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

风声大作。

聿跪在那里已有半个时辰了。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会来求我。这一天终于来了。天气很凉，我还是不忍心让他受苦。“聿，你起来吧。”“主人这是答应聿了么。”聿是聪慧的，并且深知我的心思。“你跟了我那么久，我能不答应么。”“多谢主人！”“我不要你的谢谢。”聿沉默了。“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是由我创造的。是非善恶，都是注定的，还要违逆我去改变。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人。”聿还是沉默着，但我分明看见，当我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了神采。“你走吧，去天涯吧，回到过去。路途遥远，坎坷又凶险，你多保重。”

天地之间，漫成一片，皆为白色。狂飙的风和飘摇的雪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正在移动的黑点。聿一袭黑衣，头戴箬笠，脚着草鞋，艰难地前行着。身子很冷，牙齿打颤，手脚早已冻裂，但当他想起那个傻女人的时候，嘴角就上扬了。回到过去，改变那个女人的命运，是支撑他穿越风雪唯一的信念和动力。

聿从冬天回到了春天，他亲眼见着埋在地里的叶子将身体缝好，一片接一片地爬回干枯的枝丫上，然后由黑转黄，由黄变绿，由绿化青。他要见的人也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扎着辫子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小姑娘叫秋明。

“我们去放纸鸢吧！我爹昨天才给我糊的，可漂亮了。”说话的女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非常可爱，看来也是这群小孩里为首的。“好啊，去梅梅家，放纸鸢咯！”“放纸鸢咯......”孩子们兴奋地跑着，叫着。走在他们后面的秋明鼓起勇气喊道，“梅梅！”梅梅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回过头来，见是秋明，不耐烦地说道，“干嘛？”“我......我想跟你们一起玩。”秋明扭扭捏捏地说。“我们不跟丧门星玩，不跟没爹没妈的小杂种玩。”“我，我不是丧门星，不是小杂种！”孩子们跑远了，秋明眼里的小火苗也熄灭了。“喂，你叫秋明是吗？”聿从墙后走出来，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也变成了一个小男孩了。“你是谁？”“我叫聿。我会糊风筝，你要一起玩吗？”“好啊。”聿和秋明的风筝做得不是特别成功，只飞了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但两个孩子还是很开心，在草地上你追我赶的，笑声比风筝还要高，传到天上了。

夏天到了，天热起来了，知了仿佛永远也不会累，单调的蝉鸣声不绝于耳。“聿，小叔说他供不起我念书了，他要我辍学。”小姑娘的眼泪直往下掉，“秋明，你别哭了。”“为什么只有我没有爹娘心疼，我回家就得干活，到晚上才能学习，先生问的问题我都能答出来，还是要走......”“秋明，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抱怨了，你得靠自己了。命运就是这样，你不能输，不能放弃。”“我要怎么做？”“我知道城里有家衣服铺子，你不是很会女工吗？去那里干活怎么样？一边干活一边念书，只是这样你会很辛苦。”“没事，我不怕。”

秋意浓了，满树金黄。“聿，他不喜欢我，他说他喜欢的是梅梅......”聿看着天，没有说话。“我一直很羡慕梅梅，她有那么爱她的爹娘，有那么多的朋友，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现在，连我喜欢的人也喜欢她......”“秋明，你要做自己人生里的主角，不要在别人的世界里顾影自怜。你要相信，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就一个更好的你，是为了遇见那个与你棱角相容的人。”“好。”

雪下了一整夜，聿又戴上了箬笠，穿上了草鞋。“聿，你要去哪里？”“秋明，抱歉，我不能看见你戴上红盖头了，你现在过得很好，就足够了。”“我不要你走，你别走好不好。”“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得回到那个傻女人身边了。”“那是聿喜欢的人吧，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秋明心里酸酸的，她分明看见，当聿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了神采。“秋明，你跟他要幸福。我走了，你多保重。”“再见，再见，再见，再见，聿！”秋明看着聿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同他告别，泪水，滴落在他在雪中踩出的脚印之上。聿简直就像上天送给自己的宝贝。他陪伴她度过了幼年的草长莺飞，在烈日炎炎里与她一同付出汗水，教她人要活出自己才不会辜负了这一场秋高气爽。她知道她会失去聿，这一天终于来了。聿，再见，秋明说。

风声大作。

聿回来的时候，一盏摇曳的烛火还亮着。那温情的光芒照进了他的心里。烛火旁睡着他的主人。书案上是那卷熟悉的《天涯》，摊开的书页上，最后一句写着，秋明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书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聿这个人，他是命运的改写者，不能存在于世。原来的那个由他的主人预设的结局，聿甚至不忍心回想。

“聿，你回来了。”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再见到聿。拍去聿衣服上的冰雪，端上一碗每天都会烫好的热茶。“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主人，你以为我去那里干嘛？我错过了你从前的岁月，只能去书中改写结局，现实中做不到的，书中可以做到。我只是想给主人带来一点希望，主人千万不要责怪我。”“砰！”茶碗砸在地上，而我的手还在颤抖，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怎么忍心责怪你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主人，你已经把墨磨好了啊。”“这一年来什么样的笔都用过了，怎么都不适应，果然，我还是最喜欢聿了。”“主人......”“叫我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