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将军

一直想提笔写一篇关于外婆的故事，迟迟没有下笔。那时还在故乡的冬天，在外婆家，在厨房的灶火旁，我提笔从去年一写到了现在才终于成形。还剩一个月，我又将回到我熟悉的炉火旁。

现在我22岁，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家很穷，一穷二白的穷。穷得一台老式电视用了二十几年，穷得空有一座没有家具没有装修的水泥框子，穷得只剩红薯和柴火。穷得让外婆不敢进大医院看病…

外婆，75岁，曾经是个霸道严厉的老太太，个子不高，脾气蛮大，放在21世纪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在她身上从来没有温柔二字，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严格按照自我标准为人处事。一山不容二虎，她永远是自己内心的一只猛虎。

在外婆年轻的时候，也是共产主义下的一把干活的好手，她喜欢忙碌，喜欢整天有做不完的事，谁一劝她休息，她立马跟谁翻脸。

家里的孙儿孙女，基本每个都有个“不忍回首”的童年，在外婆的压迫下，我们必须按时完成作业，不能看电视，不能蓬头垢面，有着严格的家风，做事坚决不能拖沓，若有抵抗，必定摆脸色。我们从不敢违背外婆的指令，都是被她强大的气场压制的服服帖帖。所以，家里小孩的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外婆的强权政治下的生活。

在我记事以来，老太太一直都是一头标准的干练型齐耳短发，中分，配上她一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有着女将军般的英姿飒爽，凡人且不敢近她三分。

我小时候特别惧怕外婆，她是连大年初一都不会变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回想一下，她好像从来没有打过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我之所以这么害怕，完完全全是因为她严厉的气场。她的命令只能无条件服从，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外婆有五个孩子，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排老四。二舅小时候因病去世。其他四个孩子均健康长大，成家立业。

大舅，是个老实憨厚的人，他曾是这个家里学历最高的人，高中文凭。我读的高中学校也是大舅几十年前的高中母校，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他是校友。大舅的性格养成和是家里的老大有很大的关系。他甘愿把一切好的都让给弟弟妹妹，一切好的都孝敬给父母长辈。所以他从不和人争吵。没有大抱负，只图安安分分过日子。所以当他媳妇因为他的软弱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

三舅，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和脾性我没琢磨透。他十几岁的时候离开家，然后没有任何消息，十几年里家里人也不断找过寻过，但就是毫无音讯，外公外婆也不得不接受他或许已经在某个地方遭遇了不测。直到几年前，三舅突然回家了，跪在外婆面前大哭，哭得像个孩子。让外婆饶恕他这些年没有膝前尽孝。现在每个月不管三舅在哪里，他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回家看望外婆。每隔两天就会打电话回家。只是因为他想把这些年的亏欠都补上来。可是亏欠始终是欠下了，这些年留下的遗憾是一个疤，永远会留在那个地方，无论你怎么揭也揭不掉的。

幺舅，在家里就幺舅能和我开玩笑。上小学时候，要抄写小字，是我最不想做的事，然后三舅主动说帮我抄写，让我帮他切猪草，我心里一想，可以不抄写小字于是爽口答应。条件是他帮我抄写五页，我帮他切一小背篓猪草。待我辛辛苦苦切完的时候，幺舅也写完了。我心里那叫一个高兴。结果一翻本子，他在第一页写了一篇，第五页写了一篇。他说这就是五页。我顿觉被人欺骗，和他赌气了好几天。

现在外婆在老家生活，守着一片柠檬树。看着一片黄土，却再也没气力去播种收成了。

我爱外婆，就像妈妈爱外婆一样。我知道她所有的严厉都是源于生活的不易。我尊重她一切的脾气都是因为让家庭变好而留下的可爱的优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从不屈服安逸生活的老太太，有一天也会变得柔和慈祥，也会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可是，在我心中，她是如此健壮的一个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老去，她是我生命里的女将军。

外婆生病了，冠心病，心脏病，腰椎间盘突出，骨质增生，高血压，胃病。所有的病痛，感觉一时间全都跑出来，压得这个老太太只能天天吃药，天天疼，却有口不言。

她的性子倔，所以母亲的性子也倔，因此我偶尔倔起来也想一头蛮牛一样拉不回来。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可能也算一个优点。但我不想外婆还那么倔，她倔起来就会强忍身体的疼痛，强忍眼里的泪水。或许她内心也不想这样，可是倔强的自己才是她认识的自己，才是我们熟悉的她啊。

我的外婆，我在离您千里之外的地方思念您。望您安康。

火星公子2016/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