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晚风
处暑那日,推开窗,天忽然就高了。
昨日的暑气仿佛被谁一夜抽走,剩下湛蓝的天,干净得像刚漂洗过的棉布。阳光依旧明亮,却不再咄咄逼人,只温顺地铺在窗台上,如同倦了的猫。
荷塘里的荷花竟比夏日更精神了些。它们挺直腰杆,花瓣舒展到极致,像是知道这是最后的登场,于是格外用心地演。风掠过时,它们轻轻颔首,仿佛在说:谢幕也要得体。
秋风是体贴的。它不会莽撞地掀乱你的书页,只小心地撩动发丝,又悄悄溜进裙摆,留下一点凉意便离去。路边的花草也不再蔫头耷脑,它们在风里轻轻摇摆,自在得很。
不要辜负了这样的天气,合该出去走走吧。
不必远行,小区外的河畔公园就好。银杏叶刚染了金边,还没到纷纷坠落的时候。孩子们在沙坑里堆城堡,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举着一片梧桐叶跑来:“妈妈!秋天给我的信!”她母亲微笑着接过来,顺手夹进正在读的书里。
早间农贸市场的瓜果蔬菜突然丰盛起来。紫葡萄叠成小山,苹果红得发亮,柿子还硬着,但已透出橙黄的预告。卖菜的老伯多塞给我一把小葱:“这是自家种的,炒蛋香得很哩。”他的皱纹里仿佛还藏着夏天辛劳的汗渍。
傍晚散步,遇见邻居李老师。她已经退休三年,头发全白了,却穿着一身运动服慢跑。“天凉了,正好动一动,”她擦着汗笑,“年轻时怕老,真老了倒觉得自在。”她跑远的背影融进暮色,竟有几分少女的轻盈。
夜里读书,翻到“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抬头看镜,两鬓果然已有星白。但镜中人眼神尚亮,还能映出窗外的月亮。今夜的月格外清冷,月光洒在书页上,像一层薄霜。友人发来消息:“桂花要开了,要吃桂花糕么?”想起去年此时,我们坐在她的小院里,看桂花细碎地落进糯米粉里。
暑气尽消的夜里,虫鸣都变得清亮。它们不知疲倦地唱着,仿佛要把夏天没唱完的歌一气唱尽。偶尔有落叶敲窗,声音轻得像是试探。
清晨醒来,发现阳台的多肉冒了新芽。原来生命从不曾真正停歇,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长。就像那池荷花,纵然明日就要凋零,今日依然站得笔直。
秋是这样:它教你看见消散,也教你懂得收获;它让你数着白发,也让你遇见新芽。若说夏日是倾其所有的热恋,秋天便是细水长流的相守——不那么炽烈,却更耐得住品味。
天凉了,正好把心事拿出来晒晒。那些夏天来不及说的话,秋天或许更适合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