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雪唤醒的父爱

今天，老家下起了第二场大雪。下午五点多，父亲发了一条微信告诉我这个消息，这是才学会使用微信的他第二次给我发微信消息，而上一次，是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

感谢这两场大雪！如果没有下雪，父亲就不会休息，也就不会袒露他内心柔软的那一面，从他认认真真打下的那一行行朴实无华的文字中，我感受到了那背后他对我的思念和爱。

而我一度以为，他再也不爱我了。从我作出那个冲动的、不容置疑的决定后，他跟我说过的话就屈指可数，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他，给我的只有沉默，那沉默像一堵厚厚的墙，挡在我们父女俩之间。慢慢地我也不想跟他说什么了，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思想，甚至我的孩子，他都不关心，还有什么可说的？

八年前那个炎热的下午，我无意中打开父亲放在抽屉里的记事本，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一个我熟悉的地址——当时男朋友家里的地址，虽然我没去过，但那地址一直存在我手机里。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对他偷看我手机的愤怒，又有秘密被发现的恐慌，还有对他“阴暗心机”的厌恶，他明明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却一直装得若无其事！几天前下大雨的那个晚上，我在楼下跟母亲一起睡，手机放在楼上房间，他大概是那天偷看到的。

我心里七上八下，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坦白从宽。我主动告诉了一向很疼我的母亲，还给她看了男朋友的照片，她问了一些关于对方家庭的问题，我都一一答了，母亲对我很宽容，毕竟我都读大三了，21岁，谈恋爱也不算禁忌，她笑了笑说：“不错，就是离我们这远了点。”我乱糟糟的一颗心稍微安定了一些。父亲却一直没有跟我谈起这件事，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我也没有主动跟他沟通，似乎我已经想象到他会反对。

一直到那年过年，大年初五那天，他突然跟我说：“你表叔家的女儿谈的男朋友是武汉的，家里有房有车，工作也好……”我的心往下一沉，挑衅地望着他问：“那又怎么了？”他嗫嚅着说：“我想……让你姑妈她们留意着点，给你介绍个武汉的，条件好点的……你表叔的女儿才读了个初中……”

我心里一阵厌恶，21岁的我，绝对是爱情至上，压根儿不会考虑对方的家庭条件。“你想说供我读了大学，现在可以卖个好价钱了？”忍了又忍，这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我扭头走了。晚上我告诉母亲，明天我就要去武汉了。母亲疑惑地问：“干嘛去这么早？年还没过完呢！是不是你爸爸说你了？”我答：“不是，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去准备面试找工作。”母亲没再说什么，她很相信我。

第二天，我没跟父亲打招呼，提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从小到大，我一直是最听话的女儿，父母希望我认真读书，我的学习成绩便总是名列前茅，从没有让他们操过心。可偏偏这一次，我不想听他的话。坐在大巴车上我静静地流了一会儿眼泪，心里想着“爸爸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那天，从不晕车的我下车后在车站吐了个天昏地暗。

从此我们父女俩之间的亲情被冻结了。我再回到家时，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对我像对陌生人那样淡然、客气，他几乎不主动跟我说话，我跟他说话时，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不想继续的样子。往日我们谈笑风生的场景一去不复返了。以前有关系亲密的同学来家里玩，饭桌上父亲跟我们有说有笑聊的非常投机，同学私下跟我说：“真羡慕你有这样的爸爸，我爸爸平时都很严肃，从来不跟我们说说笑笑。”

被大雪唤醒的父爱

五年前，我跟男朋友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的父母到我家提亲，母亲热情地招待，与他们商议婚礼的各个程序和细节。父亲依然是淡漠的样子，不反对，不发表意见，他只是一味地沉默。结婚那天，送我出门前母亲躲在房间哭的说不出话来，我也哭了，用眼睛寻找父亲，没见人影，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婚后第一年的春节，父亲母亲和姑妈坐了大半天车来到我的新家，父亲房前屋后到处看了一遍，依然没说什么话，他们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后来还是奶奶告诉我：父亲看了我嫁去的地方，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回去后跟好几个亲戚说我这里很好。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当面对我说这些话。

婚后我们去了更远的地方创业，一年中只在寒暑假回去两次，在家里待的时间顶多半个月，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暑假时他忙着工作，过年时他忙着招待客人，我们很少有机会聊天。

一年我只给他打两次电话，一次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另一次是他生日那天早上，祝福的话一说完，我们俩就都有些局促不安，想接着说几句又无从说起，只好在惆怅中挂上电话。每个月打给母亲的电话里，我会问问他的情况，偶尔母亲在忙，他接起电话，问候完毕，一段尴尬的沉默后，我会局促地问：“我妈呢？”他也立即像获得解脱一样答：“啊，她来了！”

两年前父亲查出了糖尿病，是哥哥告诉我的，他还说父亲交代家里人不要告诉我。父亲性情大变，以前通情达理的他变得固执起来，每次出门都买回一大包所谓的无糖食品，哥哥嫂子说这些不可信，就是一些普通食品，他立马吹胡子瞪眼睛说你们都不关心我，也不理解我！他嫌嫂子做的菜放了糖，嫌母亲做的菜太多油，嫌侄女们跟他抢电视……

哥哥让我劝劝他，我带着儿子回去看他，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他瘦了许多，以前凸起的啤酒肚不见了，人没有以前精神了。疾病缓和了我们父女俩的关系，他说不能吃水果，我仔细地搜索出一些糖尿病人可以吃的水果，去超市买来切给他吃。我每天查阅一些资料，把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他，安慰他不必太过紧张，只要注意饮食禁忌这个病没那么可怕，他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着我讲。

感觉我们之间的坚冰在慢慢融化，这几年，我跟老公通过共同的努力奋斗，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车子房子和儿子，他都看在眼里。经历了生活辛酸的我也理解了他，作为父亲的他，无非就是希望心爱的女儿能过得幸福快乐，少吃些苦，少受点委屈，他一点儿错都没有。而我却残忍地连个解释都不愿给他，还嫌他对我冷漠。现在想来，可能我们俩骨头里的倔强是一样的，宁愿冷漠也不愿轻易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