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调频散文拾梦园

对着父亲

2019-04-12  本文已影响63人  八里山人程远河
对着父亲

父亲总算安静地入睡了,过道里时间的显示是2:13。

我,哪里还有睡眠的必要呢?

趁他睡着,我搬来小凳,坐在床头,趴在他的脸上一点点看上面的纹路。这是我的父亲吗?这是我的父亲啊!这是一张他八十多年的行旅图吗?哪一条沟壑是因了怎样的产生,这沟壑里盛着什么呢?哪道曲线是因我皱眉,哪根白发是因我顿生?父亲,你脸上第一个老年斑,是六十二岁那年长出来的吧?

心里竟盈盈欲泪,这是我第一次对父亲的长久凝视,而他不知道在怎样的梦中。三十六岁的差距啊!三十六年前,他可是比我现在要潇洒坚挺。三十六年后,我也是这样垂垂而老,几乎须臾离不开别人的扶持吗?

不知道怎样的气流走过心上,我胸口一阵颤栗。

我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母亲,十六年里我没有真见我的母亲一次了。这段岁月里,父亲从来没有和我提及没有母亲的感受,我提及时他也总是长烟无言。粗心之我浅薄地认为父亲一定心里不会难受,否则他会告诉我的。此刻细想,他男人一生,度量如海,我们都在奔命长途,他即使有很大的不如意怎么会轻易告诉子女,他心里会说了一万遍:儿女们都有自己的生活,都不容易。

父亲啊,你心上行板,走过多少泥丸?人到老年,难道和自己最亲近的子女都不再倾心掏肺,面对面的隔膜总充斥着一个个日子吗?

我真是大不孝。包括我,只是关心他的饥寒,有谁认认真真关心过他的心灵?老年人的可怜和孤独,又有几个有心的未老的人能有深的体会?满堂儿女怎抵贫贱夫妻,如果母亲还在父亲会多多少的欢喜?我们再孝顺哪里及得上他们一望而知的心通?那些年心粗性野,我在母亲走后还执意离乡,我的底线是家里仍有兄弟。后悔死了。什么样的孝顺能抵得上陪伴呢?我们对他再好,哪里会及母亲的分毫?每次回来,他如孩童扑来;每逢离去,他眼里尽是失落,嘴里却逼着我早点动身,怕我打黑。好几次,他送我到岭上,我们坐在路边,远处的青山一片灰茫。我明显感到他想和我说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我说我想把我的事搬回到村里干,他说啥都不同意,我知道这最经常的日常,三十多公里硬生生把我和父亲隔断了。我知道,鸡声高起的八里山的黎明,细雨杏花的古城里的一隅,我和父亲的牵挂一点也不输天涯,再近也是不能相见啊!

一个小雪的午后,我悄悄到母亲坟上去。雪没有盖严麦苗,我踏着这绿白走近母亲。我拿着铁锨,把那些细土铲起,拢到母亲的身边,我觉着这样她就不会太冷了。我拢着和母亲说着话,检讨自己的冲动和武断。我把落在小柏树的雪摇掉,小树冬精神,就如我的护卫。不知过了多久,我随意向后看去,父亲立在地头,默默地看着我和母亲。我过去接他,他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鸡蛋糕,是母亲最爱吃的那种。我搀着他,一步步走向母亲。父亲坐在母亲坟头的青石板上,点了一袋烟,说母亲没福,光景最难过的那会儿,她一直挺着。稍微好了点,她就去了。他说他对不起她。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对人的道歉,他是说给我故去的母亲。母亲在世时,他们年轻的时候,自然有不少的争吵,他们彼此没有说过“我爱你”,我怀疑过他们的感情。但母亲临终时拉着父亲的手,父亲有空就去母亲坟上的身影,粉碎了我的猜想。他们的感情超越了时空,即便是骨血的亲情,也绵延两界,谁不动容呢?看庄稼的时候,父亲总是来这块地,他把席子铺在母亲的坟边,枕着坟土的酣眠,恐怕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了。

今夜,我在小镇,没有钟声敲打的无眠,比树上的寒鸦还要清醒。脚下,两河交汇却没有涛声,怎样追溯也回不到千年以前,它们只在行进里不忘来路。我深深地拥抱了父亲,我隔着衣服感到他的温热了,我的脸蹭到了他的脸,他睁眼看了一下,又睡去了。

父亲,天明你起床,坐上车,咱们南北大岭纵横,走遍你年轻时的山川,你会和你的孙儿一样笑如花开……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