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緋聞 老蔡异常（節選）
后来几天，那种美国进口的药医院给弄来了。价格不菲。老蔡听说有救药来了，马上打电话给他在哈尔滨的生意朋友，叫他立刻送来十万元钱来。第二天一早护士来上班，就先到老蔡的病房来看看，说今天进口药来啦。老蔡叫花屏小姐过来，说钱我准备好了，他让花屏小姐看他床边桌上放着的几叠钱，拿起五叠钱来递给她。你拿钱去帮我把药取来吧。
花屏小姐拿到老蔡的钱，手抖了一下。她就知道老蔡在江湖上是有来头的。这个药一万多元一瓶，老蔡眼也不眨地要花屏小姐先给他买三瓶来。药买来后，老蔡请护士马上给他注射一瓶。进口药就是有效。当注射的针头扎进老蔡的静脉时，老蔡就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肺部的扩张，和支气管里的舒畅感觉。他的肺顿时活了。
当天傍晚，医院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从魔都来病人有个漂亮的小姐在服侍他，人们不敢问他俩的关系，只是猜测她是他的伙伴。这个伙伴也确实是亲密的伙伴，替病人去买这买那，还替病人付费拿药，这个病人没有医保，这么大的一笔药费，用现金支付。听说病人当晚为了感激护士，暗地里塞给护士三千元钱，但护士死死地推却了。这时，医院里就有人传说，这个年轻的漂亮伙伴和肺科病房里的一个病人关系暧昧。护士室里有些嘴碎的女人，说这个伙伴像吃了春药一样地兴奋得要命，整天整夜地躲在老蔡病房里得了。
大家没有瞎说。自从注射了进口药后，老蔡不喘气了，惨烈的咳嗽声也没有了，胃口也开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嘴巴也开始健谈起来了。这不，花屏小姐也像变了一个人似地，这几天她上班来抹了口红，画了眉毛，还穿了一条带蕾丝的紧身丝袜裤。人们发现这个漂亮的伙伴是个超级服侍病人的能力，她一会儿给老蔡吃个苹果，一会儿给老蔡吃个香蕉，她出去一会儿就买来了一锅刚刚煮好的鸡汤给老蔡喝；她发现老蔡没有带足冬季的棉毛衣服，出去了几分钟就把老蔡的衣服都买来了。有一次老蔡吃了鸡汤人参粥有点喘不上气来，脸涨的像猪肝似地通红，花屏小姐立刻叫来了主治医生，把一根氧气管插入老蔡的喉管里，他得救了。
老蔡在病房里几天，把他最大的秘密讲给了花屏小姐听，他说自己是老宅院里最后一个当相啦，也是魔都最后一个。老蔡说他十六岁就加入了当相队伍了，实足有三十五年了。老蔡说起做当相来，好像是一个健康的人，一会儿用魔都话来说，一会儿用江湖上的普通话来说，一会儿又用当相的隐语或暗语来说，嗨，我大概生不逢时呀，我做当相时正是五十年代了，形势比人强，我们做当相的人全部变为地下式的了，做当相的人全部说自己的暗语，有自己的地盘，还有自己的产供销一条龙。
老蔡从他起家时做小五金买卖、贩运赝品的唐三彩、治疗百病的梨膏糖讲起，接着就讲到了六七十年代做当相的艰辛和危险，把自己壮丽的当相创业史，按时间顺序，像回忆似的讲给花屏小姐听。老蔡告诉花屏小姐，以前我们当相就是“投机倒把”，所以只能偷偷地做。我们当相同行在特殊年代里，悄悄地在家里“生产”一些容易谋生赚钱的特殊“商品”：比如：搪瓷修补剂：工艺是油漆加颜料加石膏粉，按比例调配，按计量用塑料透明纸小包装零售；和平管：工艺是将做笛子的竹竿锯成等形竹管，按笛子发音音阶原理开孔，然后做吹口（模仿西乐器单簧管吹口原理），成本低，易制作，任何地摊任何季节都可以销售；腊制生肖玩具：这工艺有点复杂，首先要做石膏生肖上下模型，然后把蜡烛融化加入各色油质颜料，倒入各个模具里，再上下模具合拢翻转，等冷却后把上下模具打开，即蜡质生肖玩具就成型。老蔡说，这些“商品”都是他花钱从别的当相那里买来其制作工艺的，这是我们当相行业里的规矩。
老蔡不愧为是个江湖上的老当相，也是个杜撰故事的老手，每次趁花屏小姐拿着吃的东西给他时，老蔡就搜索枯肠地讲给她听故事。老蔡发觉花屏小姐特别爱听他的故事。一讲故事，一讲当相，老蔡完全不像个病人，他的故事越讲越漫长，滔滔不绝。他把自己的往事讲得充满惊险、充满绮丽，使花屏小姐听了还想听下去。老蔡总是喜欢在他的故事前，说一个前提：做当相是江湖上的一个圈子，专门做小生意人的圈子。
聪明的花屏小姐似乎发觉了老蔡的一些异常，在病房总是讲他的当相人生：讲他从二十岁就开始的江湖流窜，讲他六十年代与江湖上做当相朋友们一起，私开作坊生产狗皮膏药，还讲他做当相的暗语交流、在茶馆交流信息以及全国各地摆地摊的特点、时机等。做当相不会盲目地摆地摊，而是确定“地性、人流、起蓬、落包”后进行的，老蔡有时说得面红耳赤口沫飞溅。已经病入膏肓的老蔡，常常感慨当年的做当相，他最得意的是跟着几个老当相制作和贩卖魔都梨膏糖的业绩，这个名曰“止咳消喘梨膏糖”是当相里旱涝保收的生意，自己一直做到九十年代末还有江湖上的客人来买。
