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1）

生如逆旅（1）

我妈死那年我已经开始记事了。

那年六岁，只记得天天跟男孩子疯玩，玩泥巴爬树过家家，摘一种叫酸咪咪的野草叶子在嘴里嚼着玩，还有一种有三个杈的野草，我们会拔下最粗最壮的一根来和小伙伴“斗将”，就像拔河一样，看谁的将最终取胜。

每到秋天的时候，卷子树的果实成熟了，白色的小小的果实聚拢挂在树梢上，等着人们采去榨油。

还记得父母去上课的时候，没人管我，就把我背在背篼里去上课，我也不哭不闹。

后来据我爸说，我小时候有个坏习惯，经常大半夜的不睡觉，一定得大人抱着摇着才不会哭闹，父母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把我背在背上走来走去，我才安生。

我父母都是知青，被下放到一个叫石径乡的地方，后来被安排到当地一所小学任教，我爸教数学，我妈教语文。

我妈在我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在那些老的黑白照片里能看到一个胖胖的意气风发的年轻女人的形象。

很多人都说我的上半截脸长得像我妈，眼睛不大，额头窄窄的，头发最初是两棵辫子，后来变成了齐耳短发，那时候叫做上海头。很多照片里都是她跟我爸站在某个船头，不看镜头，眼神朝向某个不可知的远方，大概是那个年代流行的破死。

在我姑妈和一些长辈的回忆里，我妈性格豪爽，里里外外一把手，据说喝酒也很厉害，认识她的人没有不说她能干的。

但在我爸的回忆里我妈的形象略有不同，说有一次两人吵架了，那时候已经有弟弟了，两小孩躺在小床上睡觉，两人越吵越凶，她一生气就把我们床上罩的蚊帐给点燃了，把我爸吓得赶紧灭火，这事我爸至今说起仍耿耿于怀，说女人心太狠。

不过我倒觉得这很正常，因为我生气了也是那种不计后果的女人。

石径乡有一条很大的河，叫六尺河，水流湍急，当地政府就在河上拦河筑坝，修了个小水电站，叫做洞卡拉水电站。平时人们都在这里洗衣服，夏天游泳的人也多，冬天就萧条多了。

我妈就死在冬天，她力气大，一个人背着一背篼的衣服床单被子去河边洗，我和表姐在坝上玩，玩着玩着发现不对，一看河边，人没了，只有一个背篼和一大盆还没洗完的衣服。

我哭着喊着，只是因为找不着妈妈了，那时候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后来人越来越多，一拨又一拨人下到河里去打捞了两天才把尸体找到，那两天我的记忆完全是混乱的，不记得是谁在照看我，也不记得那两天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人们猜测，我妈是被漩涡卷走的，大概是为了把被漩涡卷走的床单扯回来，人就下去了。

还记得我爸哭喊着要往河里跳，被人们拦住了。

反正从此以后我就没妈了。

生如逆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