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2

2020-09-17  本文已影响0人  Mimosa雅禧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胜利,威名久著、不可一世的斡离不一战而败,全军奔溃,把大本营都丢了。死伤几千名以上,军需物资的损失,更属不赀,这一仗可能就会使他一蹶不振。

郭药师感到踌躇满志,赵松寿虽以没有全歼敌军、活捉首虏为憾,但初战就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也非常高兴。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宋朝的历史可以大书特书,堪与峰山大捷媲美的三河大捷,郭药师个人的命运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由于斡离不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据郭药师的判断,他很可能逃回蓟州城,当下传令停止追击,准备回师扫荡阇母余部,然后凯归燕山。

他要毁掉金朝的遗垒,破坏他们逃跑时遗留下来的军需物资,遗憾的是:全军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携带一点火种或取火的工具,

除了焚烧以外,一时又找不到迅速见效的手段,郭药师为这场决战已作了几天准备,想不到临到结束时还会发生这样一个意外的差错,只好传令一部分骑兵,把营帐拉倒,再把堆积着的粮食草秣推翻,然后尽情地往来践踏一番,作了象征性的破坏,以发泄心头之怒气。

郭药师率领大军刚刚走上归路,只见大道上一骑飞驰而来,来人呈上皇贲送来的告急书,说是,他的这支步兵部队渡河不久,就遭到 “二太子郎君斡离不”亲自统率的女真兵的袭击。

皇贲抵死力战,已陷入金军三面包围中,部下伤亡过半,现在十万火急地派人前来向主帅告援,

这个败耗,令人十分吃惊,特别是 “太子郎君斡离不”刚在半个时辰前被我军打得丢盔弃甲,

被他打败的不是二太子斡离不,而只是金军中的一名二流角色?

途中,赵松寿凭着战场上的直觉,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突然发令立刻停止前进,撤离那林区,可是晚了,埋伏在丛林中飞蝗般的箭矢,把他们一行人,几百名骑兵统统射死在路旁。

只有少数几个从箭镝下夺得性命的败卒,把消息报告了郭药师,郭药师不由得大惊大怒,根据败卒报告,射死赵松寿的箭矢,是自己人躲在丛林里发射的。

郭药师判断皇贲已经叛变,他引军径扑叛徒皇贲,阇母部一清早就在白河东岸虚张声势地围攻皇贲部,虽然人马驰逐,喊声震天,却是一场彼此默契在心的假厮杀。

只在此时才真刀真枪地与郭药师部干起来,常胜军虽然抵抗得十分猛烈,郭药师亲自搏战,血染征袍,麾下的亲兵,所谓 “硬军”三百名,不多时就战死了一大半,

正在关键时刻,忽然又传来第三个斡离不向南路进兵,张令徽全军不战而降,刘舜部不战而逃,通州已被金军占领的消息。

这个消息,既击败常胜军在河岸边的奋死抵抗,也粉碎了郭药师本来就不太坚定的抗战意志,他急忙下令,在金军的第三个斡离不截断他的后路以前,急速撤退,一直退到燕山府东门以外。

酝酿了两三年之久的常胜军与斡离不军之间的较量,只花了半天时间就见分晓,常胜军并非没有战胜的机会,但它被自己的叛徒和斡离不巧妙的战略安排破坏了。

金军的胜利是政治攻势的胜利,与其说是斡离不的胜利,还不如说是刘彦宗的胜利。

郭药师、赵松寿据以制订今天作战方案的那份敌方情报,是一份假情报,它是刘彦宗精心结构的杰作,又通过郭药师自己派去的细作回传给他,达到欺骗、迷惑他的作用。

郭药师把重点放在他自己所在的北路军上,而金军的计划则以兀术、阇母领偏师牵缀郭药师的主力,斡离不率领大军直逼张令徽、刘舜仁,迫他们投降后,攻占通州,截断郭药师大军与燕山的联络,以获取大功。

郭药师明知张、刘不可靠,但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他们的威信,他还相信自己抢先渡了河,以赵松寿的主力打败了斡离不,

他万想不到,金军临阵调包,与赵松寿激战的第一个斡离不,是四太子兀术,在河岸边与皇贲合军谋杀赵松寿,后来又与自己激战的第二个斡离不,是阇母。

把兀术看成为斡离不,以吸引宋军的主力,减轻南路压力,把阇母看成斡离不,是宋朝将领自己的误会。

这也说明常胜军在谍报工作上,存在不少问题。只有第三个斡离不才是真的。

黎明前的一阵大雾帮了金人的忙,他们交叉行军——原在南路的阇母、兀术北调,原在北路的斡离不南调,竟没有被常胜军发觉

昨夜深夜中,刘彦宗已派了几个密使分别与张令徽、刘舜仁、皇贲等人联系临阵投降,都得到他们的首肯

皇贲通过密使问:“太子郎君要生的郭药师,还是死的?”,皇贲牺牲一个使者,再加上自己去送死的任杰,阴谋用一阵乱箭射死赵松寿,为金朝立了一大功。

斡离不南路军渡河后,受到张令徽摆队欢迎,并且身为向导,导引斡离不攻下通州,通州攻下后,运河切断,郭药师的军队已无能为力,宋金第一个大战役事实上已告结束。

以后斡离不只要把已经兜在网里的鱼儿取出来放在砧俎上切脍就是了。张令徽、刘舜仁 、皇贲,这些狗彘不食其余的民族败类,其行径十分丑恶

但他们长期来受到郭药师的包庇,在某些场合中,正是郭药师自己鼓励他们去和金寇勾搭的,今日的突变,正是当日纵容、鼓励的必然结果。

常胜军已封锁燕山城各道城门,军民官吏,商贾士子,没有郭统领手令,一概不得进出城门,府衙和家门都被监视起来,进一步限制他们的行动。

蔡靖的口径又松了一大步,说是 “若太子肯议和,靖为生灵之故,不惜两拜”,郭药师诱降的大功才算告成。

第二天大家见面时,蔡靖果然屈下了,关系到燕山一路百万生灵的双膝,向斡离不拜了两拜,斡离不客客气气地把他搀扶起来,招呼他上前,两人谈了一些其他汉人听不到的话。

当时看到他们密谈的郭药师、张令徽、吕颐浩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唯恐他恩将仇报,在斡离不面前投石下井,要他们好看。

