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以南》（5）
1
莲中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颜榕这样说的时候，夏天还没过去。莲城还刮着漫无方向的风，莲中所有的桂子树在等着开花，高一的学生在等着成为高三，高三的学生在等着离开莲中。
2
河图骑着车把她带到东门河那边去，又把她带回来。听她说很多的话。
3
路过解放路的时候，颜榕告诉河图，这条路上的桂花树开红色的花。我小时候过来捡落花，放到衣服口袋里。
河图回头去看那些树，再回头的时候，莲中已经到了。
颜榕下车，她穿了长裙子，柔嫩的肌肤，漆黑的头发，眼睛里带着微蓝色。
4
她停下来，看河图停车。
她有近视，她觉得河图离她遥远。
5
回去的时候他们一起走那条长坡去教室。
河图很高，他穿黑色的西装裤和卡其布鞋，他颧骨高高的突出，明亮的眼睛。
颜榕想给他擦汗，但她发现自己没有带纸的习惯。
而且，河图总是随身带纸。
6
颜榕是艺术生，学跳舞的，她跳的并不好，她跟几个女孩子在博雅楼7楼的舞蹈室跟那个女老师学跳舞，经常会有些学生上来看看。
河图是其中一个，每次他都呆的最久。后来
他们就认识了。
7
颜榕问河图，我跳的怎样。
河图摇头，不好，你不认真学。
颜榕说，我不喜欢读书，我爸说我总得学点东西。所以我选择了学舞。其实我什么都不喜欢。我是个缺乏动力的人。
河图笑，因为你什么也不缺。
颜榕看着这个理科生的眼睛，然后笑出眼泪来。
8
别笑了，眼泪都出来了。河图把纸巾给她，是淡玫瑰香味的。
9
河图有空的时候骑车带她去逛这个小城。
东门河，荷花园，一支枪广场，天如公园，城北山上的庙。
颜榕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着河图的腰。
10
在山上的庙里，她求了一支签，是支下签。
她把那支签丢到山崖下。
河图问颜榕，你不喜欢这支签。
不，颜榕笑，以后就没人会抽到它了。
11
那几个一起学跳舞的女孩问颜榕，
你是在和他谈吗？
颜榕告诉她们，
他目前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她们一起笑起来。
舞蹈室的落地镜子里，无数重复的容颜沉默地笑起来。
12
颜榕陪河图去看月考的排名榜。
榜上有河图的名字，不过是很后面而已。
河图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名字。
颜榕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慢慢变化的眼神，
她想起他母亲说的话，
那个并不感觉幸福的沉默的女人说，
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动物。
13
河图待在教室的时间开始变长。
他买了很多教辅。
他开始习惯晚睡。
他的单车已经坏了他没有去修。
14
深夜0点的时候，
颜榕发来QQ消息，
我知道你还没睡。
河图说，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嗯哼？
我以前是不是很颓废？
颜榕的回复是，你该睡了。
15
高三的时候河图选择了寄宿。他搬进了文雅楼五楼。文雅楼整整齐齐的一排排窗子都装了不锈钢网，远远看去是一个个笼子。
颜榕来找他，在楼下给他发消息。
河图在楼里的自习室做化学卷子，他的手机在家里。
文雅楼门口有棵海棠，密密麻麻的大朵粉色花朵，如同上等绸缎。
颜榕等在那棵树下，她穿着青色裤子，浅黄色上衣。
她等着河图。
16
她去数那些树上的花朵，
那些花瓣落下来，
落到她漆黑潮湿的头发上，落到她红色的嘴唇上，落到她洁白的的手臂上。她的脸色平静。
17
吃午饭的时候河图下楼来，
他看到颜榕，
颜榕头上落满了花瓣。
他伸出手温柔地拂去她头上的花。
他比颜榕高一个头。
颜榕说，其实我喜欢它们。今天是我生日。
河图伸手摘下来一朵花放她手里，这个送你。
这不够，我等了你这么久。颜榕说。
18
河图带她去吴氏特香包买了个小蛋糕，装在透明的盒子里，上面铺着水果。
吃完蛋糕，他带她去校门口的小店里挑礼物。
在那个店里，她看中了一对四叶草的银耳环。
河图说，你没耳洞。
我可以现在打。颜榕让老板娘拿来钉枪。
很疼的，处理不好的话会发炎。河图皱着眉头。
我不怕，颜榕微笑，眼睛里有微蓝的光，我想要这对耳环，这是礼物。
打完之后，颜榕的眼泪流下来，鲜红色的血液流出来。
19
那一刻，河图觉得颜榕是破碎的。
他觉得痛苦。
20
那对耳环被小盒子包起来，里面放着劣质的丝巾，一共是32块。
21
那天后，
颜榕不再来找河图了。
河图也不再上七楼去看那些女孩子练舞。
23
满广场的桂子花还没有开的时候，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就已经结束了。
24
最后一个晚自习的时候。
河图并不知道颜榕走在他后面。
他以为他是最晚一个回去的。
也许是颜榕有意在等他。
25
走下东边的楼梯的时候。
颜榕终于叫了住他。
走廊上的灯坏了。
在夜的阴影里，河图回过头来，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他说，颜榕，是你呀。
26
是我，颜榕说。她跟河图隔了些距离。她觉得他离她遥远。
你有什么事吗。河图在夜风里跟她说话，他并没有走过去。
颜榕说，你看，耳环我戴上了。她晃晃脑袋，耳环发出一点点光。
嗯。适合你。河图远远观望着说，他的心脏再一次痛起来。
他们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黑色的河流。谁也无法走近谁。
他们在彼岸互相观望，但是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只好互相沉默。
27
河图问，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颜榕摇头，耳环闪着零落的光。
她说，没有了，都说完了呢。
黑暗中有眼泪寂静无声地掉落。
河图挥了挥手，再见，颜榕。
再见，河图。
28
然后是高考结束，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
29
好像有人说过，
有些人你不必等，有些人你等不到。
一等，雨季就漫长。
一等，花期就延误。
一等，岁月就蹉跎。
一等，生命里的寂寞就全部现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