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事

                                                                                                （四）过百岁的老孙子

      我在娘家的辈分不高，出门便是爷爷奶奶婶子大娘招呼一气。不过，结了婚，立马身价见长。以前说过，老公村子里的村民共分九辈，公公辈分最高。所以，我在老家被大部分人称作奶奶或者太奶奶的，很是过了一把瘾。

          记得刚结婚那阵子，一个眉毛胡子雪白背有些驼的老头来串门，约莫得80多了吧，我一见他反射性站起来，摆出新媳妇该有的羞涩恭敬，想喊一声“爷爷”，谁知道老头开口道：“小奶奶，你来了？在我们这穷地方可还住的惯？”听得我目瞪口呆。老公则开玩笑说：“你个老家伙，还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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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是公公的东邻，名字叫做“多财”，那年已经85岁，体格很好，不仅不需要人照顾，自己还能做饭洗衣，顺便种点白菜萝卜胡萝卜啥的，一刻也闲不住。

      回家的次数多了，慢慢跟多财熟悉起来，再没了当初那种见到长辈般的拘谨，心安理得地答应他喊我小奶奶。多财的老伴已经去世10多年，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住在东边不远处，是村里的主任，不论人们私下里怎么咒骂主任如何贪污了公款，在镇上喝醉了跟老板娘如何调笑，把风水好的宅基分给了他的同宗···但见了主任他爹多财，还是很恭敬，跟他说话都是笑呵呵的。大儿子家的两个孙子都是老公的发小，重孙子已经满地跑。小儿子在区里上班，只有一个孙女。两个女儿嫁在四周村里，各自生儿育女，都已是过了60，当了奶奶的人。偶尔也见他的女儿来住娘家，提了大包小包的吃食，买了或做了四季的衣服。小儿子在周末也会回来，开着车。那时候人们生活水平低，大都靠挤客车出行，能有私家车的，着实让人羡慕。

      总之，多财在人们心中很享福啊，而且是多福多寿。

      从我认识多财到他去世，过了近20个年头。也就是说，多财活了100多岁！

    这期间我回老家，有时候看见他，在房前屋后转，或喂鸡或拔草；看不见问起时，人们会说：“哦，他呀，可壮实了！”

    现在的人们大都讲究养生之道，目的就是希望自己能长寿，长寿的人也被人羡慕。

    可是，长寿的多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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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财当村主任的的大儿子在一个雨天毫无征兆地死在了被窝里，医生说是心肌梗死，老百姓叫做“心脏落挂”，一旦发病，救活的可能性极小。哥哥去世了，弟弟把拍着大腿哭得伤心欲绝的多财接到县城里去住。人们猜测，多财肯定活不长了，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大儿子头发早不黑了），毕竟是遭遇人生不幸之一嘛，光搓心也要搓死了。谁知道两年过去，多财没死，小儿媳妇出了车祸，成植物人了！姐姐们心疼弟弟既要照顾老爹，还要照顾宛如死人般的媳妇，就把多财接了回来养着。

      再以后的日子，多财依然坚强地活着。等多财把一个女婿熬死，另一个女儿熬成脑血栓，他只能又回到了老家。

  大儿媳已经不能再伺候公公，接班的是大孙子。可大孙子家里事多，要挣钱，要给儿女买房，对多财就粗粗拉拉地奉养。多财呢，已经神志不清，认不得谁谁，不会上厕所送屎尿。可他胃口依旧好，饭是顿顿不少吃，稍晚一点就喊饿。

      这时人们再说起多财，多是摇头叹息。乡下人迷信，认为老人活太长了年头是在夺儿孙的寿命。所以家里人实际是都盼着多财早点死了的。特别是最后几年，多财的儿孙们谁不舒服就吓得要死，孙子媳妇已经开始不计较人张口咒骂。

      多财终于死了，已经没有人去算计他到底活了多大岁数。全家人松了一口气，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吹鼓手一曲“山不转水转”把他送进了祖坟。美中不足的是，丧礼上缺少了儿女不舍的哭丧声。

      庄子说：老而不死，寿则多辱。看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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