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异乡人维森蒂娜海岸连载

更“无用”的写作课|莫蕾拉

2018-07-22  本文已影响884人  三儿王屿

简书版权中心:更“无用”的写作课

Moreia

我每周去一次小镇咖啡馆。

从那儿,能看到镇上层叠交错的小房子。它们普遍顶着红瓦,烟囱各式各样,墙体白得发亮,门楣和窗檐涂成蓝、粉、青和橙色。前庭各有特色,但大多晒衣被,种花草果木。我喜欢在一张蓝桌子前坐下,读几页书,写几行笔记,偶尔和镇上的人聊聊天。比方和服务生杰米。

杰米约摸四十岁,在咖啡馆工作已经十五年了。据说他还有份渔场的工作。这种情况很常见,这里的经济低迷,很多人需要打两份工维持生计。不过杰米的笑容盖过了生活的压力。他懂六国语言,说话也很幽默,能很快和不同国籍的客人打成一片。我才进门,杰米便领我到了老位置。

“中国姑娘,天气可真好呀!”

“是呀,杰米。”

“你中国老家的夏天怎样?”

“那里的七月吗?人像披萨在炉里烤。”

“哦,很遗憾。希望你享受大西洋的凉风。” 杰米的手背在空中上下起伏,“不过这里阳光很烈,再美的鱼儿也能生生干成一张皮。” 说到这儿,杰米眼睛瞪大,手掌夸张地捂着嘴,“哦……我没想开你这样漂亮姑娘的玩笑。”

“我得赶紧补点水份,请来一杯半岛咖啡。”

我笑着把酒水单递回给杰米。他擅长说些适可而止的恭维话,我也便适可而止地当当真。杰米走后,我便从包里取出未读完的小说,准备好好享受我的独处时光。

这时对街传来一阵声音。闻声望去,只见一群游客指着一个黄窗沿讨论着什么。那是老渔夫里约家的房子,他去世后常年空无一人,按理连花草也没有几样,这些游客到底在看什么呢?趁着杰米上咖啡的空隙,我连忙问他。

“杰米,渔夫家的房子出租了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是怎么回事?”

“渔夫太太回来了。我想,也许是她晒的鱼干吸引了那些游客。”

“就是你说过的那种海鳝吗!?”

“正是。”

我从未见过渔夫太太,可对她并不算陌生。在小镇,她和老渔夫的故事无人不知晓。我知道她和所有渔夫的妻子一样,在烹饪海鲜时,只敲敲锅就知道菜可口与否。知道她有个和海鳝一般美的名字,莫蕾拉。

我从未想过,故事中的女主角会近在咫尺。好奇心驱使我横过了那条窄马路。游客们已离去,那栋小房子前空无一人。我看到檐下晾着一条肉色丝袜、一条黑色的裙子,以及一排带褐色花纹的东西。想必,那排奇怪的东西就是叫“莫蕾拉”的海鳝。它们有蟒一般的花纹,由几节竹骨支撑,如风筝一般倒挂在晾衣绳上。清凉的海风吹过,屋前软软的花草和那排海鳝一齐摇摆,咸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仰着脸看入了迷。关于房主的往事,也随光影一幕幕投在发亮的白墙上。

莫蕾拉太太十几岁时,随着父亲从葡萄牙北部城市搬到这个小镇。遇上真命天子时,她穿着时兴的鹅黄色连体泳衣,背对大海仰脸沐浴着南方的太阳。

“父亲对我说过,永远不要背对大海。”

一个男人路过沙滩,给了这位姑娘一个忠告。

“哦,这可真有意思。” 少女缓缓摘下太阳眼镜,将她面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个子很高,褐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脸、手臂和小腿都是古铜色。是个好看的男人,就是讲话有些蠢。她当时想。

“你周日都去教堂吗?”

她努努鼻子转转身,面朝海重新躺到沙滩上。那人在一旁坐下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

“莫蕾拉。”

“我潜水时,见过一种叫莫蕾拉的鱼。”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莫蕾拉得知他叫里约,大她十岁,是渔夫的儿子。只是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人总一副把她看得透透的样子。莫蕾拉觉得有点恼火。一个礼拜日,她偷偷去了教堂,发现他唱赞歌时的表情很动人。

莫蕾拉决定要嫁给里约时,还不到十八岁。双方父母极力反对这段关系。女方家长觉得女儿尚小,而且两人年纪太悬殊。男方家长是传统的天主教徒,他们认为北部来的富商一家并非虔诚的信徒,并且给儿子物色了当地一位铁匠的女儿。

莫蕾拉得知此事,把里约叫到海崖边。

“你娶别人,我就跳下去!” 她看着里约,美丽的双眼涌出泪水。显然绝望到了极点。

“你有渔夫妻子的勇敢。” 里约流着泪紧紧拥抱着莫蕾拉,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给你捕了那么多条海鳝,你怎么还怀疑我的心意?”

