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我这样一个loser(33)
第二天周日,苏妙抓住机会睡了个大懒觉。
电话漏放在客厅,貌似一直在震。苏妙奔出来接起,一道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男声叫道:“你死了……”
“你就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苏妙差点扔掉手机。
重新爬回床,但不到1分钟,又跳起来,扒拉着乱蓬蓬的长发。
不对呀,刚不是王宣那小子的声音?
一大早咒她死,她要能放过他,跟他姓王。
电话又鬼嚎般鸣起来。
“死到一半,回魂了?”
“怎么说话呢?我刚不是急了点?”王宣叫起来,“你大难临头了,知道不?”
苏妙吼:“说重点。”
“品牌方的德方代表中午12点的班机,你要带队去接机兼全程接待。”
苏妙看时间,11点,头嗡的一下嘣大。
“不是周二吗?怎么改了?”
“人家就要突然从上海临时改行程飞过来,我也没辙啊!”王宣懒洋洋道,半点也没有他所形容的“急”。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你不看看我打了你多少电话。”
“……”她开的是震动。
苏妙拍拍脸,下床,“废话少说,你先去拖住人,我准备下,尽量不迟到太多。”
“不用了。”
“为啥?”
“我来,我已经在路上,你给德国人落个不守时的印象,想死吗?资料你待会再发我一份。”
苏妙突然觉得这小孩形象一下高大不少。
谁知那边有悠悠的来一句,“再说,你不来还可以省掉翻译的麻烦,你那半桶水英语能接待外宾么?到时别吓得尿遁。”
苏妙顿时火冒三丈,却偏偏又无处可发。这的确是她的硬伤!
那边继续,“所以,你现在欠我很大人情啊。”
“……”
“人情欠了就要还。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苏妙深呼一口气,敢情前面的都是铺垫,就为了这一句!
“说条件。”
“痛快,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王宣欢呼一声,而后语调一改,像老师布置作业,“你现在立刻到建设大马路533号旁的一栋公寓楼下。”
苏妙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下文,“完了?”
“嗯。你到这个地址,自然有人告诉你要干什么。”
“说的什么鬼啊?”
那边已挂机。
再打过去,又挂了几次,最后才不耐回道:“放心,我以我哥的人身安全担保,绝对不是有悖道德伤天害理的事。记住一定要去哦,不然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喂……”
苏妙又想摔电话。
苏妙一肚火,循着一条莫名其妙的路线,到了莫名其妙的目的地。
然后,她终于知道是什么事。
这是一栋高级公寓,楼下正门前停着一辆车。
很熟悉的车。
她看到王南倚在车前,不停看表,神色正频临爆发边缘。
看到他,苏妙直觉想掉头走。
奈何她刚要调头,对方已经看到她的车。
他似乎也很吃惊,却想也没想,冲过来,拦在车前。
她伸出头,摁喇叭。
王南走过来,同样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苏妙当然说不出所以然,“我怎么知道?你走开。”
王南视线又在她脸上巡逻,迟疑着问:“是……王宣让你来的?”
苏妙瞪他,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王南恍然大悟状,哭笑不得,“操,又来这套,但这次竟然会想到让你来!我算服了他。”
苏妙怒道:“你到底说什么?”
王南却像顷刻间接受了这个事实,还觉得很好玩似的,贱笑起来,他打开车门,把苏妙往外拽,“起来。”
是真的拽,他手臂加了重劲,不由分说就把苏妙从座位上拖了出来。
苏妙还没来得及挣扎,人已在车外,正一头雾水,他自己却坐了进去,“我帮你泊车!”
泊毛啊!苏妙破口大骂,使劲追着拍打车门,奈何人家“嗖”的滑开去,只留一屁股车尾烟给她。
苏妙越想越气,直接跑上去在他车上补了几道鞋印子,还不解恨,怎么也该给车胎放放气。
苏妙正寻思着,王南已走出来,拉开后车门,对她扬扬头,“上车!”
苏妙掉头就走。
王南追过来,拉住她,“我不管他用什么手段让你来,但你既然来了,我就不能让你走。”
“到底什么事?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来了?”王南又咧嘴笑,那小样儿,意思明摆着——你怎么这么好骗!
苏妙又想劈他了。本来经过昨天那一出,曾有那么一刻心里还挺尴尬。
现在看来,尴尬个屁!
