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空传:35.消融在蓝天里
郑戈泰挥舞板凳抵挡村民锄头和铁铲的攻击,他卡在门口,他们的宿舍位于知青楼最左侧,一侧是半人高的围栏另一侧是墙面,过道狭窄。所以许银根他们人虽多,但是无法同时挤过来。余海民没有趁手的武器,在丢光了水壶和茶杯后解下皮带缠绕在手上,用带金属扣的一头向对方抽去。俩人经常一起去打群架,互为犄角,这时默契依旧。
许银根见众人挤做一团无法发挥战力,就喊人去爬窗户,几个年轻村民转身就往窗户奔来。安乐道这时身体虚弱,脚下发软,强撑着靠在窗边用床板挡着窗,不让对方从窗外爬进来。知青经常下地干农活,条件差没法预备热水,大家为了解渴都是冰凉的井水直接灌下肚,加上口粮不够经常要啃糠饼充饥,又干又硬不消化,安乐道就是那时落下胃痛的毛病。他用全身力气抵住床板不让对方冲进来。
安乐道平时只爱看书从不参与打架斗殴,是男知青里最斯文懦弱的一个,郑戈泰怕他人在病中支撑不住也担心他受伤,大喊:“骨头,快去帮秀才!”余海民喊:“虎哥,你一个人行吗?”郑戈泰猛的跨前一步,又舞动板凳打退许银根的一次进攻,大声道:“爷爷我一个收拾这帮孙子一窝!”余海民点头转身去帮安乐道顶门板。
冲击窗户那一头的人越来越多,村民也发现那边是个突破口,于是加派了人手。郑戈泰心道不妙,知道俩人支撑不了太久,一旦被对方冲进屋子他们就无路可逃了。于是大喊余海民快用宿舍上下铺木床顶住窗户,他们要突围。
余海民用力推过木床顶住窗户,拉着安乐道一起跑到门边。郑戈泰长条板凳其实用着并不顺手,板凳四个脚,抓握都别扭,但这时也只能打起精神带着二人向前。许银根人数占优但是遇到拼命的老虎一时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俩人就在郑戈泰带领下慢慢推进,眼看就要冲出走廊,到了空旷地方,郑戈泰打算自己垫后掩护两个兄弟先跑。可是这时宿舍的木床已经被村民推倒,七八个村民拿着锄头从窗户爬进宿舍向这边冲来。年轻村民之前就在郑戈泰手下吃过亏,现在看着人多势众还拿不下郑戈泰三人心下更是恼怒,下手越发凶狠了。
余海民和郑戈泰这时身上都挂了彩,但被护着的安乐道一时没事。郑戈泰又抡了一圈板凳,迫开众人,两边相持不下。这时廖云芬已经气喘吁吁跑到操场奋力敲钟,大声呼救。许银根心知知青援兵马上就到,他们再不趁着人多拿下郑戈泰这次又要无功而返了,心生一计,大喊:“先把戴眼镜的干翻!”
郑戈泰骂道:“狗东西,你敢!”用力抡起凳子砸过去,许银根缩入人群,叫嚣:“上啊,上啊,一群人还干不过三个,回头要被娘们笑话啦!”众年轻村民听罢血气上涌,发一声喊又一齐挥舞棍棒向三人砸去。
这下郑戈泰压力陡增,只是仗着身材魁梧咬牙支撑。余海民此时已经抢到一把铁铲,但是因此额头也被划破一道口子,半边脸都是血。两人此时都有些脱力,就顾不上保护安乐道了。安乐道被一根长棍打在肩头趔趄了一下,他没有武器,刚才都是郑戈泰、余海民护着前冲,现在二人自顾不暇,他就遭了殃。又一棍子打在安乐道腿上,安乐道摔倒。郑戈泰见状急忙回护,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许银根凶狠的锄头砸中了郑戈泰的后脑。