他们的密谈已被封入历史疑案中,只知道以后蔡靖被留下来,仍旧主持燕山一路的民政,却没有什么正式名义,成为一个受到谅解的特殊形式的降官。

他似乎还在表彰自己始终忠于宋室,不负赵皇,是自己被迫投降的,不知道后来的大金朝廷,是否也把这两类降臣加以区别,

北宋末年,两河重臣三安抚之一,蔡靖的曲折心情和委曲降敌的过程,很有点像春秋时期,起先不愿辱身为仇人臣妾,后来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终于做了楚王小老婆的息夫人。

在论功行赏之际,斡离不认为张令徽的功绩在郭药师之上,宴会席上,把张令徽的座次排在郭药师前面,这是对郭药师观望一战后,再行迎降的惩罚

后来谈了几次话,郭药师又自告奋勇,愿为伐宋前驱,这才发现郭药师的利用价值,绝非张令徽能望其项背,

明智的斡离不立即改变态度,把张令徽留在燕山府当一名无足轻重的闲官,而派郭药师率常胜军一千名,随军南下作为向导。

在燕山府逗留了四天,这支经过休整的大军,踏着漫天大雪,径向黄河边进军。

当天晚上,金朝的外交谈判老手撒卢母,代表粘罕设宴为马扩、辛兴宗二人饯行,向来守口如瓶的撒卢母,劝酒之际,忽然漏出一句真话:

“我朝接待使人只此一回了。看在多年周旋的分上,马承宣不可不干此一杯。”一个多月来,金人停止了边境挑衅,今天粘罕和撒卢母赤裸裸的说话,表明暴风雨前夕的平静即将告终,军事侵略行动即将开始了。

那次出使,谈判山后交割,完全失败,

这次粘罕派来的两名使节撒卢母、王介儒都是马扩旧相识,这是一个与他打过一次交道就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但每次出使,马扩还是不得不让他形影相随。

他有时谄笑,有时嗔怒,有时没来由地来献殷勤,有时甚至不顾礼貌地把面孔拉长了拒人于千里以外,犹如演剧场上的猢狲

撒卢母等北归后,不到两三天,警耗就纷纷传到太原。河东北部数百里封疆一时尽失,金军连陷代州、忻州,已经出现在太原以北不到一百里路的石岭关。

撒卢母通过外交途径南使之日,粘罕的大军已悄悄地跟踵而至。它从云中出发,取道怀仁、山阴,旁略朔州、武州,绕过义军丛集的雁北山区,直扑代州,拿获了河东大将李嗣本,接着就向忻州进军。

忻州知府贺权,莫说忻州府是边郡贫瘠之地,他把张孝纯收编的一支义胜军的饷项侵吞一半,他立刻打开府城大门,传来两部鼓吹 ,在城门上大敲大打,又备下牛酒花红、香案蜡烛,恭迎金师。

粘罕看到了十分高兴,对他褒奖有加,仍令权 忻州知府,后来又升官两级。

兵贵神速,粘罕得了忻州后,更不入城休息,就传令大将娄室长驱直攻忻州以南的雄关重镇——石岭关。

石岭关守将耿守忠,他是义胜军的首领,他的兵额先被贺权之流的宋朝官员吃去一半,接着自己又吃去剩余的一半中的一半,早已弄得上下交诟、怨声载道。

金军一到,他也步贺权之后尘,未经一战,就献关投降,十二月初七,斡离不已在三河县打败常胜军的主力,决定了燕山府的命运,粘罕也顺利取得石岭关,直叩太原的外围。

对于童贯的发言,张孝纯一时反应过来,从座位上直跳起来,用着比童贯更大的嗓音争道:

“金人渝盟入寇,大王自当坐镇太原,勾集诸路军马,击退金贼。怎可弃此他往?大王若去,人心骇散,岂不是将河东一路白白弃与金贼?河东有失,河北路也不可保,如此则大局危殆,不堪设想。且乞大王驻司于此,共竭死力,以纾国难。”

“童大王以太原不可守,正待要弃此国家的重镇并百万生灵,潜行他往。王总管,你且道太原府可守不可守?”

王禀是西军大将,是种师道的左右手,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客气,后来童贯发怒道:“本使只是承命宣抚,不系守土,若攀宣抚在此经营,却要你帅臣做甚?”

张孝纯见童贯不听劝阻,执意要行,这时再也顾不得他的郡王之尊,把双袖一甩,从自己座位直走到机宜位中,拍拍手掌大呼道:

“平时见童太师做许大模样,临到危难之际,却是如此畏懦。全不想自家身为大臣,当为国家捍御患难,一心只图逃窜,算得什么节操?”

