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荻 中
凌晨,发现宠物医院还开着门。
我走了进去,一片黑暗。空旷又萧瑟,感觉像被洗劫过,但一切又很整洁。我觉得这个时候在这里会给我带来麻烦,但想起我的猫在这里住院,有个好理由。
我走路几乎没有声音,但瞒不住狗的耳朵。生病又离开主人的狗发出恐慌的吠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至少该抱着医院前台的电脑。
我僵在原地很久,直到狗叫声渐弱。环顾四周,猫病房的门缝透出灰暗的光,里面一定有人。
推开门,小蒲姐姐坐在铁笼前看书。台灯冷暗的灯光下,她看起来像死过一回。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小猫在隔壁,状态不错。”
“啊,那就好,我看见门开着。”
“都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刚做完手术,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夜。”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偌大的笼子里是一个遍布血迹的白色小毛团。疼痛让它不停颤抖,发出的细微呼噜声,更是让我的心痛到极点。
“一点钟送来的,被车撞了。身上的骨头几乎全断了,内脏也受伤。”
“好在求生欲很强,还在呼噜呼噜地骗自己不痛。也算遇到好心人,拿出全部身家也要救活它。”
“那……它能活下来吗?”我感到很难受,心脏像被扔进抽水马桶里冲掉了。
“不知道,我尽力了,看今晚能不能挺过来吧。”
我决定和她一起守夜,浑身是血的小猫会让我噩梦连连,还是不睡的好。
小蒲姐姐答应了,在漫长的尴尬对视后,她讲起了棉花的故事。
棉花是她在上一个医院收养的小狗,一只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博美犬。它极度怕生,不敢出门,连大小便都在家里解决。
棉花被爱狗人士买下来送到医院之前,属于一个三口之家。两个月大被从宠物店买回来,便关在一个很小的笼子里。吃喝拉撒都在笼子的地板上,混合着排泄物的剩饭剩菜,不吃就只能饿着。
唯一能从笼子里出来的时刻,就是家里孩子想玩。小孩拽着狗脖子上的细绳,像抹布一样乱甩。狗发出惨叫声,小孩就尖叫着踩它。
爱心人士发现时,小狗浑身斑秃,又脏又臭。就像一具尸体,任那已经读小学的孩子凌虐。实在于心不忍,上门协商要把狗买下。
那家人开出了一万元的天价,理由是他们全家非常爱这只狗,它像家人一样。
最后是流浪动物收容中心介入,把价格砍到五千,凑钱买下来送到医院。小蒲姐姐承担了医药费,狗狗康复后带回家,取名为棉花。
“狗狗挤在小笼子里近一年,后腿发育不良,至今都有些跛。”
“也不会叫,送来时毛线嵌进肉里取不下来,脖子那一圈现在也不会长毛。”
小蒲姐姐在那家医院做到副院长,收养棉花后没多久就辞职了。因为她看到那一家三口,又买了一只小狗。
“医院做的就是那个小区的生意,不可能避免接触那家人。”
“我能怎么办呢?我无法平静的接待那家子变态。”
人是个体差异最大的动物,无论你做什么,总有人与你背道而驰。人也是自我的,那些极端的苦痛与极端的恶,放在他们身上也有理所应当的地方,无法驳斥的原因。
人们活在共同的世界,人们活在各自的深渊。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颈窝,我打了个冷颤。小蒲姐姐为我披了个毯子,又坐到台灯前看书。
“和爸妈关系有缓和么?回去读书了么?”
“嗯,每周三去医院复查。”
“那就好。”
“姐,我是不是很软弱。”问出口时,我羞愧到不敢看她的眼睛。
因为需要母亲带我看病,我开始主动同母亲说话。当她失去耐心在医院对我大吼大叫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永远也不会像小蒲姐姐那样正面对抗挫折。
“没有,是我错了。”
“啊?”
“对抗一切很累,坚强的盔甲很重。”
“最重要的,拼尽全力做出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变为父母的教导有方。”
“我这么拼命,就是为了告诉我爸他错了,结果呢?每个人都只觉得我很乖很懂事。”
小蒲姐姐把脸别过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悲伤。可她不知道,她的泪水已经刺红了眼眶。
我眼里最坚韧的人,其实也只是个年轻姑娘。了解她之后,我才发现“乖”,是这个世界上最隐秘也最恶毒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