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不怕死?
大概只有站在峭壁边缘观望过了,才知道峭壁下方和脚下的土地有什么不同。
你怕不怕死?
你怕不怕死?
2月13号那天晚上,我看了我的手术协议书,签字。
麻醉并发症,严重者可致休克,危及生命。
术中损伤神经、血管及邻近器官,如喉返神经、喉上神经损伤。
手术不能切净结节,或肿瘤残体存留,术后复发。
脑并发症、呼吸病发症、心脏病发症……
终止手术、窒息、严重者死亡……
我没看完,明明说好的小手术,却存在这么多可能性。我说,我直接签字吧,影响心情。
天色渐暗,月亮浮上云头,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灯光,相互照映。医院的旁边就是公园,树影绰绰约约,明天才是情人节,隔着玻璃还是能看到小道上双双对对的人影。老爸担心我害怕,但我还是赶他回去了。天黑了太冷。
带来的书也翻到了最后一页。战争年代危机四伏,生死交关之时,范柳原在离开香港前折回护住白流苏。一座城的沦陷成全了两个人。范柳原不再跟流苏闹着玩,俏皮话也省下来说给别的女人听,流苏有些怅惘。但总是好的,左右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合了书,插上耳机,没网的日子总是难熬。手机里近两百人的通讯录找不到人打发没WiFi的无聊时光。只给为数不多的人讲了生病的事情。大抵不是什么好事,左右不想承认自己现在是不好的状态,更不想别人抱着同情的语气讲到这件事。
明天做完就好了——真要这样就好了。
前一刻我还听见麻醉医师在问主刀医师要推3mg还是4mg,下一刻感觉浑身插满管子。心电图,血压、氧气……
那绝对是以往人生最漫长的一段时间。麻醉反应之前不可以睡着,等意识清醒了,身体便做出直接的反应,痛感,恶心,呕吐。爸妈一晚上没睡,任由我折腾。
同病房的阿姨说老爸一个大男人特别细心,我去一趟卫生间五分钟就回来了,可去之前,他给我围围巾,戴口罩就得十分钟。但实际上,她才不知道,家里诸事操心的是妈妈才对。中学自行车坏了,张口的第一句也是:“妈,我自行车坏了。”
出院那天,医生说病理结果存疑,要是爸妈不放心,可以找专家会诊一下。我没在意,兀自开心地收拾东西。但是老爸听到后,面色瞬间变得严肃。你看,都草木皆兵了。而后几天,他带着切片来回医院地跑,直到拿到最后的结果。他给妈妈打电话时,两个人的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好了。回到最初的问题。你怕不怕死?以前我会很笃定地说不怕。我总是满足于现状,觉得努力朝前走的人生就这样了——无论做到的没做到的、做好的没做好的。另一方面或许也因为去年新疆地震时阿昱讲过的那样:“大约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死亡只是远处的雷声,没有雨点降下,因此不用担心心中愿景没有实现。”
然而现在我要完全推翻之前的说辞——我怕死,特别怕。我怕我爸妈为我担心到整晚整晚睡不着;我怕躺在病床上,姥姥颤颤巍巍地朝我走过来;我怕自己面色惨白,一脸死人相的模样。
人生真的是充满太多的未知数。谁知道下一秒会飞来怎样的横祸。那个给我面包吃,满脸都是皱纹但笑起来很漂亮的奶奶,没捱过夏天就去世了;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家伙还没叫我二姨,心脏就停止了跳动;那个隔着黑色墨镜看孙子的爷爷看完电视去睡觉,一觉睡到再也没醒来。
有限生命,活得丰盛。待人真诚,悦纳自己,管理好情绪,压制沸腾的戾气。
手术剃掉的头发都长长了,还有什么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