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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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州城外三里有一酒仙庙。传闻乃是供奉诗仙李白,因战乱频频,其来历众说纷纭,兼之泥塑神灵面目模糊,香火早就绝迹,故此庙沦为过路行人以及野兔狐狼的栖息地。
时至中元,又称鬼节。赶夜路者多为生计所迫,此时城中家家户户祭祀先人,谁肯在这荒山野岭留宿。况这方圆数十里时常出没匪盗,官府自顾不暇,山野村民们感叹这青山和荒庙不知淹埋了多少冤魂。
“青儿,脚步慢些。”一盏红皮灯笼晃悠悠靠近庙门,庙门正中匾额酒仙庙三字黯淡无光,蒙尘多年,毫无仙气。
叫青儿的是个十四五六岁书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肩背鼓鼓行囊,单手提着灯笼微光照着这荒庙的大门。他身后站着一位穿灰袍的文士,虽然是儒生打扮,却难掩其豪迈之气。身形魁伟,腰佩一把四尺长刀,目光绽绽,龙行虎步,举目四眺,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
“仙气不见多,杀气盈野,倒是一处好居所。”
青儿撇着嘴,摇头晃脑袋道:“我的大少爷,不是你赶着看人比武。我们哪里会错过投宿,非要到着酒仙庙来投胎,听人说这里闹鬼。”说完,青儿左顾右盼,那笼内火光也变得颤颤巍巍。
那文士姓古,单名易,字行之。虽说是一落榜秀才,但家学渊源,会几手拳脚,又有家中耆老传得些许道术。自然眼高于顶,莫说是黄巢的败兵劫匪,就是山中精怪也治得一二。
古行之大袖一挥,推门而入,嗔怒道:“青儿,有我在,何须在意那些魑魅魍魉,只要庙里有神灵遗泽,料想那些东西会顾及。走吧,随我拜拜此间主人。”
两人甫一进庙,莫名有阴风拂来,青儿摇摆着灯笼有些愣神,古易大手按住青儿肩膀,安慰道:“莫怕!莫怕!一切有我。”
话音一落,笼中烛火甫灭,青儿突然两眼睁圆,像是活见鬼,他紧紧抱着古易臂膀朝着庙内大声喊道:“少爷,那神像活了。”
易古如临大敌,只见神坛上庙像神灵无故跃出高台,面孔朝下,眼看一头栽在青砖地上。电光火石之间,身形却稳在半空,慢慢朝上翻转,见之果是一具无脸神像,长约七尺,穿一件圆领窄袖的道袍,腰悬一个黑色的酒葫芦。半浮空中,诡异莫测。
如此这般,古易抽出长刀,与之对峙,刀身泛青光,似铜非铁。这是古家以半块天外陨石打造,有克制妖邪的妙用。
他咬破舌尖血,喷一口在长刀上,刀芒霎时大盛。氤氲的刀气划破夜空,月光撒在石阶上。石阶上映出神像的影子,那影子本来是一个,这时却变成两个,神像剧烈抖动。连带着古易的刀也和着音韵节奏狂啸,那影子拼命重叠,要合二为一。
“少爷。”青儿带着哭腔簌簌发抖。古易咬紧牙关,念了一句口诀,又喷出几口鲜血,他铁青的脸上满是狰狞。
古朴的长刀再次绽放光华。青儿耳畔萦绕杀伐声,是从刀芒中传出。那神像终于熬不住金戈铁马之气,扑通一声从高处摔下,泥塑的金身跌在台阶上,拦腰一截,半边身子滚落到古易脚边。
那道黑影趁古易心力大损,极速从破碎神像中窜出,冲向天际。古易挥刀向空中连发三击刀芒,那影子狡猾,躲入偶尔漂浮而来的黑云中,只见云岚四散,夜空清朗,再也不见半点异状。