几年来,张孝纯受尽童贯的鸟气,今日一发不可收拾,他拼着一顶乌纱帽,准备叫童贯下不得台,果然把童贯气得怔怔的,双脚乱蹬,口中乱骂。

童贯趁幕僚们把他拦住的机会,大袖一挥,表示散衙了,自己就回进后衙。

第二天早晨他们上衙门去找童贯时,宣抚司门口以及附近的两条街上已是一片戒行首途的景象,几十辆辎重车在胜捷军护送下,首先启程,那显然是显官们的眷属,

然后是乱哄哄的第二、三等的幕僚们的眷属以及也想跟着逃出太原城的眷属的眷属们。

他们有的挤上了车,有的抢得一匹骏马,更多的人既无车又无马,眼看别人已经车辚辚马萧萧地登程出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才走得成,因而慌作一团。

有人胆子大些,就去攀附车辕,希望让他挤上车厢,自己挤上了不算,又要把下面的妇女孩子再拖上来。

护送的士兵,不知哪里来的威风,举起鞭子,噼噼啪啪地乱打一气,又踢又骂,又推又拖,扫除车前车后的障碍,

前后车的护送兵与护送兵之间在比车主头衔的高低,车内的乘客与乘客之间也伸出头来比他们的 “来头”大小,彼此又各不相让。

交通拥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支胜捷军自从成军以来,没有做过几件好事,没有打过一阵硬仗,后来索性变成一支专门为大官儿们服务的后勤部队。

护送官员及其家属,跟着宣抚使本人落荒逃难,在难民中间摆威风、逞英豪,已成为他们的专业。

童贯本人进进出出也少不了他们的护卫,他们押送了这许多人员行李,目的地在哪里,问问这个不知道,问问那个不知道,

童贯出亡前夕,已得知忻州、石岭关失守,他唯恐一夕之间,金兵已出现在太原周围,截断他南归之路,使他死为异乡之鬼。

他急急忙忙地从太原逃出,路上得知三河战败的消息,初十夜到京师后,又听说郭药师挟持燕山一路文武长吏,尽降斡离不,燕山沦陷的谣传。

十二月十二日,他去面圣之际,把这些一股脑儿都包揽下来,一字不隐地面奏官家,然后建议官家速为应变之计。

这时他采取的是 “拖人落水”的方针,他自己已经 “落水”了,把官家也拖下来,大家一起淹在水中,我失陷封疆,你放弃国都,彼此彼此,

平常凡是打了败仗,总要把消息隐匿起来,瞒过一天是一天,现在,他还怕消息坏得不够,不足打动官家的恐惧心,成就他的拖人落水之计,不免加油添醋一番,

目的是要官家相信,除了他建议的出逃以外,再也无路可走。一直要到官家连连点头,叫他戒途先行,童贯才算大功告成。

不过这几天的警耗来得既快又狠,足够打动官家的恐惧心,继石岭关失守以后,娄室的先锋军果然绕到太原以南,截断太原的后路,粘罕亲统大军也到太原城下,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太原以北的战争仍在继续中,金军围攻代州、忻州之间的崞县,无耻降敌的李嗣本,跑到崞县城下来招降李翼,李翼大义凛然,怒斥叛徒后,又亲自弯弓搭矢,一箭把李嗣本射倒在地。

接着与部将折可与等歃血为盟,彼此以忠义相勉,登城守御,这是金朝西路军开战以来遇到的最激烈的抵抗

银术可之子彀英,猛攻一天不下,第二天换了娄室之子活女为指挥,城也没有攻下,最后银术可亲自出马,爬城而上,才把城门打开。

李翼被俘后,回顾折可与道: “不可食前言,与公生死共处。”银术可还想以温言诱降,李翼裂眦戟手大骂:“不幸被你番狗俘虏,我岂是苟生之徒?”

折可与也严词拒绝诱降,骂道:“我八代 世守之家,岂肯负国,败坏家声?尔等无知畜类,不如早早杀我。

在一阵殴击之后,两人都被杀害,死得慷慨,在家门鼎盛、文武两途都有显要的折氏子孙中,后来也有无耻降敌、败坏家声的,

如折可求之徒,也有苟默自容、无所表见的,如折彦质之辈,他们对不起抗击辽、夏有功的祖宗,更加愧对这个死得壮烈的同宗。

太原被围后的第三天,河东名将孙翊率部赶来应援,在城下与金军大战。这时太原城已经紧闭,张孝纯登上城埤与孙翊打话道:

“贼已在近,不敢开门,观察可尽忠报国。”孙翊回答得很有勇气:“此来本已不图生还,只恨兵少力乏,不能大创贼寇为太原解围耳!”

他以两千孤军在城外转战数日,中间有几次突围的机会,他冲杀出去后又重新犯围而入,救援被围的部下,最后全军覆没,自己也在乱军中被杀。

以后王禀防守得法,粘罕亲率完颜希尹、娄室、银术可等军事首脑,千方百计地围攻,竟不得手,太原的攻守战形成长期胶着的状态。

斡离不的东路军取得燕山全路后,气焰万丈,郭药师要为新主子立功,更是十分卖力,出乎意料的,刚离开燕山路的范围就遭到抵抗。

他们进攻小小的保州,竟遭败衄,接着围攻中山府,又铩羽而归,这两役的胜利,主要归功于董庞儿部与张关羽部义军的联合出击,与守军配合作战。

以后几天中,斡离不避开义军的锋芒,顺利南下,而义军经过中山府那次激战,暂时已无力出击,斡离不大军连克庆源府、信德府,很快就到达黄河北岸。

从十一月底以来,斡离不统率东路大军,其战果较之在太原城下,被王禀胶着的粘罕西路军,优劣判然。

宋徽宗禅位给宋钦宗,逃跑途中:“婆婆休问,俺姓赵,人称一郎,路过宝乡,错过了宿头,特来打扰投宿,明日酬金从丰。”

“赵官人作么生活?”老太婆还是不相信他的话,他本想诓说在京师做绸缎买卖,只见郑皇后在旁不断递来眼色,唯恐他说得不像,于是改口道:

“本人在京师为官,如今致仕了,带着家眷亲随回乡去也。”

老婆婆看看郑皇后的花容月貌,很不相信致仕的话,她指着郑皇后问道:“这位敢是宝眷?官人年纪又不老大,怎生这等要紧便休致回乡去了?”

