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暗战72小时

2017-10-06  本文已影响0人  raisingstar

毕业后的第一年里,出了点小插曲。学校、爸妈、社会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没防住,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把我挂住的那根铁丝。

对于恶运的免疫,我一直是有底气的——我做事小心,没有欲望。从家到北京,400公里。出发前,对于潜在的危险有过一点防备,卡里只有1500元,手提包里只有毕业证、学位证、2页户口证明。

我说过,一脚踏进那个坑的时候,我心里是洞若明镜的。下了公交车,没见到我要看望的校友,打了一通电话,她让我独自找到一个失去光彩,缺少大众宠爱的商厦见面的时候,我藏在心底的那面遮了布的照妖镜已经抓在手里了。但我这个人是自负的。

我也是要脸皮的。刚毕业,不太喜欢率先撕破脸皮。画皮还未揭去,马上降妖显得是尊己卑人。

初入虎穴——第0-12小时:

见到她们的家的时候,是当天下午。我说过,我不喜率先撕破脸皮。但等我踏上地铺的时候,发现已经无力遽然撕下画皮或者撕下那块照妖镜的藏宝布了——敌众我寡。

逃跑也是不可能哒,我心里苦笑了一下——体重55公斤,100米跑14秒,不记得来时路......心里瞬间充满了愤怒,虽然心里有所准备。这个女生是大学时通过勤工俭学的同学认识的,交往也不深,但都是无产阶级,看她人还算本分老实,彼此倒也客气礼貌。但是没想到,她入坑后会选择我做垫背的。而且,将来这件事情被平息后,说这句话给别人听,别人也肯定不会信:当且仅当美丑标准完全颠倒的时候,她才有机会评上极品美女的称号!也许,我如果更嫌丑爱美一点,今天就不会有这糟心事儿了。

我偷偷瞅了她一眼,她和她的“家人”们配合起来的时候表情居然还那么自然.......他们列队欢迎我,顺序报数似的自我介绍,轮到她,她做了一个大学生水准的发言,随后热情认真的介绍了我。时间超过别人的2倍的时候,我像刚撒完尿似的,不自主抖了一下,后背有点凉。由于我的到来,她们煮了一锅汤,我看了一下,居然连一块肉片也没放,连以前那个助学阿姨介绍的同类工作都不如。

我对着校友苦笑了一下,准备躺倒在她为我精心铺好的大通铺位上睡下了。真希望这么拥挤的大通铺晚上不会发生点什么。

刚想到这里,领导居然要安排一个姑娘陪我聊天,美其名曰这样在新环境更益于我入睡。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这个人沾床就睡着的。女校友说,你要觉得生人没有话题,我来陪你聊也可以。想起刚才她对我的介绍如何详细,我突然觉得她陪我聊比那个姑娘更可怕,就没说什么,装作着急、口舌打结,转身进了里屋。还好,后来那被安排陪我说话的女生,并没有那么尽职,躺下就去玩自己的手机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觉着应该感谢渎职。

在漆黑的夜里,我用被子静静捂着胸口,保护着万一可能会出现的灵感生根、发芽。

危机四伏——第13-36小时:

早晨6点钟,她们全都起来了。

看到我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皮肤古铜色,身材宽阔,肌肉不是很紧实,大背头,讪讪地笑着跟我说,如果时平常的话,兄弟姐妹们这个时候已经上了一个小时的课了。

我的女校友也围了过来,说,“喏,这是你老乡,我们这个小院里资历最老的,你跟他唠唠吧。“ 有点尴尬...我抬头看了看他,黑得有点古怪的皮肤,一身稍显破旧的户外装,偏偏表情有一种装出来的霸气和豪爽,看着像是一个失败过的底层社会小老板。印堂也有点黑黑的。我这个时候想到的不是”印堂发黑“有凶兆的笑话,而是觉得可能会给我藏在心底的筹谋带来晦气。"一会儿带你出去溜溜弯"。听到这儿,我的心情又高涨了一点...我接过话茬,问他才知道,原来时男方A省某县的。

说这话的当口儿,就要带我去遛弯了,显得他俩收拾得有点仓促。像是要赶在大家都去上课以前。出了门,看到路上有零零星星得一些人再往一个方向走。互相谁也没有理睬,继续往前走。

村舍都已经破败了,老榆树,老柳树断枝残叶,似乎这里曾经过拆迁队得折磨,十分荒凉,只有几处坑沿儿上散布得塑料垃圾,显示这里曾经是一处活跃的村落。村落外围的小道都很长很凄凉,没有碰到一个人。树木还是冬天的模样,落叶侵染也从来没有人打扫的样子——这倒是非常适合逃跑时一路狂奔,可是往哪里奔呢?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跟我介绍景点似的指指点点。我心里有点想笑。但是,心里的计划还没有成型,苍凉感压得笑意抬不起头来。