青儿扶着古易到庙中坐下,然后去捡松枝,燃火取暖。古易调匀气息,见神台倒塌,庙宇角落生厚厚蛛网。台阶上庙像被人腰斩,说不出凄凉苦雨,他叹气道:“神灵不显于世,妖邪祸乱苍生,如今更是有持无恐,今日你我主仆如不是行于此,怕被这妖邪得逞了。”
青儿不明就里,古易道:“你去把那散落在外的酒葫芦拿来给我。”青儿应声而去,稍倾,酒葫芦送至古易处。古易手握酒葫芦,用袍袖擦拭葫身,去掉污泥,还老葫芦本色,那是一只紫金的酒葫芦,纹理尚算清晰,葫身上有蝇头小楷,书酒仙二字。
古易家中藏书颇丰,以志怪小说为最,曾记录葫芦妖化为鬼魅摄取人之精魄炼酒成妖仙的典故。古易想到此节,拔开瓶塞,葫中空空,并无异香酒水,百思不得其解。如真是酒妖作祟,这一老葫芦必是它的本体,那些用生人魂熬制的酒水必藏于葫芦中,此影魅借酒仙庙抗天劫,欲以魂酒得造化。但书中所言的魂酒,或许只是道听途说,并无实据,这庙宇并无尸气,找寻一圈也无露野的白骨,只是这浓郁的杀气经久不散,他皱眉不解。
青儿年纪小,背靠神坛,已然呼呼大睡。古易摩挲良久,一无所得,思忖此物必有蹊跷。从怀中拿出一条朱砂红线系于葫身,挂在长刀柄上,古铜长刀被古易持于手中,盘腿静坐,火光摇曳,裂帛作响。离天亮尚有二三时辰,折腾一宿,古易也打起瞌睡,渐入梦境。
梦中忽狂风大作,古易惊醒,来到一处香烟缭绕的大殿,殿中神灵在座,七尺之躯,丰神俊朗,三缕长髯飘飘,手持一柄三尺长剑,威风凛凛望着古易。
古易心下大骇,忙去摸索腰间配刀,一摸竟扑空。悚然后退几步,他举拳横于胸,如临大敌,神灵道:“我观你是个人杰,传于你一套剑法,希望你可以进城为我点醒那个孽障。”没等古易答应,神灵一指点在古易额头,古易眼前一片光明,便无知觉。昏睡良久听得远方有人唤他,“少爷,少爷。”醒来之后,是青儿的愁容,他浑噩不知所以,哪知脑中忽然多了一套剑法和不属于他的记忆,青儿再次呼唤,他摆摆手,苦脸说道:“青儿,我们稍作休息,尽快入金州城。”
青儿瞧这主人一惊一乍,现恢复如常,松了一口气,此际天已大亮,两人稍作准备,即刻奔赴金州。
二
两人到金州城已至午时。门口兵丁持刀戒严,看门口贴告示有流寇骚扰乡野,为防奸细,要行人出示路引方可入内。
古易进城后,并不急于投宿,而是到处寻找酒楼,这金州城拢共有十多家,名字取得太俗,什么太白醉,酒仙居,万家酒楼,桃花谭,附庸风雅,不知所云。
青儿背着行囊叫苦,古易访了一圈,走到一家有古榕树遮蔽的小酒铺,他笑说:“就这一家吧,我们进去讨杯酒水喝。”
这酒铺招幌子写着将进酒,店内一排大酒坛矗立墙边,还有木头柱子上拴着一条趴着睡觉的老黄狗。生意看上去很冷清,没有多少酒客。老板也不在。
古易落座,把长刀解下拍在松木桌上,酒葫芦被刀柄箍着也一并撞在桌上,他嗓子洪亮,叫道:“店家,来一碗神仙醉。”
店后门撩起蓝布门帘子,走出一位头发花白,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佝偻着背,穿着粗布麻衣,急步走到古易身前哈腰道:“慢待客官您了,只是这神仙醉,小老儿从未有听说,莫不是宫廷御酒?我这儿没有您要的酒,或许其他酒肆有这酒。”
“青儿,我跟你说过,这三里之外的酒仙庙可是灵验得很,三年前这位老人家可是求了一个富贵方儿,就是这神仙醉。”古易侃侃而谈,两眼眯起,笑容可掬道。青儿懵懂点头,少爷自荒庙醒来,似乎变得不一样,难道是那酒仙附体,想到这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老头儿装聋作哑,摇头道:“客官这话,小老儿不懂。”
