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事小情愫短篇小说美食

食色,爱也

2017-06-23  本文已影响807人  34b9807f978b

文|独读徒

素手小煎饼

他是有故事的男人,她是有故事的女人。他俩是没有故事的一对。美食美色一相逢,平添几许美好,胜却人间无数。

1.

他在老位置坐下来,不吭声,低头认真地挽着白色衬衣的袖子,这是他和她之间的长久默契。来了就是那几样吃食,不需要言语,味道到位,量样到位,不需要中间加什么或减什么。七张煎饼,配一碗豆脑,吃完刚好十块钱,一张蓝票子,都不用找零。

煎饼得一张一张地摊作,他就坐着,看着她收敛着快乐地认真着,有安心自在的美。约莫二十分钟,端上来一个大木盘,上面五个盘子刚好匀称摆满,作一个四星拱月的阵仗。中间一盘是七张煎饼,对他的食量不多不少刚刚好。四个小菜,二凉二热。凉菜是早预备下的,来客了只按需要摆上来。热菜也是一早配好码齐,摊煎饼的空档起锅爆炒,能保证菜随饼上。都是时令爽口小菜,刀工都走的丝条,适合煎饼卷着吃。

今天是熟悉的小四样:蒜泥黄瓜丝,黄瓜去皮切丝,蒜泥都是用蒜盅砸成泥,各色调料调好,热油一泼就成了;豆丝拌小豆芽,绿豆芽买回来反复泡水淘洗,淘掉所有豆皮,逐根掐掉细毛根才能入水焯,拌上切成一筷子宽细的豆腐丝,也是上调料油泼;醋溜土豆丝,就是个刀工和陈醋入锅的时机,全凭手上功夫和平时经验;粉条炒绿辣子自不必说,粉条入水焯前都折成一筷子长短,出来后才能不长不短,夹吃起来方便,绿辣椒滚刀切成角儿,爆炒出来有鲜有老,收锅火候只在眼力。

菜卷煎饼吃到第四张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前三张都白嫩透亮,焦花若隐若现,外微焦里刚嫩,不仔细看几乎很难发现其中的差别,是他喜欢的熟悉味道。第四张,焦花却大,几乎有点发糊。

“是不是有心事?”他问。

“没有没有,我刚才找盐袋子,刚好炒菜的时候调料瓶里的盐用完了”,她低头不看他,继续在灶头案边四处抹洗,心不在焉。

“你快吃,吃完我好给你调豆脑了”,见他还是不动筷子,就干脆催着他,想把他从疑惑中蒙混过去,但又知道凭他的细腻,是绝没有没事就过去的可能。

2.

人吃饭选馆子摊位都有个普遍心理,哪家人多吃哪家,即便没去过对口味不知所以,至少图个热闹。导致的结果就是生意好的门庭若市,生意不好的门可罗雀,哪怕是隔壁两邻,一个人比桌椅多,一个桌椅比人多。但也有例外,总有些小摊小店,位置不偏不闹,生意不温不火,做的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功夫下在饭食上,吃的多是老主顾。你喜欢这个味道,隔三差五惦念着总过来,不喜欢这个味道,一两次也就不来了。

每天晚上走出单位门口的时候,他都给门卫大叔发根烟,自己也顺便点上。看着外面街上两列明晃晃的路灯和红绿耀眼的各色灯光,不知道往哪里去。在这个外派单位所在的小县城,除了单位同事,人不认识几个。又是个不爱热闹不怕冷清的人,下班后的吃饭很成问题。回家冰锅冷灶,一个人的饭最难做,干脆顺路碰到什么随便填肚子回公寓了事。

她这个摊子只有她一个人支应,开在街边一角,只卖煎饼卷菜和豆脑。一张桌子三尺宽三米长,四条条凳两边各俩。桌凳都是木质本色,一眼看去就干净利索。客人不多不少,有来有去的桌子上稀稀拉拉总有几位。总要等到凌晨一两点,附近逛夜场的年轻人吃完最后一波,才开始懒懒地收拾往回走。回家冰床冷被窝,一个人的日子最难过,出来摆摊倒能拖上几分,回家一身疲惫稍事梳洗倒头就睡。