这句话说得中听,道君一高兴,就顺口编下去道:“老夫倒不算衰老,只为如今公事太忙,特举长子赵桓自代,一身轻了,且乐得闲散!”

他说得大伙儿都笑起来,郑皇后忘记了皇后的尊严,伸出一根食指戳戳他的额头,轻声说: “你这个人啊!就喜欢信口开河,也不想改改。”

从出行以来,道君一直愁眉不展,现在算是第一次乐了。一向以丈夫的忧喜为自己忧喜的郑皇后,也自高兴,

自从宣和五年那天龙舟竞渡以来,他已有整整两年半时间没有再见过师师,十年绮缘,一夕中断,梦里呓语,追寻已邈。

今夜虽共此月,但已相隔三五座城市,相距五百余里之遥,江山可弃,只有师师这一声“保重”,却像千斤石似的压在他的心头,叫他透不过气来。

他这才明白,他欠下了李师师一笔永远偿不清的债务,他以后越逃越远,不只是 “亳州进香”,而把香一直进到镇江,直逃过大江以南,才停下脚步来。

他对京师的印象越来越淡漠了,对它的存亡安危早已置之度外,那里的百万百姓、少帝和许多皇子帝姬的命运也只好让他们自己去挣扎。

他念念不忘的就是这块压在心头的千斤石。

斡离不东路军在大河以北最后一次的军事行动,发生在宣和七年和靖康元年交替之际,正月初三大军完成渡河,这一天就是道君皇帝仓促南逃之日。

河北义军经过两次激战,损失了杰出首领张关羽,暂时转入山寨休整,刘鞈所属的真定军,缩在真定府城内,对过境的金军不敢出击,因此金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斥候在浚州 发现北宋的防河部队,斡离不毫不犹豫,立刻派大将挞懒、骑将迪古补率部五千人风驰电掣般地向浚州进发。

道君皇帝禅位以前下的最后一道诏旨,就是派何灌、梁方平二人率禁军三万余名,分别戍守滑州和浚州二处的黄河渡口。

这些禁军根本不能作战,出发时有人双手抓住马鞍不放,唯恐滑坠下马,东京居民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梁方平早已过惯了东京的花天酒地的生活,派他来统带部队,连新年也不让好好地过一个,心里不满,到达前线后,每夜仍在营帐中饮酒高会,

除夕酒刚吃过,接上来又是春酒,舞伎们就在营帐中应节舞蹈起来,

不到两天工夫,斡离不、阇母都赶到河岸了,麾兵急渡,这时两岸麇集的金兵,各式各样的兵种,女真兵、契丹兵、汉兵、渤海兵、步兵、骑兵,互相掺杂,无复行伍,情况相当混乱。

正在中渡的斡离不、阇母、刘彦宗起先也有些慌张,唯恐从哪里杀出一支宋军,乱流而击,后来看到黄水滔滔,上、下流几十里的地方都不见有一个宋兵的影子,才把心放下来。

斡离不倚着船舷四顾,踌躇满志地说:“南朝可谓无人,这里若有一二千人凭河死战,我军岂能安渡?”

梁方平匹马逃回,紧接着在滑州防河的何灌所部也跟着溃散。

郭药师充当金军的向导,他对东京的道路早已摸熟,此时一马当先,不久,东京城隐隐在望,从一片雾气中逐渐露面的城堞映入郭药师的眼帘,他狂呼:“东京到了!”金军顿时陷入狂热之中。

郭药师更不怠慢,率部疾驰,径登城郊西北的牟驼冈。那里是宋朝孳畜官马的所在地,刍豆山积,还有两千匹战马留在岗上,竟没有及时收入城内。

郭药师不费一矢之力,就把城外的这个制高点占领了,尽获战马、马秣,立了第一功。

这时在东京西北郊居的乡民们不明情况,还留在城外,兀术驱军,一阵屠戮,把乡民们都杀光了,几把大火,把附郭的许多村落、相当繁荣的市镇都烧成灰烬,清出一片战场,也算立了第二功。

这个兀术在屠杀人民、掳掠焚烧方面,从来不会手软,六万金军和刚成立不久的宋朝新政府,只隔开一堵城墙,第一次东京保卫战开始了。

宋钦宗从主和变为主战,又从主战变为主和,一天之内要变两变,拿不出一个决定的主意,变来变去,终于变出了一出亡国的悲剧。

渊圣(宋钦宗)一听妻儿已经走了,大惊失色,当即走下御榻流泪道:“卿等休再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京城,决不可留此。”

事关京城存亡,李纲岂肯轻轻罢手?他泣拜御前,以死相邀。

只有东水门还来不及关上,汴京城的其他城门已经昼闭,几万名家道殷实的居民,受到太上皇南逃、官家也准备西走,谣诼纷来,相将携妻挈子,逃出东水门,沿汴河而走。

他们是举措不定的朝政的第一批牺牲者,为了逃命,反而丧命,兀术亲自统率的那支轻骑兵,杀光了西北城外的居民后,心犹未足,打听得东水门外有大批老百姓出走,立刻赶到东郊。

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骑兵部队,左右两翼遥遥展开,主力摆在中央,正对难民密集之处,一声掩杀令下,犹如一只凶猛的鹰隼猛然向一群小鸡扑来,