“这神仙醉,又叫黄粱梦。”古易自顾自说,“其中原委要追溯到三年前。”
酒仙庙曾香火旺盛,金州城内人人祭拜,皆因灵验。这神灵与众不同,你求子求财不要拜它,它专挑那些落榜举子或不胜酒力之人,赐福他千杯不醉,金榜题名。
这便是酒仙庙奇异之处。俗语道神灵庙祝肥,大把的香火钱撒下,庙门修葺一新,像个俊俏郎君,迎立风中待客,那些香客拾阶而上,虔诚无比,奉上美酒佳肴,求酒仙指点迷津。
殿前热闹,神台下信徒无数。年届不惑的金无量端坐庙内为人解签算卦,忙忙碌碌,不觉日头西斜,香客挎篮而去。金无量伸着懒腰踱步走到庙门口,哄闹的场景一去不返,只有远去的人影勾勒出酒仙庙的孤寂。望着只有近前数十株翠碧的古树参天,金无量摇头叹息。这一片曾是葱郁的树林,枝头鸟鸣声声,拥翠抱红,好不惬意。流匪一来,伐木攻城,这上一任道长就是死于兵祸。庙内被败兵洗劫一空,连神灵的衣衫配剑都不放过,只有那紫金葫芦幸免于难,或许那帮盗匪眼中这酒葫芦是神灵最后的体面。
金无量关上庙门,插上木栓,欲回庙堂念一卷道德经祈福。却见堂屋灶间飘出一缕白烟,他大叫不好,冲向大殿,殿中酒仙昂然屹立,举头望明月,束缚腰间的那紫金葫芦却不翼而飞。他沉一张脸奔向堂屋,屋内的大蒸笼有白气氤氲,肉糜香扑面而来。千红尘拿着酒葫芦一小口一小口在抿,她着一身惹眼红衣,娇艳如花,金无量冷脸不悦走进来,怒道:“香火愿力有毒,你难道不知?还来找死。”
“道长,奴家只求一醉。”千红尘把酒葫芦怀抱于胸,哀求道,“黄求金要我陪酒,奴家本不依从,可是那吴府台求我,如我不就范,她就把翠红轩姐妹们充作军妓,把她们卖给胡人。”
黄求金是何人?是招安的盗匪。吴府台是本地的土霸王。这酒仙庙灵验,也管不了俗世纷扰,这酒仙庙不止保佑人千杯不醉,还能积攒香火信愿,为人指点锦绣文章,只是乱世人命如草芥,谁还肯读圣贤书。只要能存活世上,即使杀人放火也甘心。
金无量背负双手,看着这千红尘,她本是宫廷教坊歌女,黄巢湮灭帝都,宫人逃亡,她无奈堕入风尘。她遍惯诸人世相,知晓红颜祸水,求上酒仙庙借神仙醉敛去真容,从此以歌舞悦众生。覆一青纱巾,跳尽人间悲欢,战火却烧灼不休,慷慨秦王破阵乐却消解不了仙乐风飘四处闻。
黄求金带着杀气而来,他是黄巢叛军,却被无胆吴府台招安。他迷醉歌舞,千红尘窈窕动人,只可惜那容颜。他闻酒仙庙有神仙醉,有颠倒红尘之效,助人心愿成真。他传令金无量进献宝液,他威逼千红尘,如若不然,那三千匪军包围翠红轩,生死只在红千尘一念之间。
酒仙是仙,它是凡灵,当不得斩妖除魔。千红尘还本来面目,她放下酒葫芦,长身一拜,金无量侧身不受,千红尘再拜。
“你走吧,愿力是受,也是毒,施主好自为之。”他说完这句转身离去,走到殿中发呆,他听见脚步声,瞧见千红尘的影子与他并肩齐立,香炉缭绕着檀香,迷醉众生。一只紫金葫芦被素手置放于岸上。天光射进殿堂,堂上神灵潇洒不羁,仍不低头。青色幔帐垂侧两旁,似有触目的金色滚滚而落,像情人的眼泪。
“千施主,”他叫住她,“我可以给他假的神仙醉,你又何必真如此。”
千红尘凄然道:“道长,假作真时真亦假,我若诓骗他,那些姐妹会如何?不过是陪他一醉。”
“道长,”金无量神思恍惚,这一叫他回头是岸,他急转道,“我在,你可是想通了?”