很多事情都是从偶然开始,以必然结束,包括相遇。

偶然一次,他走到她这,坐在最边上,叫东西吃完,味道对口。刚准备擦嘴,伸手向桌子上纸筒里面取纸,发现纸筒包着一层布艺,一看就是手工活。淡蓝色的底子泛着奶白色的小花,抽纸口镶着蕾丝边,极密且规整的针脚。他寻思,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擦完嘴把纸三两叠,折成巴掌大一方,干净的一面露在外面,起身买单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巾,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以后,他几乎每天都来,为着她这饭食的爽口,妥帖和干净。下班不过来吃,不知道是心里还是胃里隐隐缺点什么。这是长久来少有的感觉。

她慢慢地开始留意他的口味,每次都能最合适的到位,让一切都刚刚好。每天都似乎期待着他来,不来,心里边总是有些失落,身上也少点巴巴的劲儿。这是几年来少有的感觉。

3.

他是个性子冷淡的人,沉默寡言,不是不会说话,是不爱说。生活规律,上班很早,下班很晚。时常都是一件白衬衣,搭条牛仔裤,上身正式,下身休闲,工作生活两顾两宜。在单位里,是绝对的业务骨干,在同事里,是不苟言笑的冷面书生。

也曾经意气风发过,也曾经为爱痴狂过。可是那段至美爱情,因为他的专注工作不能兼顾生活,她的只顾理想不愿兼顾生活,最后在几乎走进婚姻殿堂的时候一拍两散平静分手。这平静,带着彻底失望后的丧气,也有负气的成分在。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可以打败一切,可是最后在生活和理想面前黯然收场,心气上难免萎缩。从那以后,他不愿意再相信爱情,主动申请到了这个外派单位。

三十出头的人,孤身一人没着没落,你不急有人急。单位领导和几个“大妈”有时候有意无意也透露出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都被他礼貌又冷淡地拒绝。时间一长,也就没有人再多嘴。皇上不急太监急的事情,谁愿意当太监。

爱情对于他来说一片狼藉,满是失望。对于走过爱情的人,不相信其实是不愿,是失望,但也没有到彻底绝望的地步,内心深处还有期期然的向往,只是不愿意轻易伸张。选择单身,图的是清净,也是不敢对婚姻有太多期望。他不甘走进没有爱情的婚姻,所以也就不愿意走近爱情。

4.

她曾经是大家公认的美女,也有着美好的生活和爱情。和丈夫青梅竹马,结婚不久怀孕,怀孕不久丈夫就因车祸去世,留下个遗腹子。生下来女儿后,她的日子艰难倒不必说,作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仅是屋里冷眼门前是非,就够受了。

她倔强地选择一个人带孩子,只晚上放到她奶奶家。为维持生计,也为方便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就干脆在这路口开了个半间门面宽的食摊。这个夹在山水之间的小城,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山水之间,出来吃饭坐在桌子上的,喝上两瓶酒,话题都跑到两腿之间了,三句话不离裤裆那点事。而她,只能默默红着脸低头擦桌子。

也有多事的,借着给她介绍对象的名义,过来照顾生意的脸面,说话动作有出格的,她从来都当面怼回去。几年下来,她又得了个油泼辣子的外号。她有她的心思,她要看人。她希望能有一个可心人,可这个人迟迟不来。

婚姻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短暂的梦,梦醒了,留下一地鸡毛,还得她来收拾一切。走过婚姻的人,经历过身边的人事纷杂,她太知道人心阴暗人性复杂。她渴望有人来爱她娶她,但她不敢走进不谈婚姻的爱情,所以也就不愿意走近婚姻。

5.