  百姓欲待回去,东水门已经关上了,只好坐待受戮,一阵阵血雨横飞,不到一个时辰,就杀光了人,还掳掠得他们携带的全部贵重的细软,兀术得意之余,又下令尽焚郊外屋宇村落,这一夜,东门外火光烛天,哭喊声不绝。

  李纲在西水门饬令即速完成修敌楼、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等防御工作,

又宣布官家决心坚守,已颁赐钱银绢各一百万贯两匹,只要在攻守战中立功的,都可得到奖赏。

  又整顿了三衙的禁军,把现有的马步兵四万人划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军各八千人,有统制、统领、步队将、骑队将等层层节制。

  前军八千人被派往东水门外,稳定了那边的军心,把门内延丰仓储存的四十万石豆粟搬到安全的处所。

如果没有像李纲这样一个中心人物擘画一切,统筹一切,即使官家决定了固守的方针,也只是一句空话。

但李纲纵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把上述的许多工作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全部完成?这绝不可能。

权力很大的内侍,仍从反面来破坏李纲的战争措置,非到东京城沦陷,他们的阴谋决不停止,

  一张尚未能兑现的期票,士兵们能到手多少,强弩炮座大部分都堆在兵器库里,不能马上送上城来。

上述的许多备战措施,一部分直到第一次东京保卫战结束以后也未见实现。与其归功于李纲一人,还不如归功于广大军民,

何庆彦一听说西水门有急,立刻带了两千名 “敢死士”赶到那里,大部分士兵都还是第一次作战,何庆彦是战守兼备的著名将领,两千名敢死士中有一部分是他的亲兵,

  金军的船只顺汴河而下,敢死士用长钩钩住船只,其余士兵准备了大块石头,猛然向小船砸去,敢死士又在汴河中流安放了不少杈木,还发动观战的老百姓搬运大石块塞在水门的河道中间,把河道堵死了,金方的船只无法下驶。

  不习水性的金兵纷纷掉下河去,敢死士不顾后面应援的金军劲矢狂射,奋勇跳入汴河内,活捉并斩杀了掉在水里的金兵一百余名,其中还有一名女真的中级将领。

当战士们举起戴着银环 的女真将领的首级向岸上摇晃示众时,观战的将士百姓们都狂呼起来。

金军挑起明晃晃的灯笼,又把沿河的建筑物统统拆下来当木柴烧,沿河两岸火光烛天。宋军没有射程远的大炮和强弩,眼睁睁地看着金军耀武扬威,无法把他们驱走。

    参战的战士和观战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了,隐蔽在金军箭射不到的地方,大声呐喊,通夜不绝,双方相持到天明,金兵方退。

宋朝的官兵百姓又大声鼓噪起来,狂呼着庆祝第一个胜利,磨炼了战士们的胆力,

真正的鏖战发生在初七这一天,金国投入的兵力有四五万人,随军携带的攻城用具全部用上了,从东京的东、北、西三个方向进攻,战况空前激烈。

金军不顾伤亡,前仆后继地继续扑向城根,李纲的幕僚与内监们打交道,费尽口舌才搬来几位大炮、几架床子弩,箭矢集中,金军大乱,狼狈撤退。

金军只要一处得手,登上城楼,就抢夺城门,放进大队人马。面对着金军的流动进攻,李纲带着僚属部将乘城而行,看到战况剧烈之处,就把弓箭队调来助战,同时激励将士,奋勇抢救。

将士们人人奋战,找到目标就一箭射去,还有用手炮、檑木相击的,击退金军。床子弩发挥了杀伤敌人的高效率,几位笨重的大炮也开始发威,但作为炮弹的大石块却不凑手,

眼看密集的金军重新集合拥来,在城头上观战的老百姓们看得气愤,有的振臂一呼,说到蔡太师花园里去要石头,一大群人就呼啸着拥到太师府中,把假山湖石统统拆下来,搬运到城头上当炮石打。

  在金军混乱的退却中,这些缒城而下的勇士又敢于渡濠追击,掩杀溃兵,使金军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匆匆而逃。这一天,宋朝能战的将士何灌、姚友仲、辛康宗等几乎全部出动了,数千名金军和十多名金环、银环的大将被杀,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宋朝方面也有相当损失,不少官兵中箭伤亡,金方的损失远远超过宋方,

  但宋廷对将士的赏赐, 推了三天,这笔赏赐还是没有着落。

  金人提出来的讲和条件,内开:一、犒师之物,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绢帛一千万匹,马驼骡驴之属各以万计;二、尊金主为伯父;三、凡燕云之人在汉地者,悉以归之;四、割太原、河间、中山三镇之地;五、以亲王、宰相各一名为质。

  在卖国竞赛中,李悦忽然听见几名小番对他几声暴雷似的吆喝,他不觉两腿一软,双膝着地。

  从女真将校两边交叉着的枪锋中膝行而前,一直跪进斡离不的大帐,拜到他的座前。

  一路上不知叩了几百个头,斡离不高高坐在铺垫得厚厚的多层兽皮毡上,不发一语。

翻译王汭传话:“我大金今日不攻,乃是看在你家赵皇一再乞和的脸上,还想保全赵氏宗社,此乃大金皇帝之厚德。尔等休不知趣,事目内所开各项,一件不能少,尔们快去办好了送上,才可来商量退兵之事。”

    斡离不发话了,他的汉语说得很好: “这个李棁可真是枢密副使?你回去上复官家,以后休再派这个只知跪拜、不会说话的李棁来此,免得污了俺的眼目,败坏和议。”

  以上许多条件都好商量,真正为难的是犒师之费。斡离不听了刘彦宗、郭药师的话,漫天讨价。渊圣皇帝也不明白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究竟是一笔多大的数字,

  被金朝人一吓,宰执们一逼,居然全部同意了,后来李纲力言:“金人所需金币,竭天下且不足,况都城乎?”