时间这一刻在安乐道眼中仿佛进入了慢放,他看见虎哥身子顿住,慢慢伸手摸向自己后脑,又一根木棍向虎哥袭来,慢慢的,慢慢的,安乐道心里好着急,大呼虎哥快躲!虎哥快跑!郑戈泰好像全没有听见。棍子又打在虎哥面颊,虎哥握着的板凳松开了,人缓缓倒下,又一锄头砸在他后背,安乐道泪瞬间涌了出来。人群淹没了他的虎哥,余海民满脸鲜血冲过来拉他,他盯着虎哥倒下的方向一动不动,片刻后人群慢慢退开,虎哥一个人孤孤单单倒在血泊中。姚建国拿着锄头冲在第一个,正向这边狂奔,但是他太慢了,太慢了,虎哥都倒下啦!安乐道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双眼血红,他充满了暴戾的气息,捡起地上铁铲站直了身体。他看见许银根转身想逃,这条赖皮狗居然敢逃!?安乐道眼里再没有别人,只盯着许银根,双手握起铁铲奋力砸向那奔跑的狗腿,狗腿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这条狗跑不了啦,安乐道心下快慰,然后丢下铁铲转身跑向虎哥。虎哥满脸是血,嘴角、鼻孔,耳朵……都在流血,虎哥没有说话,眼睛冲着安乐道眨了眨,虎哥你是夸我勇敢吗?还是笑我哭的狼狈?虎哥你告诉我啊!别把眼睛闭上!别闭上!安乐道用力把许戈泰搂在怀中,疯魔一般的嘶吼着直到哑了声音。周围乱成一团,姚建国,余海民领着男知青们怒吼着向暴徒追去,云芬、卫红,还有许多女知青围着变成血人的许戈泰,都已哭的泪流满面……
在一座能看见英林镇的矮山上,知青们安葬了郑戈泰。安乐道坐在郑戈泰的墓旁抚摸手中的照片,照片上一对穿军装的男女,英姿勃发。背景里有块碑,上书四个大字“移山填海”。黑白照片已经泛黄模糊,只能依稀看出俩人眉眼间和郑戈泰有几分相似。这是郑戈泰留下的遗物,安乐道睹物思人,想起宿舍里和郑戈泰的对话。
“虎哥,这是谁啊?”
“我的父母,我爸是铁七师所属的铁道兵,我妈是随军的医护,那时我还在我妈肚子里呢!我爸十七八岁时在东北护路军上参的军,跟着部队枪林弹雨从北方一路打到南方,建立新中国后又马不停蹄的抗美援朝,归国后受命开赴鹭岛抢建鹰厦铁路,这张照片就是海堤纪念碑落成时拍的。之后在一次开凿隧道的爆破中,12个爆破点炸了11个,还有一个没响,我爸就上去掏哑炮,结果雷管却在手中爆炸,战友们刚把我爸抬到医院他就咽了气。后来我爸被葬在可以看见铁路的山坡上,我妈说他是一生戎马、矢志不渝。”
“鹰厦铁路建好后我妈就留在鹭岛做护士,小时候她常和我讲父亲的故事,讲铁道兵顶着敌机轰炸在风浪里抛石填海,靠着手中钢钎铁锤一寸寸开山裂石的故事。可是我生下来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我根本记不起他的样子,只有这张照片。小时候只要我想爸爸了就偷偷一个人跑到铁路边发呆,看火车从身边开过,听汽笛的轰鸣,那样我就觉得心里踏实,好像父亲就在身边。”
“我妈前年也走了,因为救护病患时不小心被刀片划破了手,感染了破伤风。我把她埋在父亲身边,这样他们就又在一起了。我妈常和我说她童年的苦,她是被红军收养长大的,日本人的轰炸机毁了她的家,也夺走了外公外婆的命。我父母都是为了祖国和自己的理想牺牲的,死得其所,所以虽然我很难过但也为他们骄傲。”
“我主动报名插队做知青就是以他们为榜样。现在解放了,不打仗了,国家需要我们到农村去,我就去!我的父辈披荆斩棘建立起新中国,我就想着能在自己手里把这个国家建设的繁荣富强,然后再骄傲的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子孙听……”
“虎哥,也算我一个!”安乐道郑重的伸出手掌。
“还有我!”姚建国坚定的把手叠上去。
“我也算一个!”余海民笑嘻嘻的说。
许戈泰用力点点头,“好!”
那年,那天,那一刻,有四张年轻的脸,四颗火热的心还有四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碧空万里,墓碑前,安乐道掏出口琴,缓缓吹出熟悉的旋律,姚建国、余海民、廖云芬、邓卫红……所有的知青齐声歌唱。
谁说我们的命运苦,我们绝不相信,
灿烂的阳光照大地,春风里多柔情,
树上的鸟儿在啼叫,百花儿点头笑,
我们的青春多美好,消融在蓝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