红千尘摇头:“我只说想,酒仙若是李太白,他必不会如此。”
金无量张张口,没有说话,千红尘笑而离去。只遗留萧瑟在风中无所适从的金无量。
三
老头儿木然而立,脸上无悲无喜。青儿拍手称赞:“少爷,你哪儿听来的故事?”
古易突兀欺身上前,老头儿被他一逼,差点跌倒,手扶着桌面,气喘吁吁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吴府台于去年病逝,如今这黄求金一家独大,割据一方,横行不法,难道老人家不忿吗?”
老头拍着胸脯,镇定心神,眼睛望向他处道:“我一平头百姓,能有何作为?朝廷都不顾,我只求安稳度日。”
“真是如此吗?”他把紫金葫芦递给老头儿,“我可知,神仙醉就曾装在这葫芦中,对吗?”
“庙宇荒芜,人心惶惶,哪里还有酒?”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古易没有抽回手,而是把紫金葫芦塞到他怀里:“怎么没有,这百姓只要畏惧那吴府台,自然可以生出恐惧浇灌那紫金葫芦,那神仙醉可是有毒,难道不是出自阁下的手笔?”
“你胡说。”金无量猛地把紫金葫芦摔到地上,用双脚踩踏,他人已气极,大嚷道:“你应该在地狱,为何出现,是冤魂索命吗?”他状若疯魔,甚至拿起凳子,使劲砸那葫芦。
“疯够了,”古易推开金无量,那紫金葫芦完好如初,金无量抱头大哭,“为什么它还在世上?”
“那仙酒是慈悲意,度化世人,可你做了什么?回答我。”古易厉声喝道。言语如利剑,直刺入他的肺腑。
那个死于匪患的道长就是他师傅,他收留十多岁的孤儿金无量,引他入道,告诉他酒仙庙的由来。是为祭奠唐代一位酒剑仙,那酒剑仙锄强扶弱,救危济困。嗜好饮酒,喝得越醉,剑法越高。仙逝后,他的配剑和酒葫芦留在了庙宇,老百姓的虔诚感动了神灵,他们的美好祝愿使这酒葫芦装满了金色的酒汁,师傅偷偷给那些香客赠香囊,那香囊泡在酒汁里有护佑人的神力。师傅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道家真谛。金无量不屑,他暗暗想,若此神液良贾深藏,得窥仙道就有望了。
酒仙庙的富庶和神异,惊动了一些流寇,巨匪黄求金洗劫了庙宇,杀死了老道士,金无量贪生怕死,跪下祈求黄求金,说可以为黄求金刺探消息上缴香火钱,黄求金一脚踢翻金无量,说老子不信神灵,说要放把火烧了这酒仙庙。金无量摘掉泥塑神灵的宝剑,呈与黄求金,说酒剑仙的配剑乃神器,神剑择主,能叫人气运冲天。
黄求金拔出剑,一剑挥出削了金无量的道冠,看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哈哈大笑:“剑是好剑,但救你的命还不够。”
金无量又狠狠心说出黄求金可受招安,他可派出手下假扮流寇,继续做那无本买卖。自己重修庙宇,假借神灵之名,护佑百姓。只需黄大人假意配合即可。他谄媚的举动让黄求金生出一丝希望,做个官当也好。
等黄求金离去,他奔波半年,重修庙宇。老百姓又来拜酒仙。他命人塑了木神供奉,黄求金带人反正当了官。匪患一清,那紫金葫芦必可重聚酒液愿力,他欣喜,黄求金,胯下之辱,道爷我必定要你磕头赔罪。
那日三更一过,他拔木塞,倒出酒液,却无半点金色,尽是灰色液体,神异之处也大减。莫非这就是师傅曾讲的业报黑液,人若不纯,何来金身。金无量苦笑,此时却闻有人敲门,如泣如诉,莫非是催债的无常鬼,他一哆嗦滚下神台,神台上木像若隐若无在微笑,他撑地起身,把葫芦挂在腰带上,一步三停,极不情愿去开门。