  渊圣这才明白这数目犹如夜空上的星星,太仓中的米粒,金人欲壑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但已经为时已晚

  初八以后,战争基本停顿,搜刮金银是朝廷的头等大事,把国库、宫中内库所有的金银全部拿出来,再把御用金银珠宝全部折价,也不足金人勒索之数的十分之一。

  这两天,一担担、一船船、一车车的金银纲通过陆路、水运押解到金营,十分热闹。

守城官兵、过路行人莫不嗟叹怨愤,说这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不充作军费杀敌,却去填金人的无底洞,主和的奸臣们该杀!

  宰执们担心现成的金银送完了,不足之数如何拼凑?他们想出了种种办法筹款,例如裁缩官家和宫中的饮膳,拆去鳌山灯火变卖,等等,

  为数都十分有限,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老百姓头上。

中书侍郎王孝迪,十分卖力,限士庶人等在三天以内,把全部财物都交纳归公,送去给金人抵折,违者就要抄籍,文榜中写得明白,“此则免吾民肝脑涂地”,不然则 “男子杀尽,妇人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制造这些舆论,目的何在?东京人早把他们这帮人看穿了。把 “六如给事”和 “四尽中书”配成一对,

  城上大战,三九严寒,士兵们大都只穿一件破棉袄,有的连破棉袄也捞不着一件,拿着冰冷的兵器,双手先簌簌发抖,如何还能上城作战?

  朱皇后发动宫女,连夜赶制了一千条棉拥项 ,发往前线,可惜粥少僧多,几万大军中,这一千条棉拥项,济得甚事?

  多年来,京师流传着一种谣言,说太上皇宠爱李师师,把皇宫中一半的金银搬到李师师家里来了,

自从北宋定鼎开封以来,元宵节就成为宋朝的 “国定节日”,从正月十四开始,一连三天,东京人民陷入难以想象的狂欢之中。

几年来,东京人忧心忡忡,唯恐有一天大祸倏然降临,大家狂欢不成。这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了,金朝二太子斡离不,把东京城包围起来,

  按照太上皇旨意,早在去年十月间就支出内库巨万金帛,搭好了以备观赏的灯楼鳌山,忽然一声令下,全部拆除,今年停止赏灯。

一年一度在 “棘盆”演出的外路百戏杂剧班子,也受到战争影响,无法来到京都而辍演,今年的元宵节过得凄凄惨惨戚戚。

  黄昏一过,全城戒严,偶尔有几个孩子从家里偷一盏灯笼点着了,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番,然后大着胆子冲往街心,也被街道上那番凄清的景象慑住了,急忙熄灭灯烛逃回家里。

  当然也会感染到镇安坊李师师的家,醉杏楼中珍藏的奇宝异珍,经折变后早于十四日晚上送往军前。那几天真够师师忙的,

  两年半前,官家因龙舟竞渡失败,迁怨于刘锜,把他逐出京都,这一鲁莽的举动,伤了师师的心,从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有同意过官家的造访。

  官家多次派内监颁赐珍宝,请她赏收,都被她回绝了。可是表面上的决裂,还不是真正的恩义两绝。

  有时,夜深人静,隔院中送来声声金柝,陡然枨触起师师的愁怀,想到官家多年来的柔情蜜意,也使她转侧通宵,不能成眠。

  只有这一回,官家轻弃社稷逃命南下以后,这个人在师师的心里算是真正地死绝了。这是促使她把珍宝全部捐献的原因之一。

在合法的外衣下,王宗濋、王孝迪等人亲自带头,官抄民家,公人们成了变相的强盗,至于那些因私怨而被牵连的对象,遭遇更惨,到处都发生血案。

那一夜中,当场被打死、逼死、被奸致死,以及老人小孩惊吓致死,的人命不止二十条。

王宗濋久已馋涎歌伎赵元奴的艳色,不由分说,就把她掀倒在地,浑身剥得精光,尽情发泄报复。

王宗濋意犹未足,喝令把她拖出大门口,游街示众,人们看到她雪白的裸体上满是血污,乳头还被两根细麻绳紧紧缚住,两根麻绳另一端上悬空坠着三斤半重的大砖头,把她的一对乳房牵扯到腹部以下。

  她已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全靠两名军汉架撑着,才站得起身子蹒跚而行

正月初二,金军突破黄河防线,京师几无可用之兵,朝廷震恐,渊圣急诏种师道勤王东来。

这些诏旨和金字牌都被胆大包天的内监们隐匿了,种师道在路上既未听到军事上的确息,也没有接到朝廷的诏旨,未知朝廷的意向如何,不敢急进。

勤王军的来到,安定人心,也确实起到威慑敌军的作用,这几天金使王汭来到朝廷勒索 “犒设之费”,动不动就威胁说:“赵官家,你手下人行事如此怠慢,惹得太子郎君性起,攻破城门,鸡犬不留,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

  今天王汭听说种师道带着十万勤王军来到,居然在金殿上向渊圣皇帝跪着,磕了一个从来没有磕过的响头。后来渊圣接见种师道时,得意地说:“彼特为卿屈膝耳!”