老蔡笑眯眯地告诉花屏小姐，我是最后一个在当相的人了！这十几年里的当相的队伍开始松松垮垮了，百分之九十九做当相已经转型，有的合伙开始做民间放高利贷、投资小商人开店等生意。老蔡神秘兮兮地告诉花屏小姐，我也在转型，我去年合股与温州人开箱包厂、自己连锁经营温州箱包店铺。老蔡把自己做当相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讲到精彩的时候，神情激昂，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听到十分精彩的时候，花屏小姐她会慢慢地挨到鹤然的床边来坐着，她会倒杯水给老蔡喝，她会小孩子般地咯咯嬉笑不停。
老蔡是个阅女无数的高手，很多女人对他早已烟云过眼。如今在他生命出现病危时，花屏小姐救了他的性命，帮他搞来了进口特效药。他的肺已经在十几个城市医院里被诊断过、被抢救过，不能再冒险了，应该挥别江湖，结束当相的生活，回魔都去好好养病了！钱赚了多有啥用？弄不好这辈子辛苦赚来的钱财，会成为别人的利润或者外快，这次能活过来全靠这个悉心照料的花屏小姐，她是我所有财产的总价值，是我最后一笔至关重要的生意。
老蔡最后几天在病房里跟花屏小姐讲故事时，会露出几句带有沧桑感或泄气话来，这是他故意在讲述故事中的煽情，是他在江湖上惯用的招揽生意起蓬头效应的手段，屡试不爽。果然有几次听故事的花屏小姐一下子被感染了，双手掬起老蔡瘦骨嶙峋的手捂在她胸脯前，安慰老蔡别说了，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对于自己大半辈子做当相，老蔡责怪自己生不逢时、不务正业，还怪罪他的妈，让他做了一辈子的当相。
特效药真的产生了奇效，让老蔡在病房里精神激昂、往事如现、口若悬河，最奇怪的是他从来不会反悔自己人，竟然在注射了特效药后，常常反悔自己。有一次老蔡在喝花屏小姐给他熬的鸡汤时，忽然停下来说：我年轻时一直跑码头在外面，后来我妻子就跟我离婚了！我有个不听话、没出息的儿子！我现在的肺病，都是常年在江湖上辛苦得来的。我再也不想跑江湖做当相了！我准备回魔都去休息，我要过安定的生活，我要在魔都买一幢别墅，我还要买一辆车……几十年来我钱赚得多花得少，这次我准备花些钱好好享受生活了，我现在是单身汉呀……
老蔡说到一半的当儿，花屏小姐忍不住用手按住老蔡的手，两眼痴情地盯着说道：对的，你要回去休息，这当相生活现在已经落伍了，你说的都是老早的事情了，你不能一个人过生活啦！一听花屏小姐表露出对自己关爱的话时，老蔡的小三角眼睛里就开始贼亮贼亮的了。每当这个时候，老蔡又会转换话题，立刻说一些诙谐有趣的话题来让王琴咯咯咯咯地笑。
老蔡真的异常了，在病房里最后两天非常的健谈，胃口好，而且他的一对小三角眼睛越来越明亮了，总是在花屏小姐身上瞅来瞅去。花屏小姐当然知道老蔡的目光在瞅她身上。她有点慌张，怕老蔡会出什么意外。花屏小姐之所以能沉着陪伴老蔡到现在，还是得益于远在魔都的谢圣敏。谢圣敏在微信里不断给花屏小姐提醒和出主意，谢圣敏有时候得知老蔡的病情时，还幸灾乐祸，说谁让他做最后一个当相呢？还好我爸七年前就退出当相了。花屏小姐讽刺说，还好你爸让你做二房东，否则你和老蔡差不多！
这时，铁道医院里的人慢慢发现，这个病房里的年轻的花屏小姐就像中了魔一样，常常躲在老蔡的病房里不出来。大家担心会出什么大事。约过了一个礼拜，果然出大事了：老蔡要出院啦！那天中午，花屏小姐突然对来查病房的护士、医生说，他们要出院了，今天就走！主治医生马上过来跟老蔡和花屏小姐上，这不是开玩笑的，你这个病情相当危险了，这两天必须化疗了，如果这时候你出院的，路途上会有不可预测的情况。老蔡则告诉他们，你们放心吧，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们本地最好的专家门诊医生了，我一定要回魔都去。
花屏小姐代替病人谢谢主治医生和护士们。她给老蔡办完了出院手续。她把老蔡的一本铁道医院的病历卡拿着，到各个门诊科里给老蔡配足了药。当天就订好了两张去魔都的卧铺火车票。
第二天中午吃了饭后，花屏小姐和老蔡俩躲在病房里足足有四五个小时。门一直紧闭着。谁敲门也不开。一直到黄昏时，病房的门开了，只见花屏和老蔡俩一起从病房里出来，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像是出外旅游似地。夜班的护士们看着他俩走出铁道医院走廊时，都大气不敢出，她们都希望他俩改变主意，但是，花屏小姐和病人一起走到门口时，反而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搀扶老蔡手臂往外走。这动作像是故意做个医院里几个护士看的。
他俩出了医院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火车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