庙门外,风尘仆仆,一貌美女子伏地叩首,她说道长救我。金无量说,你先起来,救不救,看缘分。女子仍不肯起身,她说素闻酒仙庙有神液,令人重生。金无量脸有殊色,站在庙门旁拒不领受:“世人以讹传讹,姑娘你不要偏听偏信。”
女子正色:“我师云娘姿容平平,曾得老道爷惠恩,用金液脱骨重生。”
“那姑娘你也是...?”金无量看着她秀丽容貌目不转睛道,“不是,我是请道长为我遮瑕,苟活之人不敢得天妒。”
“起来,今日之前我不敢应你,今日之后你要保守秘密。我为你敛容。”
誓言犹在耳,可惜阴阳两隔。古易再度挑起纷争,勾连他的伤心事。
他记得葫芦被他丢弃山崖绝壁,他记得庙宇被他弃之如敝履,他记得千红尘和黄求金小楼相醉后香消玉殒。为求苟活,他隐姓埋名,在金州安身立命,他深夜会做噩梦,梦中黑色大水漫山,漫地,漫过酒仙庙,那神坛座下安之若素一人,赫然是千红尘。她合十的掌心处有金液涌动。灿若金阳。只见大日之下,一剑从天而降,斩断黑水,还朗朗乾坤。
梦醒,金无量苍老十岁,面容大变,这下谁也不知他是那个酒仙庙的道士。
古易重又把长刀挂在腰间,他一拍巴掌,金无量从迷蒙中解脱,此时落日余晖,无复盛时光景。酒铺周边的建筑被黑暗逐步吞噬,一丛火光从青儿的火折子里吹旺,找到柜台里的油灯,挑了灯芯,那火芒把金无量的脸照得如同鬼魅,古易吩咐青儿拿一铜镜给金无量,金无量推搡着青儿,伸出双手遮挡:“我不,别,不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再看看怀中的葫芦。”金无量一模怀中紫金葫芦。这哪是葫芦,而是一块黑不溜秋的焦炭,再一看古易主仆二人早就不知所踪。
他一瘫软,侧倒在地上,乌漆麻黑的夜无声把他吞没。
四
黄府后院,一簇簇新绿乱花迷人眼。竹林幽径,一座六角凉亭修在碎石路面的尽头,一杆绣有黄大旗插石台上,在风中猎猎作响。
黄求金一柄剑舞得密不透风,他终于除掉了那个碍手碍脚的老东西,自从有了这柄神剑,当真是气运如虹。他早就怀疑这酒仙庙有异,后来酒仙庙重新香火鼎盛,碍于这个吴府台,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选择逼迫,他的手下人打听到那酒葫芦液体里有灵液。为此他不惜铤而走险,王八羔子,这金无量溜得是快,逃的没影儿。千红尘答应委身于她,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一直拿翠红苑作筹码,那一夜他酥骨销魂,神灵液果真是存在,他摸着千红尘的脸荡笑。一夜过后,房梁上多了一个冤死红衣女鬼。
他用神灵配剑斩了千红尘尸身,把她挫骨扬灰。然后命人去捉拿翠红苑的一概人等,手下人全回复,她们早跑了。
自此,他更变本加厉,然后他搜刮民脂民膏,孝敬上官,过了此节,节度使的任命书就下达,他乐得合不拢嘴,舞剑加喝酒,不觉醉倒在凉亭之中。
夏风吹在黄求金身上,掀起他的衣衫。突兀一刀从天而降,那配剑竟自动飞离,刀剑相争。触之即离。长刀入古易之手,霎时场景颠倒,竹林隐逸,黄沙扑面,关外绝地,一青年文士手握长剑,三尺长髯飘飘,说不尽风流倜傥,他道:“你这人不知进退,那日我百般退让,难道你要赶尽杀绝吗?”
