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

2021-03-10  本文已影响0人  呢子话匣

四月,梨花开了,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甜香,

玉珠坐在庭院里,安静地翻阅着手里的书,微风吹落了一地的梨花,斑驳的树影投掷在玉珠书页上,玉珠侧身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椅背上,让书本上的字句逃离阳光的魔爪,她望着书本上的字句,沉迷其间,看得如痴如醉。

玉珠平日里喜欢沉迷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里,前些天,她得知消息,叶医生也和她一样,喜欢阅读西方神秘的剧作,这让她兴奋不已,她和叶医生又有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了。

“玉珠呀,玉珠,叶先生又托人送东西过来啦。”

李江凤踏着小高跟,一路叫嚷着,尖锐的声音从前厅直穿过后院,整座院子里回荡的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喊闹声,她恨不得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家玉珠的喜讯。

玉珠闻讯,娇羞的低下头,缄默不语,两朵红晕旋即飞上她粉嫩的两颊。

“哎哟,玉珠,还看什么破书啦,赶紧去前厅看看吧”李江凤拉起玉珠的胳膊,连忙载声道:“叶先生现在就在前厅候着呢,他刚从香港出差回来,给你带来了不少点心特产,赶紧去瞧瞧吧!”李江凤笑呵呵地一个劲催促着玉珠,厚厚的脂粉在她的法令纹和抬头纹上堆出连绵起伏的米黄色的小山丘。

玉珠放下手中的书,被李江凤推就着,一路踱步小跑到前厅,在穿过窄小的长廊时,她停下碎步,在镜子前顿了顿,照了一小会,小手捋了捋右耳的鬓发,粉嫩的肩颈没了秀发的遮掩,在镜子前一露无遗。

“不好意思,光中,让你久等了”玉珠放慢脚步,从屏风后面缓缓地走出来,笑脸盈盈地望着眼前英俊的男人。

叶光中望着眼前许久未见的玉珠,身着白色小洋裙的她粉雕玉琢得像是人间天使一般甜美可人。

玉珠察觉到叶光中火热的目光,眼神慢悠悠地飘到别处,心里的小鹿开心的跳个不停。

“玉珠,哪里的话呢,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叶光中深情地望着玉珠,想记住她每个转瞬即逝的表情。

玉珠抬起手,捋了捋耳后的秀发,风一吹,缠绕在她脖颈上的几根发丝在风中随意地飘扬起来,几个月不见,玉珠好似消瘦了不少,耳颈的线条显得越发利落好看。

几番寒暄后,玉珠得知叶光中此次出差回来后,将在上海的一间医院当实习医生,彼时她将会有更多的机会与她的叶医生见面。两人话到深处,玉珠不自觉地含羞,低下头不语,这让叶光中看来,玉珠越发显得娴静娇俏。

李江凤在屏风后面偷听许久,将两人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终于她忍不住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扯着嗓子说道:叶先生,一路上辛苦了,谢谢你这么惦记我们家玉珠,要不,中午留下来吃饭吧,我让张妈好好张罗着,为你接风洗尘。”李江凤一下子从嘴里抖落那么多句话,满脸兴奋地望着眼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真诚地希望他能应承这次邀约,让叶先生和她的玉珠好好聊聊,培养感情,那眼力劲,就好似许久未果腹的饿狼见到鲜嫩的羊羔一样,巴不得一下子把它吃进肚子里饱餐一顿。毕竟性格内向的玉珠错过了叶先生这样年轻有为的才俊,在家里再待几年,要出嫁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了。

叶光中笑着推辞了李江凤的好意,他下了火车便赶到林家,还未回家见过家父,故无法在林家呆太久,旋即留下礼物,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离开之时,叶光中将事先准备好的珍珠耳环亲手递到玉珠的手上,那是叶光中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玉珠的芊芊玉手,她的手纤细嫩薄,青绿色的毛细血管在白皙的肌肤上跃然可见。

自叶光中上回匆忙拜访的日子,已过去半月有余,玉珠每日清晨起身,都会望一望挂在床头架上的珍珠耳环,心里叨念着他的叶先生何时才会再来探望她,傍晚,日霞西落,暖金色的霞光照在玉珠精致的淡黄色的旗袍上,氤氲出迷人的光圈,玉珠背倚靠在椅子上,望着树梢上的梨花,悄然入神,微风轻拂,吹不走玉珠眉梢上的愁容。

李江凤望着棱窗前的女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天,玉珠一直坐在窗前静默不语,连书都不看了,净等着叶光中前来探望她,可他偏偏迟迟未来,可把他们给急坏了。

李江凤轻手轻脚地走到玉珠身旁,细心地为女儿披上毛绒薄毯,双手轻轻地搭在玉珠纤弱的肩上,柔声细语的说道:玉珠呀,别等啦,我今天去打牌,听见江太太说叶光中那臭小子最近刚到医院实习,最近北边战事不断,医院里人满为患,病人一大堆,他最近没来看望你,定是为了医院的事,忙的不可开交。”玉珠听完母亲的劝慰,眼神似乎蒙上一层亮光,母亲为光中迟迟不找自己找了个巧妙的理由,她抬头,一脸真诚地望着母亲“真的吗?妈妈。”李江凤悻然答道:“千真万确,你还不信妈妈的话吗?”玉珠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反驳母亲的话。

初春的风里,夹杂着丝丝的凉意,伴着梨花淡然的香气,沁入玉珠的心间,她用手拉了拉肩上的薄毯,偶感微凉,近日来,她食欲稍减,身体也愈发消瘦,后院的走廊里时不时就传来几声咳嗽,就连平日不关心姐姐玉珠的弟弟,也忍不住寻问李江凤,姐姐最近是不是病了?

