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他从来没有住过一间四面都是墙壁的屋子,这间屋子透过来的黯淡和压抑达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他忽然想起他的前女友——一个支持他音乐事业的人,一个有幽闭恐惧症的人,一个已经离开他的人。他觉得最遗憾的事,就是始终没能带她去灵山看看。女孩说她从书里看到过这个地方,她想在秋天的时候去看看那条被枫叶铺满的路,踩上去是不是真的像书里写的一样绵软。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有幽闭恐惧症,她也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他们在去往尉城的绿皮火车上,女孩毫无征兆的犯了病,不停发抖出汗,脸憋得通红,眼神死盯着密闭的窗户。那眼神让他感受到残忍——隔着玻璃外面的新鲜空气竟成了可触不可及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在她面前完全暴露了一个二十岁少年的手足无措。列车一停两个人就下了车,他们仅坐了一站,而到灵山,需要坐七站。下车后他为她买了一瓶可乐,等女孩缓过来之后,他冲她生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有这种病,你要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女孩没有回答他,她哭了,她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灵山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她那天在列车上被憋得通红的脸,他有些害怕——他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深夜沉睡的时候,忽然被窒息感惊醒,哭喊着要逃离这间地下室。
他索性不睡了,打开了床头昏黄的灯,地面上正散着几张海报和专辑,他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下了床,找到了一面还算平整干净的墙,把那些海报统统贴了上去。他贴每一张海报的时候甚至比弹起贝斯的时候还要专心,手掌拂过每张海报时顺滑的触感,又让他想起了她。
在各种不同摇滚乐队的海报里,他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的,把大卫·鲍伊的海报贴在那面墙的正中间,甚至这张海报的一角盖住了“红辣椒乐队”的贝斯手Flea。海报里的大卫是经典的闪电造型,让他想起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他正在台上奋力表演,她在台下疯狂呐喊,她脸上一道橙色闪电的妆容耀眼夺目。
那面贴满海报的墙,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荧荧的光。他忽然觉得,即使他住在没有窗子的地下室里,但只要有一面贴满海报的墙,那么一切都还没有太糟糕。
他听到楼上传来一些无七八糟的动静——看来天已经亮了。他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一条陌生的短信传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双洁白干净的脚,踩在铺满枫叶的地面上。
“原来被枫叶铺满的道路,真的很软。”
他的心脏狂跳,是她吗,她是怎么去灵山的?
他还处在这条短信带给他的惊愕之中,组织好回复的短信编了又删,他看着那双白净的脚,眼眶发酸。
“连我都能来到灵山了,这个世界好像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角落里的贝斯。
是啊,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了。
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