“只要能做你的妻子,我愿意皈依圣母,天天为你祈祷。” 莫蕾拉趴在里约肩头,嘴里的话是她为爱情做的妥协。

不久后,他们在小镇教堂举行了婚礼,从此在这个古老小镇筑起爱巢。莫蕾拉聪明灵慧,凡事一学就会,新家布置得温馨舒适。里约常常出海打渔,出海前会留宿海边的小屋。莫蕾拉便备好食物,提着篮子送去崖边的小渔屋,并在那里和丈夫呆上一晚,次日送丈夫出海再独自回小镇。丈夫不在的日子,莫蕾拉翻着那本厚厚的经书,整夜整夜向圣母玛利亚祈祷,保佑她的丈夫平安归来。

渔夫的妻子从此有了两个家,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海里。

两人平平安安地过了些年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莫蕾拉从未怀上过孩子。可里约并不在意。每次归来能见上心爱的妻子,已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他最满足的事情,莫过于出海时能额外捕上几条海鳝,再一起和妻子将它们风干,做成两人最爱吃的一道炖菜。

一年又一年,年轻狂野的莫蕾拉被离别和经书磨平了棱角。挺拔的里约,也被经年的海风吹弯了腰背。可两人还是甜蜜如初,一个在海上漂,一个在岸上等。

彼时的小镇,也渐渐成了度假的天堂。镇子扩出新的区域,建起来不少新的房子。老渔夫里约买下一栋带黄边的白房子,打算再干一年就收网,和妻子莫蕾拉在小镇安度晚年。

可惜世事难料。一次里约出海去马德拉岛附近,因为抓一条漏网的海鳝,没留意身后几米高的浪墙,连人带船永远地沉到了大西洋底。

那时,渔夫妻子正在石屋的小床上睡着。她梦到自己浮在海里,一条美丽的海鳝和她一起仰着脸,沐浴在南方的阳光里。醒来时夕阳已把海面染红,只是本应上岸的渔船却还没踪影。她收起外头晾的鱼干,对着海面祈祷着:

“圣母玛利亚啊,请让我的里约平安归来……”

莫蕾拉又在崖上等了两天两夜,最后从同行渔夫那儿知道了噩耗。她当即晕倒,被乡亲们抬回了镇上的新房。沉沦了很长一段时间,渔夫的遗孀才重新去了教堂。

“您把他带走,我毫无怨言。他和我说过,永远不要背对大海。” 莫蕾拉跪在圣母像前,泣不成声。

那天她就收拾了些必需品,带着小猫搬去了崖上的小石屋。从此她便在那里,日夜守候着沉睡于海底的丈夫。也是那天起,她再也没进过教堂。

窗边传来一阵咳嗽,接着是桌椅挪动和一阵蹒跚的脚步声。我懊悔地意识到,自己搅了莫蕾拉太太的清净,于是飞快地回到了对街的咖啡店。

我没立刻返回桌子,而是径直去了吧台。

“杰米,莫蕾拉太太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杰米正在整理一些促销菜单。他手顿了几秒,像是在接收我话里的信息,接着继续忙手上的事情。我明白,他可能也没有答案。我回到桌前,喝起变凉的咖啡。对街那排风筝般的东西,却总是跳进我眼帘。我放下咖啡,打开书试图读上一章。

“中国姑娘,要呆一会儿的吧。”

杰米到隔壁的空桌,把几个空杯子收进餐盘,然后重新回到工作间。过了几分钟,他坐到了蓝色桌子的对面。

“前段时间,莫蕾拉太太的猫不见了。应该是年纪大了,找别的地方尽寿去了。老太太成天在崖边来回寻找。”

有好几次,一瘸一拐的老太太找到附近杰米工作的渔场。她请杰米留意,猫如果来偷吃鱼的话,一定要去小屋告诉她。如果看到老渔夫里约,也请和他讲,他的妻子莫蕾拉在岸上等他。

杰米担心老太太的健康状况,便和渔场负责人约翰商量,找来了莫蕾拉太太的外甥。那位年轻的孩子是镇上房子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迫于压力从波图尔赶来,强行把自己的姑妈送进了城里。怕老太太回海边,又找人拆掉了那座破旧不堪的石屋。

“一个人的心落到了海里,身体在岸上哪里也不重要了,不是吗?”

杰米摊着双手,露出一丝落寞的微笑,随即,他脸上又恢复平日的灿烂。

“下周三推新菜,要不要来尝尝?”

“得看是什么菜,中国人吃东西很挑的。”

“葡萄牙人用材也很讲究。是一道炖菜,我敢肯定你会喜欢。”

这时,一位身穿鹅黄衬衫,头发梳得挺挺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杰米连忙起身,伸出手搀扶着她,坐到了旁边那张桌子。

“莫蕾拉太太,您还是喝姜汁汽水吗?”

杰米弯下腰,温柔地问道。

“是的,亲爱的里约。”

老太太笑着回答,玫瑰色的脸颊闪闪发亮。

海崖边的小房子

更“无用”的写作课

创意作业04:街拍图片,细腻地描写图片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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