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炒面

大学的前三年里，我在南方没有喜欢的炒面。

我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生命中的前十八年没有出过省，面食于我来说是每顿饭的必需品，馒头或者面条。其中，我最喜欢吃炒面。从心底讲，打小以来我没有吃过也很难想象到自己会吃没有面食的饭。

那年我去了南方读大学，吃饭大多在食堂。这里米饭成了绝对的主角，起初我吃米饭如同乍见之欢，前几天倒也还算吃的畅快，相比面食有别样的感觉。而一周之后，如久处而厌之，每每米不下咽，实在不惯，一个月便瘦了十斤之多。虽说后来不想任由自己肠胃如此矫情，也逐渐接受了，但着实谈不上喜欢。

那么南方没有面食吗？并非如此。南方面食确实自有特色，汤面汤清面软，入口鲜滑，但筋道不足，炒面咸淡适宜，但下油偏重，起初入口美味无比，中期便颇感油腻，收尾之时便已觉不能再吃了。因此，这些也不是我所钟意的那种面食了。

大四的日子里，我搬到了学校外租住，在外面吃饭的频率逐渐提高。在学校外的后街吃过不少小店，很多小店的食物让我印象深刻，而最难以忘怀的，是一家中年夫妻开的小饭店。

说实话，并不能称之为饭店。店面很小，不过十个平方，窄窄小小罗列了四个凳子，厨房是露天的在门口，说是厨房不过是一个铁炉子上放了炒锅，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锅紫菜蛋花汤，一直保持着加热状态，以备客人吃饭时候自助打汤。

我第一次来，就点了炒面，正好是老板娘掌勺。那次很饿，她炒面的过程我没有关注，毕竟没有太多期望。然而成果着实让我大吃一惊，炒面中带着一丝辣味，面也比较有筋道，我狼吞虎咽就收拾完了。问老板娘是怎么做的面，她说面是手工面，炒面就是家常炒面，没啥手法，但她说她和老板都是有厨师证的，都在大饭店里掌过后厨的。说到这里，她也颇有点得意的笑容。

从这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来了。老板娘逐渐清楚了我的口味和饭量，炒面逐渐变辣，面量越来越多。小店里就她和老板两个人，一个白班一个夜班，从不关门。那时候我夜间出没频率更多，所以和老板娘更熟悉。有时候我没带钱，她也并不介意，还是那么多的面量，她也不记账，我有时候连续六七顿都赊着，生活费有时候会迟到。一旦到了，我给钱时她总会在我记下的钱数里减去零头……

后来我夜里会有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会过来，有时和老板娘聊聊天，也会搭手帮忙，她也并不客气什么，会让我帮忙给别的客人端菜算账什么的。我有时在昏暗的电灯泡下望着她的模样，常年在烟火处掌勺，她看起来比实际上苍老不少，头发花白了大半，皱纹也爬上了脸颊，脸上有一些油光，微黄干瘦的，大火翻炒时她会略带难受地眯住眼睛……

我曾问她为什么这么拼，她说是为了孩子，要准备房子和钱，以备孩子结婚用。我见过他孩子，年龄比我大两岁左右，夜里来过两次，都是问老板娘要钱，说了几句注意休息的话便走了。我没有回答什么，她看出来我的想法，解释说道，自己和老板对不住孩子，从小就没带过孩子，为了忙活生计，二十年来每逢过年才能见几天孩子，其他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溺爱着。长大了，学习也学不出来东西，赚钱的本事还在学，和我们也没什么话说。逐渐地，她的眼眶也开始泛红了。我和老板没什么文化，不能帮他什么，只能再拼一段时间，有了房子，再攒个一百万左右，够他结婚用了，以后就管不动了，身体也不行了，已经干了十几年了，以后也干不动了，都是为了孩子了……

是啊，都是为了孩子。老板娘是个好母亲，我想一定是的。她可以在这片烟火处掌勺一次一次试探出我对食物的绝佳口味，也会在我囊中羞涩时候待我真诚仿佛自家孩子一般。我很是喜欢这种烟火气息，正如同她做的那一大碗炒面，实在是香，还很温暖。

毕业四年后，我曾专程回去找寻那碗炒面，曾经的摊位换了一个年轻人。他告诉我那两口子不干了，大概是一年前吧。我同样点了一份炒面，不够筋道，不是手擀面，口味不够辣，面量也不多，确实不好吃。

在南方，很难再有比那更美味的炒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