“我奶奶要去上香祈福,我们每次都得陪着,王宣每次都想尽办法闪。这次很不幸,他找到了你。”
苏妙气得脖子都成麻辣色,被人耍着转的感觉刺心刺肺。
“你不用气,就当出来放松,”王南突然靠过来,小心盯着她的脸,“我奶奶人很好,就是有点磨叽……”
“关我什么事?”
苏妙冷冷的瞥他,再冷冷转身,不过,是往车的方向走去。
王南一看,赶紧狗腿的跟上,亦步亦趋。
苏妙心中郁结成一团,像麻绳般扭在一起,不释放出来他妈的就要憋死了!
她左脚突然横伸出去,走得正欢的王南哪料到她来这一着,猛的一个趔趄被绊倒,身体歪歪斜斜的往前冲去,直接撞向他那辆爱车的车头。
“嘭”一声巨响,他上半身几乎全贴在车前盖上。
妈的,这跟狗啃屎有什么区别!
王南抚着痛得发晕的头脸,扭头怒瞪:“你故意的!”
苏妙两手抱臂,居高临下俯视他,抿紧双唇,而后呶呶嘴,做几个鬼脸,啧啧出声,“弟债兄还嘛!”
苏妙心情终于欢畅了点,扭起小碎步打开车门跨上去,然后,她的视线撞进一双深陷但还算有神采的眼睛里。
眼睛的主人是一位老人,眼珠子是棕褐色,头发灰白,容色冷淡,看不出喜怒。
苏妙脑袋嘭的一下爆炸了。
车里怎么会有个老人!
转而又一想,今天的任务,车里不就应该有个老人?
王南捂着头恹恹上车来,看到呆愣的两人,立刻回神,“我奶奶!”
而后指着苏妙对老人大声道:“奶奶,这是苏妙。”
苏妙吓了一跳,他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响。
王南解释:“我奶奶耳朵不太好使。所以,你跟她说话,得用喊的!”
接着他又低声加了一句,“对,要比吼我还要大声。”
苏妙又想骂人,但这次她不敢造次了。老太正充满深意地瞅着她,而且看神情,那套屡试不爽的“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真理就要呼之欲出。
果然,短暂的寒暄和尴尬过后,老太指着她吼:“你这女娃,没一点用,啥本事都没有就想耍男人,害臊不害臊?”
“……”
苏妙抹抹脸,心想今天就当气数已尽,暂时死一次吧。
老太越喊越激动,“你就随便绊一脚,有啥子用?你告诉我!怎么着也要把他往死里打啊……”
啥?车瞬间地晃了两晃!
王南在前头哭丧着脸抗议:“奶奶……”
“你闭嘴,没你的事,好好开你的车!”
吼完又对已经一脸懵逼的苏妙继续吼:“他爷爷年轻那会,脾气爆,还动手,那年碰上公社化,两个儿子,小的才2岁,饿得像只老鼠。有天出完工回来,他打开灶头一看,锅是空的凉的,立刻冲过来和我吵,怪我不做饭,还抡扁担威胁要揍我,我啥也不说,直接拿起把菜刀砍他,从村头追到村尾。那之后,他连话都不敢大声跟我说。”
“男人敢骑在女人头上,还不都是女人宠的?打得少,打几顿就好了!”
哎,别说,有些还真话糙理不糙!
知音呀!苏妙眼睛亮了,甚至觉得她脸上堆叠的皱纹开始闪着慈祥的光。
老太又嫌弃苏妙没用,教了好些对付自家两个孙的大招。
王南听得脑门直冒冷汗,开了有史以来最心惊胆战的一次车,握方向盘的手不停地抖。
他们来到天后宫。
阳光并不算猛,空气中夹杂着香、树叶清新的味道,以及伶仃洋烟波弥漫的淡淡水汽。
苏妙仰头眯眼观察起妈祖像,心里纠结,她好像跟平时见到的佛长得不一样。
“诶,人家好像是道教的。”苏妙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旁边有人问。
“没什么。”苏妙没好气。
老太知年轻人不喜这套,也不勉强,自个径直进殿朝拜。
苏妙和老人聊天基本靠喊的,喊得她口干舌燥。
一支冰水从侧边递过来,苏妙接过,看到王南人已自动撤离两步。
苏妙移过去,踢他,“生气了?”
王南撇撇嘴,“这种事都能气,至于吗?”
