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老牛
“哞哞……
父亲牵着耷拉着脑袋的老牛,扛着铁犁,回来了,豆大的汗珠从父亲的面颊滴下,也从老牛的皮肤里渗出来。父亲把老牛栓在门外的树桩上,忙吩咐我给这牛去添草,我立马起身,给牛弄了满满一背篓草回来,牛像是饿极了,开始疯狂地啃起来。还不时地四处张望一下,怕谁跟他抢呢。我不禁暗自发笑。老东西,好好吃你的,这几天你得鼓足干劲,剩下那些地还得你出力气呢。整个夏天你也该歇够了吧,也该你动一动了,老牛茫然地望望我,不说话。当然,它也听不懂,也说不了。
老家伙是去年才正式属于家里的一份子的。父亲刚从生人那把它买回来时,它好像略显羞涩,久久不愿踏进父亲特意为它打造的新牛棚,在外面犟了老半天,不得已,那天父亲只得将它栓在门外的树桩上了,从此以后,它就有点迷恋上了树桩,只要是不刮风下雨的天气,它就一定得去树桩那拴着,要是没人理它,它还给你使脾气,不停地用蹄子踢牛棚的门,弄的家人很烦,只好把他重新栓出去了。只要到了外面,它就会立马安静下来,特听话。给一点草吃,它一天安安静静的。
但是既然它来到了这个家里那我们就注定不会让它闲着,说它是家里的大功臣也未尝不可。麦子收完后它要来来回回地犁地,到播种的时候,还得耱一遍,很多时候父亲都让我站在耱板上,我轻,它拉着不会太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开心,站在后面抓住它的尾巴,手里还挥舞着鞭子,不走了再给它一下,就像是一个高贵的国王在驾驭着它的仆人一样,这个滋味甭提有多威风了。等到把地耱平整了,它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于是,父亲便牵着它朝家里走去,回头再给它摆上很大一摊草,它便很满足了。
父亲喜欢老牛,多年来,老牛被父亲喂得健壮无比,经常是肚皮吃得圆圆的,不止如此,还常常看到父亲给牛刷毛,用那种稍大一点的毛刷子,蘸着水,把牛身上原本脏兮兮的毛收拾的光鲜亮丽,好不耀眼,每每做完这桩事,父亲都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像完成了多大的工程似的。尽管父亲对它这般好,它也会时不时地惹父亲生气。那次在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它甩开缰绳就往对面的林子里跑去,刚劳作完的父亲已经疲惫极了,哪里追得上它,一路跟着它跑,硬是跑出十多里地,累的父亲已经喘不上气了,牵回家后栓在树上就打,找了根很粗很长的棍子,直打得它上蹦下窜,父亲才肯罢休。我看在眼里,也为它捏了一把冷汗。
我高中毕业那年,赶上我们那的“机械化时代”。村里开始有人买种田犁地的机器,用柴油发动机驱动的那种,我们管它叫“铁牛”。起初只有一家买来用的,大家看到“铁牛”用起来既方便又省力,都觉得好用,便纷纷把自家的耕牛卖了,再买了“铁牛”回来,“铁牛”的工作效率果然高,用牲口两天才能犁完的地,用“铁牛”一上午便轻松搞定。这种干活模式他们也是第一次体验,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纷纷表示还是“铁牛”好,每个人脸上都露着甜美的笑。
但是我却发现父亲看到“铁牛”后不是那么心动,甚至有点不太开心。那天他给老牛刷毛的时候,我禁不住问,爸,人家都换“铁牛”了,你看那犁地多快呀,咋家也把这畜牲卖了吧,换个,还免得费了许多草料。父亲瞅我一眼,不说话,又转过去继续给老牛刷毛,反而格外细心了,老牛好像也察觉到了一些安慰似的,把脑袋扬的老高,蹭到父亲这边。其实我早就知道,父亲不是不想换“铁牛”,他是舍不得卖了这个家里的大功臣。在父亲心里,老牛早已是家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我到外省工作后,由于工作特别忙,便很少回家了。那一日,忽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那头老牛快不行了,最近连草都吃不动了,有时候站都站不起来,你要不要回家来看看。我心想,不行就卖了嘛,还能有个好价钱。电话里母亲不再说话,隐隐约约听到抽泣声,我也没太在意。
电话挂了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家了,而且远远就看到树桩处栓着的老牛,它欢快的扭头摆尾以表示对我的热烈欢迎,不停地叫着,“哞……哞……”
我推开门,喊一声,“妈,我回来了,老牛不是好好地栓着嘛,哪里站不起了,尽说胡话,我看呀,它还能活十多年呢。”转而去找我爸。
“我爸呢?”
母亲脸上洋溢着的欢乐瞬间沉了下去,“你爸……你……爸……”母亲支支吾吾。“你爸……”
我猛然惊醒过来,我不敢再继续往下听,我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火车站买了回家的票。
没记错的话,父亲今年已经六十四了。
耳畔的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