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凤尾蝶
“当秋天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你会死。”
说这话的是一朵生长在花园里的玫瑰,她是这里有名的预言家,我扇动翅膀暂落在她的叶片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们蝴蝶寿命不长,而你会在一场大雨的时候为了救一只蚂蚁而死于雨中。”
我不信她说的,我们蝴蝶向来是瞧不起蚂蚁的,没有翅膀,又小小的,随便一滴水都能砸死的生物,怎么配让我拯救呢。百密终有一疏啊,预言家玫瑰也有失算的一天,我挥挥翅膀飞走了。
今天阳光甚好,刚下过雨的花草间还有些雨水,我伸出口器轻啜两口,蓝翅从旁边草丛飞了过来,蝶如其名,她有着一对漂亮的蓝色翅膀。
“你今天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你不在的时候琉璃来过了,去看的蝴蝶可多了。”
“啊?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呀!真是晦气。”
琉璃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蝴蝶,有一双极大的充满光泽感的翅膀,也是我最想嫁的蝴蝶,准确的说是这里的雌蝴蝶都想跟他生崽。
“可惜了,凤尾,如果你在说不定琉璃就看上你了呢。”
我也觉得,我是这里最漂亮的凤尾蝶,理应是跟他在一起的,不过没关系,我们迟早会在一起。
我扇扇翅膀整理自己的容貌,美人总是要格外注意形象的。今天阳光实在是舒服,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我动动四肢伸展身体,转眼看见一只蚂蚁在旁边的花朵上呆着,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有快落山的太阳,还有一片红色的云朵,有什么好看的。
我叫他:“喂,蚂蚁,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吗?”
“哦,抱歉,因为这里看晚霞视野更好一些”他回过头跟我解释。
“晚霞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变了颜色的云而已。”
“看着晚霞能让我静下心思考。”他认真地看着我。
“思考什么?”我很好奇一只蚂蚁需要思考什么,今天吃什么吗。
“思考很多,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我为什么活着。”
我似懂非懂,问他:“那你思考出来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思考。”
“思考让我不再是一只蚂蚁,渺小的虫子也能仰望星空。”
我觉得有道理,但我是一只蝴蝶啊,不需要思考这些,我只需要嫁给琉璃,完成生育的使命就好。
我告诉蚂蚁琉璃是谁,他的翅膀有多华丽,多少蝴蝶想嫁给他。
他反问我:“你要嫁给一个不熟悉的蝴蝶?你爱他吗?”
我愣住了,我从来不想这个问题:“我是最漂亮的雌蝶,他是最漂亮的雄蝶,我们本该天生一对,蝴蝶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愿再同这只蚂蚁说话。便飞去找蓝翅,跟她说今天遇到的奇怪的蚂蚁。
蓝翅对此不屑一顾:“小小的蚂蚁也知道思考吗?而且嫁给琉璃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一只蚂蚁当然不会懂。”
我觉得蓝翅说的不对,虫子是该思考的,我嫁给琉璃是应该的,算不得荣幸,但我不想与她狡辩。我第一次觉得蓝翅肤浅,但这种情绪让我觉得羞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日子平静地过着,花园里的花变得愈加艳丽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这天然的摇篮摇地我昏昏欲睡。琉璃与我的婚约已定,我与他见了一面,虽说不至于多喜欢,但也不讨厌。我们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里的世界不大,消息在蝴蝶间传得极快,对于最美的两只蝴蝶的婚礼热衷程度已经到达了顶峰,大家都喜欢美好的事物。
我懒懒地趴在花瓣上,想起某个下午那只蚂蚁说的话“从来如此便对吗”,心情变得浮躁起来。
蓝翅来找我,为我排解压力,让我好好休息,在婚礼当天做一只最美丽的蝴蝶。我随声附和,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期待。
蓝翅在为我准备婚礼,但朋友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琉璃反悔了!
他不要娶我,他爱上了一个翅膀灰扑扑的小蝴蝶。这怎么可以!这让我觉得屈辱。同时带来的还有琉璃的道歉,琉璃说他反复思考,觉得爱情不应该随意,我们生命短暂,更应该活得精彩一点,做一些大胆的,自己乐意的事情。对于我他很抱歉,也觉得我值得拥有更好的。
我很气愤,大骂琉璃是个骗子小人。跟蓝翅一条条列举他的罪状。列举完了冷静下来,我又想起了那个看夕阳的蚂蚁,跟琉璃有点像,也喜欢讲大道理。
我们的婚礼不了了之,我也成了这个花园的笑话。平时要好的朋友也都不见了,这反而落得清净,我也有了可以思考的时间。
我去找曾经说我会救一只蚂蚁而死的预言家玫瑰。
“玫瑰小姐,如果我不救那只蚂蚁,他会死吗?”
玫瑰睁开眼笑笑:“啊,凤尾?又见面了。当然会,你不救他,他就会死。”
“那就让他死好了!”我赌气离开,什么破蚂蚁,还要我搭上自己的命救他,我才不会。
说来缘分也很奇怪,我又遇见了那只蚂蚁,这次他没有再看夕阳,而是背着一具同伴的尸体吃力地行走。
我飞到他头顶喊他:“你为什么要背着尸体呢?扔下不是走得更快吗?”