时间长了,他俩都隐隐感觉到,那颗心似乎又慢慢开始跳动。有期待,想试探,但任谁都不愿去先主动半步。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是一句话。他和她就隔着那张三尺宽,三米长的桌子,一个在这边坐,一个在那边忙。都觉得除了这桌子以外,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东西,看不见,可是比这张桌子的作用更大。

他在她这里慢慢放开姿态,不再僵着,吃饭都挽起袖子,高兴了甚至解开衣襟第三颗纽扣。在她这里坐的时间越来越长,单位有什么事情,拿来作为话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最喜欢看她掩着嘴角,灿烂地在眼角笑出皱纹。她最喜欢看他坐在桌旁,郑重其事地讲笑话。

有一天,临走的时候,她说,明天你换件新衬衣,我把你这件洗了,回头拿回来你再换上。他第二天果然照做,从此有了衣服就拿过来。

有一天,吃完喝完菜还有多,他说要喝酒,她说没有,我烧茶给你。他就坐在天底下喝茶,渐喝渐凉,茶水淡了,夜色浓了,仿佛茶色染得夜愈发渐黑渐凉,黑里面隐然透出来些亮。

他在她摊子上坐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的话越来越多,他一直陪她收摊回家,才回公寓。

6.

他们俩就这么说着话,看似有一句没一句的每一句,都是埋在肚子里,萦绕在脑子里,纠结了很长时间,综合了各方面情况,观察了很久的反应,揣摩了一直以来的心思,预设了很多种情况,才期期艾艾若无其事的一句。既怕是说多了会显轻薄,说深了又嫌没分寸,又怕说浅了引起误解,说少了显得不诚心。总是活脱脱的一个人赤诚诚一颗心要出来的,就看怎么托出来交出去。隔着衣服,隔着世俗,把对方摸个透透彻彻。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探究着对方的心思,那不是少男少女的无所顾忌,也不是经年累月的熟悉,靠的无非是两颗互相渴望又带着克制爱意的心,情到近处总是怯,总是要顾着几分脸面,留着三分余地,不像年轻人,情起时野火春风不顾一切,情灭时燃烧殆尽一片灰烬。

就像是掌着灯,在暗夜里互相走近,那心都是玲珑剔透的,那情是成熟温热的,不用担心对方太快,太强,太刺眼,一个矜不住,拨动了对方的隐刺,烧毁了难得的好感,越过了不该越过的雷池。那雷池对于他们,已经不是雷池,只是明确的斑马线和红绿灯,都知道到哪里该停,到哪里该走,哪快哪慢,都小心翼翼又信心满满地拿捏着分寸。

对于他们来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和不爱之间,没有中间地带。可是要得出这个爱与不爱的答案,中间地带还是有的,要凭着经验,智慧,经历,靠着那用心用情趟出来的心思,把中间地带探究清楚,直到两个人赤裸裸地面对面。这倒像是有技巧了。

终于终于,两人掌着灯,走到了对方的近处,面对面,几乎都能鼻子碰着鼻子脸挨着脸了,这才放宽了一颗心。脸上的,是不用再仔细地看。那年少时最看重的,最初的原动力的脸,在他们其实一开始,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们要看的是对方的心,那心上的伤口,那心上的褶皱。

他们能相互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火,那不是毁天灭地的欲火,不是肆无忌惮的野火,那是温暖人心化解情丝照亮情路的火。确切地说,那也是光,来自太阳的光。那是春日暖阳,消融坚冰;那也冬日里正午的太阳,给人温暖,摒绝寒冷;那也是夏日里清晨的朝阳,给人温暖,不致灼烧;那也是秋日里的夕阳,给人温暖,留有余光。

7.

她的豆脑端上来了。红的辣子绿的芫荽,娇黄的豆脑,烫辣鲜香。他等不得放下碗,就赶紧把煎烫煎烫的豆脑往嘴里面拨拢,巴望着让这煎烫一直通过食道到胃里。额头微微有汗,胃里舒服,嘴里麻辣。看着碗里的豆脑,由不得心思绮靡,想象着她的滚烫和热辣,不觉被狠狠地烫了一下嘴,喷到桌子沿上。刚准备掩一下,她拿着纸巾的手就递了过来,眼睛剜了他一眼,灯光刚好打在她的眼角上,眼波欲滴。

一年后,他站在她身旁,还是白衬衣,只是挽着袖子,戴着围裙,身上多了些烟火气,总是冷峻的脸庞圆润里多了些和气。她恰到好处地施了些脂粉,精巧细致,脸色不再有怨戾,多了些暖色。

一个粉嫩的小女孩,坐在低凳子上,趴在高凳子上,认真的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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