我们走了整个村落的周长的一大半时,来到了一处大门看起来既像是庙宇又像是公宅的小院子。破败的屏风前,歪歪斜斜放着一尊佛像。进去之后,有那种宣传用的公告牌,靠墙有一棵大松树住在水泥砌成的六边形花盆里。看到一个有些撞痕的旗杆,这里或许曾经是一个很小的小学。

老乡跟我聊起佛来,说他很信神,做生意的时候要如何敬神。我对佛学没有研究,而且觉得估计小老板阶级们的信仰也是实用主义的信仰。即便聊出“志同道合”来,也不会到达放我溜走的地步......又聊到党政时事,我就猜想估计要开始借台唱戏,说中央如何如何表面打击,暗地支持。这个时候开始感谢,那个阿姨介绍给我的工作果然还是能起到一点免疫的作用啊!只是这力量只能做到精神安慰,意淫抵抗,并不能助我飞跃眼前的墙壁呀......我就一边附和着,一边想,翻过这个小学的后墙,会不会是一片断墙残垣,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达了任何人流量大的地方呢?有多大几率呢......两个人距我都在我几步的距离,我并没有机会去探查小学后墙后面的秘密......

终于在觉得时间差不多,我的回应开始疲惫的时候,两人准备带我回去了。我以为可以直接回住处休息下,没想到进入了隔壁的小院。进到一间房里,看到整排的打工仔、打工妹挤满了房间的时候,我觉得她们终于肯示我以真面目了。她们领我到讲台上,让我跟大家唱首歌,讲感受。我拼命地开始搜索脑海里机智脱险的案例,看有没有什么双关语可以暗示大家一起某个时间以某种形式反抗 ......我擦,几分钟过去了,我脑海里一点镇静的激素都没挤出来......倒是有一股又一股喷泉似的眼泪拼命往眼井外冲,我想如果我的眼泪留了出来,既会让想逃离的打工妹瞧不起我,也会让这帮恶人看破我的假意.....我狠狠地压抑了一下悲壮的眼泪,假装激情满满的唱起精忠报国来。

这半天,我一直在思索逃跑方案。最不济的,自己跑出去;好一点的,把这校友带出去;最好的,当然让教室里的羔羊们一块儿跑出去!

兴许看校友的面子?手机到现在还没有收走。但发信息这事儿必须一次成功,机会不多。上厕所的时候,我也在想,能否骚扰一下110,留下个信号定位的机会。但尽责的小弟的声音就在这没有门的茅房门口。我甚至觉得他还在盯着我的后背。一阵尬意袭遍全身,我调整了一下身姿让后背正对他。看来拥有战略定性,获取他们的完全信任很有必要也不得不为之。

下午,几个小弟围着我下象棋。车轮战......

快到下午下课,老乡又带我出去溜达......

晚上,女校友和我聊天。我们拽了几句英语。但是没有证实除她之外的人都听不懂英语。想问她了不了解自己在干什么,要不要一起走,最终压在了嗓子眼里。

一夜无事。

险象环生——第37-60小时

还是6点起床。

老乡和校友仍然先陪我出去遛弯。

还好这次没在村里转悠,有了一点创意,径直走上一条大道的人行道。左边是地下涵道,右边是废弃的平房商业门面房,被挤得变形的铁艺伸缩门佝偻着身子像在所说遭遇的虐待。大街上偶尔过辆小车,没看到一个人影。遛弯并没有往远处有人烟的路段进行。返程的路上,老乡指着刚才那片门面房说,里面都是干我们这个生意的人。说的很随意,没有必须认同的强迫感。他一边跟我们说话,一边慢慢的在路面变窄的地方,超前了10几米。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赶快用胳膊挤了挤目视前方的女校友。

我冲她挤了挤眼。

“你想一起走吗?”我压低声音说。

她一脸茫然。但又似乎有一瞬间的眼神表明她听明白了的。我决定再解释一下。

“你不知道......这个是不正常的吗?”老乡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常的吗”就变成了对口型。老乡的速度慢了下来,我就故意把胳膊和女校友贴的更亲昵一点,说话更大声更含糊一点......老乡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没再看了。

路过住处时,老乡跟我说,一会带我去见见老板。“第二层级的老板。”“老板很厉害,已经住专门的七星级酒店了,有好几辆宾利、奔驰,今天刚好回来看大家。”“他会问问你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见解,聊聊家长里短。不要紧张,把你昨天在隔壁看到的将讲感受就好了。”

