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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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寺的龙华塔上住了个树妖,名唤阿青,寓意万古长青,可惜不尽如人意,阿青总如凡间落叶乔木一般,秋落春生,冬日里只余一光秃秃的树干。
阿青总是问:“这塔尖尖上无水无土,我为何会生在此处?”
老主持笑而不语,只道:“命定如此。”
阿青住在龙华塔的第三层,塔角飞檐,好似风一吹就能将它连根拔起,可是阿青住了一千多年了,一千年的风和雨,它摇摇晃晃了一千年的岁月,住持换了一任又一任,阿青还在,还在问同一个问题。
龙华寺香火旺盛,阿青终日坐在塔尖尖上,闻着香火气,浸润着凡尘众生的祈愿。
佛门前跪着的男人衣着整洁干净,面容憔悴,他的孩子丢了,丢了十二年了,他的妻子已在十年前受不了打击自杀身亡,独留下他在这世间寻觅了十年,仍是无一丝孩子的消息。他求,我儿平安。
长椅上坐着的银发老人,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她的独子救了一落水孩童,却不料自己再没从那水塘里爬上来,老伴儿也在三年前故去了,现如今只剩了她一个,她求,无病无灾,猝死最好,切不可拖累旁人。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举三支旃檀香,作祈愿状,他无正式工作,凭一手技术过活,接到的活多些,他便赚得多些,接的活少些,他便赚得少些,近年来生意越来越差,家里还有两儿念书需要养活,他求,财源广进。
……
“老东西,你的佛会满足他们的愿望吗?”
“佛不渡人人自渡。”
阿青最爱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得到回答也是无聊透顶,千篇一律,但阿青还是日日要问,因为除了住持,无人能与它说话,旁人瞧上去,它只是一棵长错了地方的小树,无甚特别。
“老东西,你若是从这处摔了下去,你的佛会救你吗?”
“不会。”
“你的佛既不会救你,你还日日伺奉他做什么?”
老主持笑而不语。
阿青觉得无聊,又换了个话题。
“底下那些人的愿望,你也能瞧见吧,你说你的佛日日听着,会不会耳朵都长了茧子?”
“我看不见。”
“那为何我能看见?”
“不可说。”
阿青坐在塔尖尖上晃着腿,这些住持,真是一任比一任无聊。
塔底的王八池,几只慢吞吞的老王八又慢吞吞地溜出来晒太阳了,阿青瞧了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的爹后来还生了些灵气,偶还能与我攀谈几句,你们几个真是无一点长进!”
阿青的根系攀在龙华塔一角,稳稳地扎进塔里,似乎已与塔成了一体,阿青着实想不明白,自己聪明一世,为何偏偏落生于此,日晒风吹,贫瘠无比,可惜阿青不记得了,阿青的记忆开始的时候,它已经是一只日日坐在塔尖尖上晃悠着双腿的树妖了。
龙华寺里供奉了许多的佛像,每日游客信徒众多,求姻缘,求平安,求官运亨通,求无边富贵,阿青日日看着,眼花缭乱,世人可真贪心。
这日起了大风,浓云翻滚,没了凡人的打扰,阿青睡得正香,一道天雷堪堪劈在龙华塔上,惊得阿青直往后摔去,片刻后阿青才反应过来,不是它在往后倒,是龙华塔在往后倒。
“老东西,老东西,你的塔要倒了!”
“佛自有办法。”
阿青瞥了一眼老住持,见他当真气定神闲,老神入定,无半点举措,阿青想,危急时刻,你的佛还真靠不住。索性自己使上了一身力气,将根越发扎进了塔身,蜿蜒盘亘,将将稳住了继续往后倒的塔身,阿青再使使劲,遒劲有力的根系从里将龙华塔包裹一圈,慢慢稳回了原状。
阿青气愤道:“老东西,你的佛呢?危急时刻还不是我救你!”
老住持淡淡一笑道:“谢阿青救命之恩。”
阿青累极,懒得再与他理论,闷头睡觉去了。
日子又恢复了原样,龙华寺香客众多,游人上完香总要绕着龙华塔走上几圈,嘴里念念有词,丝毫不知这塔的安危全然系在他们眼中那一棵遥遥晃晃的小树身上。
“老东西,那些凡人的愿望日日在我眼前晃着,晃得我头疼。”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阿青白了一眼,行了,你还不如不说话。
“老东西,你这塔就要倒了你也不管吗?你的佛哪去了?”
“息念忘虑,佛自现前。”
“我说——你——的——塔——就——要——倒——了——现在全靠我撑着你知道吗?”
“这龙华塔底有一暗河,暗河乃一泥鳅精钻营所建,佛多次提点于它,但它不知悔改,所以龙华塔才在一道天雷之下就要倒塌,全因地下这暗河所致。”
“那你还不快去把它捉了来,不然即使我拼尽全力,这暗河越挖越大,终有一天这塔是要塌的呀。”
“千年前,已经捉了。”
“哦。”
阿青白了一眼,不再说话,又坐回塔尖尖上与那不开窍的王八理论去了。
老住持临走时道:“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
可惜阿青没听见,不过即便听见了,阿青也不能理解。
龙华塔的三层住了一只树妖,名唤阿青,阿青日日在那塔尖尖上坐着,晃悠着双腿,你可曾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