他抬头看看我:“是你啊,美丽的蝴蝶。我的同伴死了,但是我不能让他孤独地死去,我想把他埋在他最爱的花的旁边。”
“你想清楚你为什么活着了吗?”
“还是没有,但是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啊,我们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丰富。就像你,有了你,花园变得更加美丽,我活着肯定也有自己的意义,不过我还没有找到而已。”
“那他呢?”我指指他身边的同伴尸体,“他有什么意义。”
“啊,蝴蝶小姐,他把生命献给了这个世界,他生前勤勤恳恳,为了自己的责任努力奋斗着,他是伟大的,他死后我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归宿。”
“那我呢?我的意义是什么?”
“这要你自己去找,蝴蝶小姐。”
夕阳跟往常一样艳丽,这次只有我立在花朵上看夕阳。我静静地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偶尔有鸟儿急匆匆飞过,像有什么急事。蜜蜂快速的扇着他的小翅膀在花丛间来来回回。我听到了青蛙,知了的声音,他们都忙忙碌碌。
不知不觉太阳下山,星星从天上显现出来,一颗一颗,密密麻麻。星子闪啊闪,那么多围在一起一定不会孤单。
看着满天的星星我睡了过去,梦里我也变成了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地下的花儿,草儿,他们努力的生长,这个世界变得五彩缤纷。大树把根往地下深深的扎去,仰起头把躯干伸向天空,每一片树叶似乎都在诉说着力量。
梦醒时分,黎明的阳光撒向大地,一颗颗露珠如宝石般晶莹,花朵经过一夜更明媚娇艳,叶子也变得青翠欲滴,所有的生物都在努力生长,大地因万物而生机勃勃。
我觉得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我努力地过着每一天的,放肆地向世界宣告我的美丽,连花朵都忍不住为我侧目。
我再见到蓝翅的时候她的眼里充满了艳羡,她说我比平时更美了,说不上哪里美,但是总觉得耀眼。
然而秋天还是来了。
这天狂风大作,我又想起了玫瑰的话“当秋天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你会死。”
脑中时时浮现那个教我思考,教我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的蚂蚁。我跟自己开玩笑似的把这定义为为真理献身,蚂蚁能比我活更久,我的生命短暂绚丽,不如让蚂蚁好好活着,让他找到更多的意义。
我相信命运,并义无反顾。
我贴紧叶片,翅膀在狂风中随着叶片摇摆,我听见蓝翅叫我“凤尾,我们去找个更好的庇护所吧!这雨会更大的!”
我招呼她赶快去躲雨不要顾我,我还在等,等着履行我最后的使命,拯救那个让我看世界的蚂蚁。
风雨越来越大,其中甚至夹杂着冰雹!
蓝翅拗不过我自己先走了,而那蚂蚁还是没有出现,如果再不出现,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救他了。就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我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蚂蚁,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这蚂蚁要小很多。
我顾不上他,我的命要给更值得的蚂蚁。
雨势一点没小,冰雹也变多了,小蚂蚁艰难地在雨水中前行,走一步滑三下,如同雨打浮萍。命运照顾了他一下,将一片草叶吹到了他跟前,他死命地抱着眼前的草叶,爆发出的求生欲足以令天地动容。
看着眼前的小蚂蚁,我知道如果我不救他,他年轻的生命必定会结束在这场雨里。
我终究是不忍心,艰难地连滚带飞到他身边,用自己的翅膀护着小蚂蚁,这一刻我竟庆幸起来,还好自己的翅膀足够大。
我艰难地拖着他,就像那天蚂蚁拖着同伴的尸体,我的翅膀可以疏水,但是拿冰雹却没有办法,更何况没有叶片借力,翅膀也成了负担。
我打算将他安置在附近的叶片上,那里不受风雨影响。
我给自己打气“就快了,说不定我也能活下去呢。”
我看见那个安全的叶片了,我心里高兴,加快了速度,将蚂蚁放在了叶片上,自己也脱力掉进了污水里,冰雹砸在我的翅膀上,感觉不到疼。我的翅膀在污水中依然美丽,我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我又有了思考的时间。玫瑰说我会救一只蚂蚁而死,原来不是那个蚂蚁,而是眼前的蚂蚁。又在想,如果我死了,蚂蚁见到我,会把我带到我喜欢的花下面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什么花。
雨水泡得太久了,我的脑袋已经木木的了,似乎死亡就在下一刻,我想着蚂蚁拖着我大大的翅膀,那场面一定很滑稽,蓝翅应该也会为我伤心,她虽然不聪明,但她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真想再看一次夕阳……
这雨一下就下了半夜,第二天阳光照常升起,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沉寂了半夜的生物又吵吵嚷嚷起来,凤尾安静地躺在地上,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美得惊人。
花园跟以前一样热闹起来,只有头顶的花落下一片花瓣,温柔地覆在凤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