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情义
老婆把手机递给我看，说：“建军老婆又发短信来借钱。” 最近三年多来，她已经借过七次将近十万元了！
我随便瞄了一眼，还是让老婆在微信里立即转给了她。
老婆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连续几年都找我们借钱，有时候理由还很牵强。要不，你问问建军究竟怎么回事？”
我说：“问过，他不太愿说。不管那么多了，只要他们开口，只要咱还有钱，就借；毕竟人家在咱困难时帮过我们！”
我没告诉老婆，建军刚找我借了五万元，说他爸得了癌症。我更没让她知道，也是这两三年时间里，建军在我手上借了十多万。
老婆说：“他们两口子单位都不差，一个小孩，按说不缺钱；如果有什么事，也应该一次性多借点，不应该这样长期丁丁点点地借？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确实，我也疑惑过！
老婆说：“要不，你抽时间回去一趟，你也很多年没回去过了，正好回去看看，据说变化挺大的！高速已经通了，现在回去，估计八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了。”
那是我父母当年被下放劳动改造的地方。虽然我在那出生，在那成长，但那里不是我的家乡。随着父母平反，我们举家搬迁后，就再没去过。我与建军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五年前他出差时。
我决定回去看看。除了疑惑，我更担心建军他爸爸，以前，没少吃过他做的饭菜；要是真得了癌症，以农合社那点补助，五万元是远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去到建军家，没人。楼下他爸平时打理的小卖部也换了人。我走去问了一下，说是不认识？正疑惑着准备打电话给建军，他姐姐回来了。
我问她：“建军他们周末都不在家，是不是去医院陪你爸了？这几年你们怎么样？他怎么样？”
他姐姐叹口气，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哼，他去医院陪我爸？去地下差不多！”
我诧异道：“怎么了？”
她说：“还不是他不争气！”
不争气？她姐姐怎么会用这个词呢？这词语在当地民俗中包含着不听话、不学好、不上道、败家子、没出息等多重含义。
“他怎么不争气了？”我着急地问。
她说：“你不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啥？我都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
他姐姐说：“这些年他又赌钱又吸毒，工作丢了，房子没了，店子没了，还把我爸活活气死了！”
什么什么？建军姐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我愣住了。尽管临来之前和来的这一路上有很多种假设和猜想，甚至还想过把他爸弄到省城去治病，可怎么都没想到这些方面去。
我说：“你爸去世了吗？他怎么前几天还说你爸得癌症了，找我借钱呢。”
他姐姐说：“你被他骗了，我爸去年就被他气死了。”
我说：“难怪我每次问他都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怎么会这样呢？”
他姐姐说：“他开始是赌博，输多了，就借高利贷、贪污公款，越陷越深，工作被开除了，房子、店子都卖了；后来又染上了毒瘾。折腾得家破人亡，名声扫地！去年夏天，我爸为了帮他戒毒，不让他出门，他把我爸推倒在地，气得我爸脑溢血，送医院的途中就去世了。”
我问她：“建军怎么与社会上那些人混在一起的？”
他姐姐说：“不是社会上的，他们一起打牌赌钱的有银行的、工商局、税务局、民政局、统计局、公安局和纪委的，还有石油公司、供销社、农资公司的经理等，几乎都是些副科局级领导干部和央企国企的经理，全是些在单位没权、多年想扳正没扳正的人；还有两三个平时与他们这伙人关系好一点的私企老板。听人说那个湖南来我们这养野猪的老板输了七八百万；只有民政局那个副局长和中石化的经理打牌最狡猾，他俩是大赢家；交管局管出租车的那个处长也是赢了钱的。其它人比建军好不了多少，差不多都陆陆续续出问题了……他是后来吸毒，才和社会上那些人混在一起的！”
她抬手用袖子试了试湿润的眼眶，对我说：“我知道你俩关系好，现在，只能看你说不说得了他了！你要是真想帮他的话，我求求你一定要把他带走！他再在这里伙下去，最多两年，就会妻离子散，把命丢了。”
诶，这穷山僻壤的破地方，啥时候变成了这样的社会风气……
我给建军打电话告诉他我来了，问他在哪在干吗？他说在单位加班，要我去附近一家茶楼等会，他马上过来。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完全相信他姐姐所说的一切！曾经校篮球队的他，不仅瘦骨嶙峋，高大健壮的身躯微微有些佝偻；土灰色的脸上，眼窝深陷下去，透出浓浓的倦意，像好多天没睡觉似的。真的难以相信，我们不过五年没见而已！
他没事人一样问我：“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我说：“打招呼？还被你蒙啊？”
他说：“说啥呢，我咋蒙你了？”
我说：“我刚见过你姐姐！”
他愣了一下，说话的语调明显低了下去：“我姐和你说啥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姐都告诉我了。”
他像泄气的皮球，上半身几乎全瘫在桌子上，双手顺着脸颊慢慢向上滑动至额头，将十指深深地插进长长的头发里！
我问他往后有啥打算？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停顿了一会，我又问他：“想戒吗？”
“戒过几次，没戒掉。”他说。
我说：“我在等你的时候，刚从网上查了一下，戒毒先要戒心瘾；你决心戒，就必须彻底断绝与那些狐朋狗友的所有往来！”
他没说话。
我说：“跟我走吧？”
“去哪？”他问；
“去我那！”我说。
他说：“那不行，我欠你那么多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呢？”
我说：“你不也借给我过吗？”
他说：“那不一样：你是干正事，我是拿来糟贱；你是及时还了我的，我不知道啥时能还你！”
我说：“别说这么多了，先把毒戒掉再说。和我去，我会想办法帮你。你可以边戒毒边上班，也可以先戒毒后上班，其它问题你都不用管，我会帮你解决。”
他说：“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说：“你要不戒掉，我的麻烦能少吗？除了我，现在还有谁能借钱给你？还有谁会帮你？”
我的话明显触动了他，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眶红红地说：“我很感谢你来看我，你那么忙，我真的不能去给你添麻烦；我答应你一定戒掉。就在家里戒，这几天我都在喝米沙桐。”
我说：”你不脱离这环境，能戒掉吗？要是能戒掉，还会等到今天？想想你爸怎么去世的？想想你的孩子未来怎么办？想想你老婆这些年承受多少委屈？跟我走吧，只要你想戒愿意戒决心戒，我会尽全力帮你。咱是好兄弟，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泪水渐渐从建军的眼眶涌出，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下去……
兄弟 抓紧 别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