兴许是上天受到玉珠的感召,叶光中不久后便拿着两张电影票来到玉珠家,邀她出门看电影。

玉珠见到近来朝思暮想的叶先生,开心不已,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朝气,她穿上母亲为她备好的白粉相间的小洋裙,戴上平日压箱底的昂贵的丝绒手套,化了个精致的淡妆,就这样匆忙的出门了。

一个女孩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叶光中饶有兴味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子,玉珠有着一双似玻璃珠般晶莹剔透的眼睛,好像猫眼一样狡黠诱人,粉嫩色的薄唇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娇艳欲滴,有那么一霎那,叶光中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玉珠很适合娶回家细心珍待。

叶光中伸出手,轻柔的覆在玉珠的手上,轻声细语的哄道:非常抱歉,玉珠,这段时间我在医院忙的焦头烂额,无暇见你,你可千万别见怪呀!”

玉珠红着脸,余光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餐厅的其他食客瞧出她的窘状,这是叶光中第一次碰她的手,她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原来他平日里是真的忙于医务工作,才疲于抽空来见她。

玉珠小声应道:“我早就知道啦,北边战事吃紧,医院肯定会很忙的,”玉珠扬起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灯光在她的眸中流连百转“所以我当然会原谅你啦”叶光中早已陷入她的眼眸里。一脸痴痴地望着玉珠,俊朗的眉眼旋即舒展开来,用餐席间,他跟玉珠念叨了好多关于医院的趣事,还提到有个叫燕婉的女孩子在他工作期间帮了他不少忙,他很感激那个女孩子。

玉珠第一次听到燕婉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犹如被细针扎了一下,惴惴不安,她莫名觉得这个女孩会在她和叶光中以后的感情中撕开一条裂痕。

那晚看完电影,叶光中牵着玉珠的手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时值五月,晚间的风也多了些许躁意,玉珠只觉微风清凉,往光中身旁靠拢了些,几声咳嗽打断了他们愉快的谈话,光中关切地询问玉珠身体近况,作为一个医生的直觉,他觉得玉珠近日身体状况不佳,就连身体也消瘦不少,身形不似眼前那样圆润玲珑,他有些担心她的身体,而玉珠以偶感风寒为由随意应付了光中的关心。

连着几日,光中时常上门看望玉珠,李江凤将两人的浓情蜜意看在眼里,兴奋地拉着丈夫对他念叨个不停,她的宝贝女儿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叶光中是个令人称羡的好女婿,相貌出众,为人谦和,又是个洋学生,还有份体面的工作,以后玉珠嫁给他,定不会让她这个母亲操心的。

玉珠近些时日来的咳嗽未见好转,和光中独处的时候,玉珠好几次隐忍着咳嗽,最后憋不住呛出声来,这让她在光中面前尴尬得抬不起头。

五月末,枝头上纯白的梨花纷纷凋落,只剩几朵梨花停留在枝桠上,似还眷恋着人间的芳菲一样,迟迟不肯离去。

阳光透过梨花枝桠,照到玉珠绵柔的床上,她似乎还不想醒来,床头架上的珍珠耳环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玉珠的脸上却失了往日的光彩,近些日子来,她被病痛折磨得消瘦不堪,脸色惨白,李江凤请医生看过几次后,最终确诊玉珠患上了肺痨。作为母亲,李江凤舍不得将实情告知玉珠,玉珠整日窝在床上,望着桌上光中写的书信,呆呆地出神,她又回到以前等光中前来探望她的日子。

李江凤端着一碗清粥来到玉珠床前,细心地喂她喝下,并叮嘱她不要想太多,再喝几副药,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玉珠这一次并未信母亲的话,她小声唤母亲,让她帮自己买一双新的鞋子,她太瘦了,一双小脚撑不起以前的鞋子了,走起路来,都显得有点吃力狼狈,仿佛是她在拖着鞋子走路。

日落黄昏,玉珠望着手里的《元代诗集》,一字一句地呢喃道: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好些天没见到叶光中了,不知道他去了北平之后日子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伤员多不多,那名唤作燕婉的姑娘是不是时常陪在他左右。

思及此,玉珠的心中便泛起一阵酸楚,她恨自己为何自己身子孱弱多病,她时常想如果现在陪在光中身边的人是她那该多好。

凉风习习,卷得树梢上残存的梨花左摇右摆。

翌日,玉珠收到光中的来信,信上他还是像以往的信件一样,向她描述他在战地做医生的所见所感,并关心慰问了她近日的身体状况。只是这一次,他向玉珠袒露心声,他好像喜欢上一名唤作燕婉的护士,战争已迎来尾声,过些时日,他便会和燕婉一起回来了。

