩刚,再陪我喝一杯吧!今天是我生日!”江小宁举杯望着他,眼中有滟潋的波光。
宋岩刚叹口气,仰头把半杯红酒灌下了喉咙。
见此情景,江小宁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蛋糕切了一半,宋岩刚就面条般瘫软在了座椅上。
江小宁费力地把宋岩刚一点点挪到了手术推床上。然后,她推着他进了记忆手术室。
记忆头盔已经戴在宋岩刚头上了,程序开启之前,江小宁忍不住用手一遍遍轻抚宋岩刚的面颊。
这是一场情感的博弈,通过正常的渠道,她打不赢,所以……
只要删除他和妻子早年创业的那些记忆,删除他们一家三口温馨团聚的点滴,江小宁相信宋岩刚终会回到她身边。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足够她逐年逐月一点点地排查,记忆显示屏上显示的所有温情画面,都要设置为永久删除。
江小宁望着显示器……
二十年前的宋岩刚年轻得像个学生,夫妻新婚之夜却家徒四壁,宋岩刚握着妻子的手说:“晴,你放心,以后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宋岩刚因为得罪领导失了业,只得出去摆摊。孙晴刚出月子,就把孩子放在母亲家,陪着他一起在寒风中摆夜市。
为了给宋岩刚的父亲凑手术费,孙晴挨家挨户求遍了所有亲戚。
一个晚上,宋岩刚问丫丫:“丫丫,什么是幸福?”丫丫仰面躺在宋岩刚和孙晴中间,笑得一脸灿烂:“幸福就是爸爸妈妈和丫丫在一起!”
……
泪水从江小宁的脸上蜿蜒而下,无声的抽泣变成了浑身颤抖的恸哭……
在心里她一遍遍地问自己:真的要从丫丫身上,摧毁那些她从未感受过的幸福吗?
终于,她俯下身去,狠狠吻住了宋岩刚……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天大亮了,宋岩刚从迷蒙中醒来,他看见江小宁正在清扫记忆手术室。
“江小宁,我怎么在这里?”
江小宁回身看他,宋岩刚望向她的眼神尽是费解。
“我一来你就在这里了。也许是昨晚喝多了,就睡在这儿了。”
江小宁语气平静,然而转身间,两行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周后,江小宁递交了辞职报告。
那天晚上,她给自己和宋岩刚同时做了记忆删除术,删除了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
这两年里,她曾替无数人做过记忆删除术。她一直很好奇,删除掉心爱的人到底种什么滋味?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那是一种灵魂被掏空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