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
村子里丢了一个老人,但是没有人寻找,包括老人仅剩的一个儿子,常新。
邻居劝常新找一找,他们也表示愿意帮忙,村里有人出主意让常新报警,他都一一谢绝了。大家离开常新家地时候,心里都默默地骂道:“真他妈不是个东西,爹丢了跟没事人一样!”
有人说“老人是被常新撵走的,也有人认为是老人忍受不了儿子的不孝而离家出走,还有人觉得是当年他大儿子帮过的那个女人,把老头子接走享福去了······”
说起那个女人,还要从老人的大儿子说起。
老人还有一个儿子,村里人都叫他老实,当然他并不姓实。只是在他小时候,家里很穷,没上过学的父亲只能给儿子随便找个代号。常新的体型很像父亲,枯瘦如柴,但没有父亲的那个高高的驼背。老实很胖,看起来很憨厚善良的样子,随根。
十年前,弟弟常新外出打工,母亲走的又早,只有老实和父亲在家,一起照顾那几块田地。老实很有一把子力气,干起农活来得心应手。年迈的父亲虽然与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现在却也只能跟儿子打下手。父子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相依为命。
虽然老实的农活干得很是漂亮,但是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还一直没有媳妇,三间草房从来没有招待过任何一个媒婆。村里人说老实太憨了,就是傻,但又都说不上来他具体傻在何处。
有一年冬天,天很冷。村旁边的一个柴火堆里藏着一个女人,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像叫花子一样狼狈不堪。也不知是谁发现的,不过,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老实也不例外。
有好事者过去问女人:“你从哪来,在这躲着干什么哪?”
女人蜷缩着身子依偎在柴火上,抬头看看这个陌生的男人,眼神里透着恐惧,说了一句话,但是没人听得懂。
农民回去后,对村里人说:“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不过模样还蛮俊的。”
茶余饭后,村里人总喜欢谈论一些家长里短,尤其是村中的妇女。大家端着饭碗,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那个“疯女人”显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有人说她是一个迷了路的疯癫女人,也有人说她可能是邻村哪家的傻媳妇跑出来的,还有人说她是被人从外地骗过来自己又逃跑了的······
张大婶打主意说:“让他做老实的媳妇怎么样?一个憨一个傻,不是正般配吗?”大家听到这个提议都觉得不错,于是没有任何遮拦地大笑起来。
正当村里人端着碗有吃有笑地对女人指指点点地时候,只有“又憨又傻”的老实想到——那个落魄的女人还在玉米秸秆里忍受着饥寒交迫之苦。老实给父亲留了足够的饭后,给女人也盛一碗,端到了那里。
女人看到这个胖胖的男人,还有他递过来的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兴奋。她和老实匆匆对视了一眼,说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话后,就接过洋瓷碗和筷子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
后来,女人随老实回了家。
村里不久便炸开了锅,大家口耳相传,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有人笑说:“看呀!老实也不再是光棍啦!”
还有人好像很担心老实的样子,疑神疑鬼地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个骗子,想骗老实的钱啊?”
老实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军绿色棉袄给女人穿,又从暖壶里倒了一杯白开水让女人暖暖手。女人依然说着一些老实听不懂的话,不过老实明白,女人在感谢他。这是老实生平第一次近距离和女人接触,什么也不懂的他不知该说些啥,只是坐在女人对面的小板凳上看着外面的夕阳。阳光从墙根慢慢地往屋檐上爬呀爬,老实不敢看女人的眼睛一下。
两天后,几个穿着很像警察的男人,来把女人带走了。老实想要上前阻拦,被两个男人拦住。女人走到门前的时候,老实慌忙跑上前去,把那件很丑但还算整洁的绿棉袄交到女人手上,也许是想到再也不能相见的那一丝难过,给了老实莫大的勇气,使他敢如此看着女人的眼睛说:“把袄穿上吧?天冷!”这是老实两天来,和这个女人说的第一句话,也将是最后一句。
一旁围观的村民哈哈大笑:“老实还挺知道疼人咧!”
女人从老实手中接过棉袄时的眼神,就像接过那碗汤面时一样,满满的感激。女人说了一句话,很简短,老实依然没有听懂。女人被带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天色渐晚,村民们也都四散而去,老实盯着刚刚女人站着的地方,一动不动。驼背的的父亲从屋里慢慢地走出来,看着大儿子说:“天黑了,该做晚饭啦!”老实顿了一下,缓缓地关上了门。
时间一天天过去,村里人都慢慢富了起来,只有老实家还是那么拮据。弟弟常新在外打工,挣得钱勉强能够顾住自己,单单靠几亩农田,兄弟二人何时也住不上楼房、娶不到新娘。
两年后,老实也终于外去打工。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老实在工地上,不幸被楼上掉下的手推车砸中,再也没有醒来。工地仅仅赔了十五万,老实的父亲认命,没有继续追责。
年迈的父亲在家中,早已失去了话语权,钱都交给了小儿子常新。常新没有再外出务工,而是拿哥哥老实用生命换来的钱盖了几间砖瓦房。虽然不如村里其他人家的楼房气派,但比起过去,已经算是殿堂了。
大家都说“有了这笔钱,常新和他爹的日子,以后应该会好过一点了。”然而,不久以后,村里人再也没有那样说了。
转而说道“常新太不是东西了!拿着老实用命换来的钱自己一个人大吃大喝!”
“还有呢!常新每次做饭,都只做他自己的,吃完连锅都不刷!根本不管他爹,跟老实比起来差远了!”
后来,有一次我回家看望母亲,在村口遇见老实他爹。由于我常年不在家,已忘了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可怜的老人。我回家问母亲,母亲说应该叫爷的。
谈及老实,母亲说:“老实人不赖。”
听母亲讲,以前家里穷,不过年过节亦或家里来客人,都不舍得吃白面馍。正值母亲怀着我哥时,家里要打麦子。母亲不能干体力活,人手不够,就找老实来帮忙,那年他才二十来岁。事后吃饭,老实特别能吃,但是他忍着没有吃那么多。
母亲很诧异,就一脸狐疑地问他:“老实,咋不吃了?”
“我想留一个给俺爹嘞!俺爹也没吃过白面馍······”老实微低着头,慢吞吞地回答母亲。
“你尽管吃,给你爹的回头再拿,还多着呢,放心吃吧。”父亲笑着对老实说。后来老实又吃了两个馒头。
母亲还对我说:“老实走后,他爹很少能吃饱饭,要是老实还在就好了!”
短短十年间,老实死了,他爹也不见了。以前老实在的时候,偶尔还有邻居来串门,如今这个家门已多年无人问津。家里只剩常新一个人,常新占着他哥的赔款,也没能娶个媳妇,还是光棍一条。
村里人再也没有劝常新去找父亲,因为人们更愿意相信——是老实帮过的那个女人,为了感谢老实,在替他孝顺父亲。
他们说,这叫报应。
用心讲好每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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