玉珠收到信后,沉寂了良久,后几天,她更断了良药,不肯入食,那封信成了光中写给玉珠写的最后一封信,玉珠把它压在枕头下,每晚枕着它入睡,清晨李江凤入房送早餐,总能望见枕巾上若隐若现的泪花,细瞧上几分,有几朵还嵌入了几滴暗红色的血珠。

光中曾称赞过玉珠院子里的梨花开得甚是好看,和她的人一样纯白无暇,可是光中不知的是,在古代,梨花暗含着的的不止纯洁的爱这一层意思,还代有离别的含义。

见不到光中的日子里,玉珠常望着庭院里的梨花发呆,思来便觉奇怪,梨花的花季到了五月便该枯萎,可庭院里残存的几朵梨花,却迟迟不肯离去,它们似乎对世间还有所留恋,又好似还在等些什么…

一日,玉珠坐在床上翻阅着古书,正读到《项脊轩志》的时候,李江凤轻轻地敲响玉珠的房门,原是叶光中上门来探望她了,玉珠心里一惊,这可如何是好,自己这副样子怎么见的了光中呢,玉珠旋即低头翻找镜子,低头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细一看,原来自己近些日子已然消瘦了这么多,眼神失去了往日的狡黠的光彩,面容憔悴,两颊间的肉也一并消失无踪,脸上的的红晕已不复存在。玉珠不免又陷入一阵失落,她,还是一个病人呀,光中怎么还会喜欢自己呢?

光中立在门前,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一副英气风发的模样,令玉珠自恨不起。

“玉珠,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带谁来看你了。”一个娇俏的身影自光中身后闯了出来,“哝,玉珠,这是燕婉,就是我以前常常跟你提过的女孩子。”光中说完,温柔地望了一眼燕婉,玉珠盯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女孩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李江凤将一切尽收眼底,恨的牙痒痒。

玉珠身体虚弱,光中便让她卧在床上,燕婉是个细心的女孩子,她有着医护人员的耐心和爱心,她见窗外风大,便起身掩窗,将风都挡在了窗外,就连窗外枝桠上的梨花也隐没在她圆润的身影中。

光中向玉珠的母亲探寻她的病情,关怀之余,还不忘津津有味地聊起他在北平的故事,玉珠此时并无心思听光中讲故事,她安静地端详着眼前这个默然不语的女孩子,燕婉好似比自己矮了一点,皮肤也不如自己雪白紧致,可能是忙于战地工作的原因,皮肤甚至有些发黄暗沉,脸上也长着几颗零星的雀斑,身材稍加圆润丰满,但还是可以看得出,燕婉五官的底子不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可亲。

这就是光中喜欢的女孩子燕婉,她似乎比不上自己,却又好似什么都比得过自己,至少,她赢得了光中的心。

那日探访过后,李江凤发现自己的女儿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端去房间的餐食和中药,她也都悉数下咽果腹,只是枕巾上的泪花似乎就此绣在了那,阳光也晾不干那些泪迹。

玉珠坐在窗前,微风吹拂,六月的燥热惹得她莫名不快。往年的她,此时应该在餐厅里享受冰镇糖水了,玉珠忽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玉珠穿上先前母亲为她准备的新洋鞋,静悄悄地出门了。

玉珠唤来一名车夫,让他带她四处转转,彼时,车夫拉着她来到江边,这里的风不似庭院那般逼仄,风吹江涌,绿意盎然,岸上几名妇人正饶有兴致地洗着衣裳,孩童绕着柳树追玩打闹,卖西瓜小贩在江边不断地吆喝,巷口的生犬时不时猛吠几声,车水马龙,闹市繁华,一切都是生机勃勃样子,玉珠望着眼前的一切,陷入深思,这或许就是林语堂笔下的孤独吧,人间繁华多笑语,可这些,再热闹都与我无关了…

此时李江凤在家里急得炸开了锅,她才刚起床,便发现玉珠在家中消失不见了,她差遣下人出门四处找寻玉珠的下落,深怕她在外面出了事。

玉珠以前逛街,时常路过教堂,却一直很少进去,这一次,她带着虔诚之心步入教堂,望着耶稣的雕像,闭上眼睛,安静地感受着上帝的福音,耳边回荡的是唱诗班们稚嫩的声音。

玉珠回想起基督教的历史,她佩服身存在中世纪的欧洲人,即使生活困苦,也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坚强地活下去,并且他们也始终相信,存好报,便会上天堂,那她…可以上天堂吗?

傍晚,玉珠乘着马车,安然的回到了家,家人们上前询问她去哪里,她应声回了几句,便入了房门把自己锁在了房中。

那晚,雨下了一整夜,玉珠窗前残存的梨花也终于落下了枝头,玉珠也随着雨声,离开了…

光中领着燕婉来见玉珠那天,玉珠正好瞧见了《项脊轩志》的一句古文: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可惜了,玉珠做不成光中的妻子,梨花树也不会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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