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西夏不落雨》第四章 十字架的微光
文/何子初
所有关于西夏街坚硬的脉络,像是在凌晨解冻的霜迹,渐渐融化开来,蔓延出一片潮湿。
南锦源喝掉一瓶劣质白酒三瓶啤酒的时候,我从屋子中央的一片狼藉中站起来,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我用力踢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到我的卧室关上门。
她是西夏,她是我妈妈。我的声音像是解封的魔咒,满满地充斥在左耳的空洞里,一遍遍席卷着内心的脆弱。我在眼泪与咒语的错落里狼狈地睡过去,梦里一片慌乱,西夏的脸隐隐约约。
大概是凌晨,我被拍打门的声音惊醒,南锦源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西夏的名字,粗暴地拍着门。我的那句话就像解封魔咒的钥匙,把西夏从他的记忆里解救出来。我听见他喊西夏,西夏这两个字在酒精里被泡得过于饱满,连发音都忧伤。
然后他沉重地摔倒在地上,伴随着这记沉重的,还有菜刀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
菜刀!我一下子吓得心跳加速四肢发软。他又一次因为酒精作用而神志不清了,我知道这次什么酱汤什么酸菜统统都不起作用了,这次,他要杀了我。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除了打聋我的耳朵,除了差点勒死我,除了用馒头塞住我的嘴,这次,他拿了菜刀。
我恐惧地看着几近脱落门框,他可怕的声音越来越真实。西夏西夏西夏西夏西夏西夏。
昏黄的灯光,门框开裂的缝隙里,菜刀反射出的光线明明晃晃。
我想要喊救命,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因为恐惧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的嘶哑,我试图站起来走到窗边上,可是腿一直在发软打颤,身体就像一根面条一样软软地跌落在地上。拍门的声音还在继续,还伴随重心不稳的脚踢以及恶狠狠的咒骂。我看见门框被推开一个大口,然后又合上,外屋的灯光忽明忽暗地照在我的脸上,整个世界在喧嚣里失去声音和色彩。
突如其来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要死掉了,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抱着自己,默默地对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
晚风,急促的脚步,气喘吁吁的呼吸声,颠颠簸簸的视角,有人家的狗在受惊地叫。
“南音澈,你醒了么?”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廖风行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以及在路灯下微微竖起的头发。
他在一处公用电话亭停下来,艰难地扶着我靠坐在旁边,然后一手揽着我的头,沉稳地讲电话:“她醒了,嗯嗯,放心吧妈妈,好的,救护车过来了吗?嗯,妈妈你开车小心点,嗯,嗯,再见妈妈。”
我靠在他的臂弯里,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微微的光泽,他的气味,他的温度,他的呼吸近在耳畔。
他吃力地站起来,重新把我背在他的背上,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他站在一段没有街灯的路上,对我说:“南音澈,你要坚强一点。”男孩子变声期有些低沉的声音,迅速隐匿在黑夜里。
此刻我环着他脖子的双臂稍稍用了一点力,我假装自己是抱着他的,假装我们有明亮而无畏的未来,我突然想跟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沧海桑田。
我坐在床上裹着被子不停地发抖,面容苍白,嘴唇发紫,廖风行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打转,捣鼓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我喝,他用热毛巾给我擦脸,
“没事了,小澈,没事了,都过去了。”举手投足间有这个年龄段孩子所没有的成熟。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我紧紧地抱住双肩,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廖风行沉默地解下他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一共有三个精巧的小十字架,背面刻着他的名字,廖,风,行。他将中间的一个取下来,找了根链子,穿起来戴在我的脖子上。
“不要怕。”他说,“它是我的护身符,它会保护你。”我低头看见十字架上刻着他的名——风。
我在情绪稍稍稳定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伤口,血已经凝结成了难看的红黑色,挂在他洁净的手指上。
“你受伤了。”我仰起头来看着他,他有些怅然地望着我,眼睛里有明灭的光。
“没关系的。”他说着,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几片创可贴,我看着他低头认真地为自己贴上,灯光从他的发间穿过,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