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遇·己

作者：霁晓     来源：图书馆“超星杯”征文大赛

走过许多路后，他终于明白，世间最长的相遇是与自己的相遇。以前的他不懂。此刻，隔着火光，她看见他眼底的释然。她知道，他终于懂得。

恍惚间，她似看到那个年少的他，看见他与她的初遇。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逆着光，她看见他眼角小滴的兴奋的光，亦看见他眼中映出的美丽的偶人面孔。那是她的面容，他精雕细琢的结果，她知道。

她感受到他轻抚她脸庞时颤动的指尖。她听见他内心奔腾的、澎湃的、抑制不住的喜悦。她知道，那是一种经年所盼终得所偿的喜悦，一种经年孤独终得所了的喜悦。可她的无奈，他不知道。她不愿做一个偶人，她想做一把椅子、一个柜子或是一个摇床。她想做一个实用的木头，而不是一个由他人牵引表演的偶人。他以为，她和他一样欢欣，为这久盼的相逢。

此后数年，他跋涉，她相伴。盘铃声起，他五指翻飞，她随丝而舞。她不知道她舞的那一幕幕离别，或是年少时与友人的分离，或是临行前与父母的辞别，都是他亲经亲历。每一次重演都是一次重温，他囿于其中，情难自抑。他不知道，透过旁观者泪光闪动的眼，她看见其中深藏的她，他和他们自己。她开始理解他，却也悲悯他，囿于离分，无法自拔。

盘铃声落时，他遥望前路，她垂丝不动。他在期待，也在害怕。他期待着相遇的欢欣，却不明白那份悸动源于他人身上自己的影子。他害怕别离，却不知道相遇即是离别的伊始。他固执地相信，最长的相遇是一生的陪伴。彼时的她，却已然明了，自己是一个寄托着他的情感，演绎着他人生际遇的木头。她明白，于他而言，无论自己何感何悟，永远是他感他悟。他眼中的她，是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假想出陪伴自己的自己。

她看着他前行，固执地相信着永恒的相遇。可每一次相遇终会到达别离的终点。相遇之喜后总是缀连着别离之悲，如此循环往复，他转不出去。那一夜，他终于放弃期望与他人的相遇。他紧紧地抓着她，像抓住孤独的唯一救赎。他对她低语，似在与同行之人倾诉。他抱着她，面上泪痕肆意。她却无法告诉他，她是另一个他，他假想出的自己。她不是他的知心好友，亦不是他的救赎。只有他自己，才是自己的唯一救赎。

此刻，火光摇曳中，他笑，眼底是了悟。他看着她，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她是另一个他，此刻，他终于明了。世间从不会有人对另一个人的所经所历感同身受，除非是自己。这一路，他所以为的她的感同身受，源于己身所加，他所以为的她的相依相伴，亦然。所谓同行者，所谓救赎，从来都是自己，另一个自己的缩影。

他笑，眼底是释然。此刻，他终于明白，人生是一场盛大的相遇，一场自己与自己的相遇，此前所有的相遇与离分，都不过是这场相遇的序曲。此刻，他要与她，与另一个自己，挥手道别。余路，他不再需要另一个自己的陪伴，他要自己走，一个人走，一个人相遇，一个人离别，一个人找寻他人身上自己的影子。

“老伙计，”他苍老的声音中透着平静。“你也陪了我大半辈子了，够久了。”顿了顿，他缓缓说道，“未来的路，我要自己走。”默了良久，他低声道：“一个人走，一个人体悟，一个人寻找。”声音中透出一种坚定。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再见了，老伙计。”他低声道别。

他扬手，她腾空。再回神，火焰焚身而上。火光摇曳中，她依稀看见一个少年手提木偶缓步走来，仿佛岁月轮回中的他，但她知道，那又是另一种相遇，另一种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