古易哈哈大笑:“一古剑幽魂受恶念屈从,妄自尊大,今日小爷我收了你这为非作歹之辈。”
“住嘴,”古剑幽魂生气道,“紫金葫芦与我同源,凭什么它受香火愿力,我却受世人业力苦海翻腾,让那恶念侵我占我。”
“从没有见如此颠倒黑白之魂,古易凛然道,“你被恶人所持,助纣为虐,葫芦为你抵消罪责,你却一而再借人身犯下滔天杀戒,今日是天不容你,我受酒剑仙所托,除了你这罪魁祸首。”
古剑恶转而脱躯壳化为魅影,叫嚣道:“就凭你吗?”
古易的古铜长刀大开大合,雄浑大气。然那古魂有黄求金以屠杀万人业障为祸,加上这些年恶魂吸收多少人们心底恶念为基。古易刀法虽然堂皇大气,但终究不及这恶魂显化的世界,左支右绌,刀法之中处处破绽,败亡只是时间。
古剑恶魂心下大定,收起周身黑气防护。将所有念头贯穿剑身,给予古易雷霆一击。古易浑身是伤,眼看无力回天。此时他的胸腹发热滚烫。一道金焰从怀中迸出,是紫金葫芦,它大放光明一口吞了神剑,而后葫身爆炸,如黄钟大吕般声响镇动天空,古剑恶魂凄厉惨叫:“你这疯子。”
金州黄府,后花园有雷鸣爆裂声,半柱香后风平浪静。家人去查看,黄求金死状极惨,尸体被炸得四分五裂,肠子和脑浆都挂在了竹节高处。肮脏令人作呕。
老百姓暗里叫好,举头三尺有神灵,你看苍天饶过谁。甚至有人放起过年时的爆竹鞭炮声,家家户户像过年似的。还有一则消息,那把黄求金从庙内抢来的供奉庙仙的配剑不见了,有乞丐说他看到剑飞回天上了,还有小娘子说她亲眼看见一个青衫文士从黄府走出,腰佩长剑,手上拿着漆黑的葫芦,一边喝酒,一边吟诗,是诗仙李太白的侠客行。
荒芜的古庙,由青儿扶着面孔苍白,精血虚耗的古易站在庙宇门口,那尊神灵像早已不见,一切种种恍如昨日。
“少爷,你说这世上有神灵吗?”青儿问道。
“或许吧。”古易怅然若失。好像失去了那股一往无前的勇猛劲儿。
紫金葫芦与仙剑都消失了。剑仙给世人留下希望,可也留下了遗憾。世人敬天地美好,可这人世丑陋又何去何从?
古易忽然恍然大悟:“青儿我的刀可是从无错杀好人?”
青儿点头,又摇头,最后干脆耍赖:“我的大少爷,你是不是又糊涂了。”
他长刀断是非,没有对错。错的只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