要见大Boss,确实紧张。

进入一间农村的那种东西共三间的大堂屋,屋里基本没有什么大家什,周围围满了人,堂屋靠里面一方仅有的6平米见方的泡沫拼版上坐着一个人,衣着很普通,人精瘦,头发没有坦然过的痕迹、毛寸,皮肤古铜色,但双眼很矍铄,正在热情的招呼我过来坐.......大家都站着,我很不好意思。实际上是怕脚臭搞得大家注意力都转移到我身上。但他最终强力忽略我强调的脚臭,继续让脱鞋坐下来说话。落座后简单问过我和女校友的关系,学的专业,好不好找工作。然后接下来说,自己也是大学毕业生,学的经济学专业,也是几经起落,最终找准这个发财的行业。我说,看出来了,大学生的气度和风度还是很容易鹤立鸡群的。听您的谈吐和经历,您更是把大学输入给您的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然后又问,觉得我们这个项目怎么样?听说过传销吗?觉得和传销的区别是什么?我努力压抑着反驳的欲望,含糊地装作不懂,没想到他在跟我陈述了一遍,他们不是传销后就送我走了。真是太轻松了。谢天谢地。我还准备着游戏通关前跟大Boss的最后恶战呢。

下午又见了一级老板。他当时讲了些什么,我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个福建人,非常时尚的鸡冠发型,表现得很敞亮,思想很开放的样子。自己住一个独院。与我在一张老式方桌的一对邻边坐定,口若悬河,兢兢业业地讲了大约有三个小时。音高特别具有压迫力,让我像是回到了初中某个男老师的历史课堂上,总是在你最濒临跌入云海雾境之时,这个嗓音一把将你炸醒。这是我见过的最有口才的传销讲师了。我怀疑他应该通过这个赚了不少钱。当我想让老乡接个棒,自己喘口气儿的时候才发现,老乡不见了。

结束时,老乡刚好来接我。在昏暗的夜幕里行走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天天的攻势是越来越紧了。什么时候我能有机会走掉呢。我两天逃离传销的神话计划是要泡汤了。我的浪漫主义气质在遭受腐蚀。真不敢想象,如果十天半月,一个月,三个月出不去,我还浪漫的起来么?

这一夜,久久不能入眠。

波谲云诡——第61-72小时

依旧6点起床。

仍然先去遛弯。

去了一个菜市场。可惜今天草草走过这条菜市场。刚进菜市场的时候,我还在考虑会不会碰到个警察,或者辅警呢。瞅了一路,也没发现。心里又想,可不可以拉开几步距离,去哪家店老板那里求他帮助自己?不过,认真观察了好几位老板(娘),都觉得没有把握。很快走到菜市场的结尾,原以为我们会老规矩,再走1到几个来回。但老乡径直走上了返程路说,一个老板刚好回来,我们赶时间去请他指导指导。我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什么时候再来这里遛弯,还来不来这里遛弯?这个真是把握不好的事情。

我每次复盘再菜市场的心里活动,都一边充满信心,一边有一股悲怆的感情。我幼时看过很多自救求救的案例,没想到真长大了的时候,反而成为阴沟里翻船的悲剧“英雄”吧?

但我也清楚,我的思路是对的。只要保持耐心,只要不给钱——反正作为一个穷人,我也没啥富有亲戚。就一定会有机会。

转机

上午那个老板并没有讲什么东西,应付这个局面我基本上也是得心应手了。

午饭后,好像他们有什么活动。老乡和女校友,又带我出去遛弯。真是的,封锁的可真够严实的啊。

这次遛弯走的和早晨确实不是一条路。但我一直在观察。当看到沿着一条有天篷的接到一字儿排开的杂货铺市场时,我并没有激动。因为,称不称得上机会,还得看有没有警察、或者正义的店长......一路走过去,并没有那个店长注意我的眼神......又走到了市场的尾端......

我们除了市场,拐上了一条逆行的辅路。我有一点失落......

现在我和他们拉开了有50米的距离。我面前是一处出租车临时停车港。昨天遛弯时的几次拉开距离的预演,已经让她俩足够放心的聊天.......

一辆出租车闪过,有客......

又一辆,我旋即给司机招手,同时目不旁视,坚定地,欢快的奔过去。

结局

车行500米后,我跟司机说,“师傅,我们直接去公安局!”

我多少还是有点紧张过头,松懈下来的心房却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来不及措辞,我跟师傅说,我是从传销窝点跑出来的。

师傅很小心,问我有人跟踪么。我说,“两个一起出来遛弯的人,都是徒步,没事儿。”

师傅其实是个好人。送我到公安局门口,没有收我的钱。还告诉我进去怎么报案。

下午,做了笔录后,三个公安开警车带我踩过他们的大通铺,径直去了我的手提包。年长的公安大叔面对一字列开的传销成员,高声说:“你校友在这儿吗?走吗!”沉默了30秒,我看到那个身影就在那个角落里,居然没有回音。我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她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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