东京人民兴高采烈地欢迎种师道进城之时,正是主和的大臣们如丧考妣之日。

他们认为西军之来,是从他们手里劫取一场富贵而已,他们非要给种师道来个下马威不可。

种师道明确表示道:“京城周围八十里,金人充其量不过十万人,如何围得拢来?京城高数十丈,民兵百万,金人如何攻得破?我若于城上扎寨,城下严拒守,以待续来的勤王之师,不过旬日,大军云集,虏自困矣!”

  “臣在此,陛下不须忧也!”这大大地安了渊圣的心。

宰相、内侍、宫人们日夕在他耳朵边聒噪,作耸人听闻的危言,使他六神无主;一方面李纲忠义有余,毕竟缺少战争经验,心里不太踏实。

  如今有了种师道这根主心骨,又有了勤王军成为他的王牌,他的胆子壮起来了,决定要停送金银,开城一战,

“破贼之事,朕一以委卿!”这句话说得亮堂堂的十分威势,不像过去那样唧唧哝哝、吞吞吐吐。

种师道与李纲、李邦彦、折彦质、姚平仲等几个人共议战守大计。公开主和的宰相李邦彦被主战派痛击得体无完肤。

种师道说:“种某向在西陲,不知京城如此高坚,备御绰乎有余。不知公等当初为何这等急急要与金人议和?

    种某进城前,曾剖开一具金兵的尸体,看见他腹内并无粗细粮食,只用饲马的黑豆充饥。一人如此,全军可知。谅他金军已经缺粮,岂能在城下旷日持久?李太宰如此要紧与金议和?,对他兵马钱粮之事难道一无所知?”

然后又问,“某此来,见到城外居民,多被屠戮,男女老幼尸骸纵横,民舍被焚,畜产也多为敌有。当时闻警,为何立闭城门,置百姓于敌军刀锋下,宛转就死?当局者谋国不臧,斯民遭殃,可胜浩叹!”

宋的措施都发生威慑敌人的作用,金帛停送了,有些人唯恐开罪了金军,事实恰恰相反,斡离不非但没有攻城,反而自动把作为人质的康王赵构送回来,

还客客气气地送了一百斤关东老参、三十张紫貂皮作为压惊之用。

  这里种师道不理会金人这一套,他派姚平仲出动一万名熙河兵会同城外杨可胜所部联合进兵,直逼金军之寨,找寻战机。

金军不敢应战,自动撤退二十里,再安营寨。根据种、李的原定计划,要趁金人锐气逐渐消失之机,派大兵出击,以便一举把他们赶走,这个时机正在逐步成熟。

种师道主张等到春分节后出击,理由是种师中所部主力军数万人,将于春分前后到达京师,破敌可操必胜之券。

可姚平仲主张立即出击,大家心里都明白他的潜台词是 “种氏勋业已盛,破敌大功,不宜再出其门”。

李纲是急于见功,思虑欠周。折彦质是见风使舵,唯诺随人;吴敏是坚持错误,执而不化;李邦彦是暗藏祸胎,别有用心。

主战派诸人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轻敌思想。

  军事上一个有利的原则:以哀兵临骄兵者胜。围城之初,宋朝方面是哀兵,金朝方面是骄兵。经过一个月的变化转换,这种关系已经颠倒过来了。

正月三十日,太学生领袖陈东上了一道奏章,痛切陈词,乞诛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等六贼以谢天下。这是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文章,

这一天东京城内,上自学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僧道缁流等聚在一起,就谈论这篇奏章,琅琅然地把其中警策之句背诵起来。

  陈东之成为大众注目的人物,并不始自今天。自围城以来,他已三次上书 “登闻鼓院”,请诛蔡京、王黼,直声已震于天下。

一月之内,三度上书,陈东的目希望能够打动官家之心,改弦更张,与天下更始,对渊圣存在着较多的幻想,

  受到层层重兵保护的金军东路军统帅斡离不,这时正坐在营帐里,考虑全盘的“军事地位”陷入沉思。

  斡离不是果断剽疾的战士,这次他出兵以来,所向克捷,用了不到四十天的时间,就驰渡黄河,包围东京,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

此刻他锐敏地看到军队所处的不利情况,金军出动之初的军事计划,是让粘罕攻取太原,横断黄河,在河南府 郑州一带,拦截宋朝自潼关方面开来勤王军,不使东下,这样东路军就可以全力进攻汴京。

  东路军即将渡过黄河之际,粘罕特派完颜希尹带来西路军滞留在太原的战报,斡离不当机立断,建议他派大将娄室包围太原,粘罕本人亲率大军,径渡黄河,仍按原定计划拦截宋朝的西北勤王之师,以配合东路军作战。

    在金廷中,斡离不的地位超过粘罕,但粘罕拒不接受斡离不的意见,这大大地出乎斡离不的意料,当完颜希尹回来向他禀报时,东路军已在汴京城下,势成骑虎。

斡离不明白如果不能迅速攻入东京,北宋援军大集,自己后路受到威胁,

      斡离不在政治攻势中,对宋朝威胁与利诱并施,勒索得一笔骇人听闻的金银财帛,并迫使宋朝同意割让河北河东三镇,玩弄宋朝的君臣于掌股之间,

  但到种师道的勤王军进入围城以后,他明白自己在军事上已被打败了。现在最好的出路莫过于安全撤回,但要做到这一点而不受损失,也是很不容易了。

  斡离不整天都与刘彦宗商量突破困境的办法。饶他刘彦宗足智多谋,枉自设计了五六个方案,都经不起进一步的推敲。

但是 “奇迹”出现了,傍晚以后,近侍们带进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血迹、跛着一条腿走路的青年汉子,他就是斡离不派到宋朝去当内奸的宦官邓珪。

    邓珪郑重其事地端下幞头,从发髻中取出一颗小小的蜡丸呈上。表功道:他凌晨混出曹州门,迤逦数十里,一路上遭受无数困难,两番被守城门的宋军盘诘搜查,击破头脸,后来在城外又被大金的军士打折左腿,好容易绕道而至太子郎君的营帐,呈上蜡丸,总算不辱使命。

  斡离不无暇理睬他,紧忙把蜡丸剖开,里面是一团经得起百般揉搓的桑皮纸,密密麻麻写着绝密、紧急的军事情报,报告今夜亥时姚平仲、杨可胜率军一万,开万胜门出来劫寨。

  斡离不一看就知道这团蜡丸价值之大,即使把他从宋朝勒索得来的金帛,拨出半数赏赐绐邓珪也不嫌多。

  当朝首相太宰李邦彦——同知枢密院事李悦——官家的亲信邓珪,他们很容易通过心照不宣、万无一失的渠道,把宋朝对金人劫寨的消息传进斡离不的耳朵。

邓珪还加上一条,在开宝寺两廊下有三面红旗,那是专为打赢了这一仗向御前报捷用的。

李邦彦、李棁泄露军事秘密,当然也有他们十足的理由:种、姚、杨等几个“赤佬”如果打赢这一仗,就会破坏和议,断送他们首相和副使的地位, 

    他们要让金人打赢这一仗,让官家死了战守这条心,然后和议可成

    这颗小小的蜡丸,它拯救了处于危境的斡离不和六万大军,

  宋朝机密已经泄露,中了敌人之计,杨可胜急忙传令退兵,忽然听到胡笳声四起,隐蔽在黑夜中全身披挂,只在兜鍪中露出炯炯有光的双目的女真骑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又在外围布置了层层的游骑,抄杀突围而出的溃兵。

不到天明,就把大部分宋兵歼灭,能逃回城的寥寥无几,只有姚平仲凭着难以想象的神勇,在千军万马中夺路而逃。

  他不敢再回东京城,取道西北方向逃出,以后,不管是政府严令通缉他也好,老百姓和旧部怀念他也好,到处追寻他,却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若干年后,有人在四川青城山看见一个虬髯紫脸的道士,从他的仪表、口音、谈吐中推想他就是姚平仲,

  杨可胜被俘后,死得很壮烈,他预先准备了一道奏章的底稿,藏在怀中,表示这次出击事前并未取得政府同意,纯属他们自己决定,应由他和姚平仲承担一切责任,其目的是为渊圣皇帝和主和的大臣们开脱罪责。

  一夕之间,形势大变,败耗传来,京师震动,这一次败耗,对主和派的李邦彦一伙人真是天大的喜讯,他们竟在都堂摆酒庆贺,互相祝杯,毫不掩盖其幸灾乐祸的心理。

  渊圣皇帝的主战立场是脆弱的,经不起金方使者和臣僚们的内外夹击,不消三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下旨撤去李纲、种师道的职务,待罪浴宝院,另派尚书左丞蔡懋代替李纲为亲征行营使。

  蔡懋禁止作战,一上任就宣布国家已与金人讲和,严禁将士以矢石还击城下的金军,下令全城官兵都要卸甲待命,又把李纲集合起来的保甲民兵全部解散,一个不许留。

  慑于勤王军威力的金兵已有多日不敢靠近城根进攻,但初三开始,连续派出数百人乃至数千人的队伍逼近东、北、西三面城壁。

这天发生了一起惨事 ,固子门下的一股女真铁骑蜂拥而来,连连发矢杀伤城上的守军,守军不敢回击,只有一名炮手愤然道:“既已讲和,为甚金兵杀伤我军,又不准回手?天地间哪有这等的理?”

  他凭着泼天大胆,引炮一发,打死了十多个敌人,城上城下一齐鼓噪,金军急忙撤退,忙乱中自相践踏,又有几名士卒堕入壕沟。

宋军正在拍手称快之际,在城上监督的内侍闻讯赶来,不问情由,就把这个勇敢的炮手处死,当场割下首级,挂在城头上号令。

这件事在士兵中引起极大的悲愤,人人切齿痛骂当局无耻。当天晚上,奇事怪闻,层出不穷。

借前线一败之功,王时雍夺回了失去的权力,在王宗濋的配合下,带着一批死党,在京城内,大肆查抄民户的财产。

从那天开始,民间的财物均应归公家所有,如有隐匿等情,一经查出,就要严刑相处,还允许揭发告密,因而查获的可得十一之赏。

当夜就有几百户人家被抄,弄得东京城里鬼哭神嚎,人人自危,

  王时雍又乘机报了自己的一箭之仇,他广贴告示,要缉拿 “不逞之徒何宏、李宝等二犯”,因为他们阻挠抄李师师之家于前,又趁机打劫王黼之宅于后,从初四傍晚开始,就不断传出两人被捕杀的消息,

二月初五清晨六更未尽,一群身穿襕衫、足蹬皂靴的太学生来到宣德门外,每年元宵佳节,官家都在这里纵观灯彩,接见士庶,颁发赦诏,

    正对宣德门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它从宣德门开始,越过州桥,直达内城的朱雀门;穿越城门后,又穿过龙津桥,直达外城南门的南薰门。这条可以称为东京城中心大街的街道,当时称为御街,是东京官民重要的活动场所,

  御街宽达二百步,平坦整齐,平时御驾出入,簇从侍卫如云,有时要摆开两万多人的大卤簿队,六匹大白象开路前导,齐头并进。

北宋朝廷种种 “与民同乐”的政治活动、文娱活动,连同在元宵节前,临时搭起来的露天大剧场 “棘盆”的演出,也都在这宫廷广场内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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