苏妙偏不信,凑近他,观察着他脸上微细表情,“切”了一声,得出结论:“明明就在气。”
她的脸靠得很近,只要他下巴轻轻一抵,就能触到她的额头,所以轻易的能看到她热得泛汗发红的耳根、脖颈上小小的绒毛,乌青的血管攀过一大片白色肌肤,颈部戴了一颗极小的钻石吊坠,跟着呼吸,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地颤动。
王南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其实这怎么能算气,顶多是茫然。对于女人这种生物,他像是在黑漆漆的隧道中通行,越发找不着北。宠着顺着,不妥;搁起来凉着,那是嫌命长。
走心走肾都行不通,清心寡欲又做不到,于是即将步入中年队列的某人第一次开始思考起复杂的两性问题。
苏妙见他傻愣,懒得再理他。闲着没事,也买了些香纸,先点香,放置胸前,举香齐眉,朝神像拜三下,再依次插进每个神龛,而后,磕头跪拜。
她做这些娴熟而自然。
脸上换上虔诚严肃的表情。
王南略略惊讶,起码在他的认知中,他们这代人中有几个能熟练又甘愿地做完这一整套?
他走近她,“你也信这个?”
她白他一眼,“怎么能轻易的就定义为‘信’呢?”
但她很快又轻轻摇头,脸陷在缭缭烟雾中,似乎染上某些淡淡的情绪,“但也不能说不信。”
“我爸出事那会,我妈就经常求神拜佛,非要我也跟着,我就跟着,反正我从小习惯了,没什么信不信的,求个心安而已。”
她说的从小习惯,得追溯到她跟奶奶生活的那段日子。奶奶爱搞这一套,逢年过节,祖宗生辰忌日,大神小神,都要拜祭。
她也跟着爱,因为贡品都是极好的东西,全鸡、猪肉、鱼肉、水果、点心,都是小孩平时不常吃得到的,从贡台上撤下,就轮到他们小孩瓜分。
而且当天奶奶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因为在神和祖先面前打骂人是大不敬。
“你爸……出事?”
她匆匆瞥他一眼,又移开,迟疑地点点头,“我爸曾经是个小小的包工头,专接一些民宅基建的那种。有一天他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命是保住了,但双腿没了,老板只肯赔最基本的医药费。”
“我那年18岁,学的美术,术科分数线上了美院,就差文化科成绩,我爸的事后,每年一万多的学费把我们吓住了,于是我就临时转读文科,考的也不好,很普通的专科,我随便挑了个电子商务。然后,就是我现在这副德行。”
她的表情一直淡淡的,这么多年,再回忆过往,好像真没什么能撼动她了。
她爸起码还在。
她其实更惊讶会跟王南说起这些,似乎跟谁说也不应该跟他。
但他只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完,脸上多了些可以称之为怜惜的东西,而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尝带着温热气息,“现在这副德行,很好了。”
疾疾传进头皮的热度让苏妙有点失神,但随即掩盖过去,傲娇地一仰头,“那当然。”
她举步往山门走去,踏入正殿,在天后像前驻足。
她又将在广场神像前做的一套重新做了一遍,然后双手合十,垂头。
王南没事可做,在外面抽了支烟。
回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停下脚步。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人并不多,殿里只有两个女人,他奶奶和她。
很静,一切很静,如果没有山间树风,远处江风,以及香炉中袅袅流动的烟雾,空气几乎呈静止状态。
王南不用想就能判断出,奶奶脑海中出现的一长串要保佑的名单里,必定有他。
但他更好奇的,是她,她会求神保佑谁!
她低垂下头,从王南的角度看去,像是缩成一团,缩进自己的世界。
她必定为那个世界里的人祈福,拥有的,失去的。
她有一个自己圈围起来的世界,里面没有他,他很早就知道。
但他不介意,成年人,有几个不是这样?
而现在,他有点自私的想,他也应该在那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
你问我甘不甘心,我们都没有全力以赴,掏心掏肺轰轰烈烈的跑过一场,你说甘不甘心!
这时奶奶站起,走出来,看到他,便说:“等下陪我到鼓楼走走。”
没有等到回应。
奶奶抬头看到他痴痴的目光,扁扁嘴,叹了口气。
但她倒没怒,只用枯枝般的手戳他脑袋,悻悻骂:“活该!”
她自个儿摇头蹒跚走开。
里面的女人依然没一动不动,像钉在那里。
还没完吗?有那么多人要保佑?王南有点烦躁。
他看看四周,每一棵树,每一处碑亭,每一块砖瓦,每一缕烟,还有穿着简单低头祈福的女人,都是一副极美的静态画面。
但画里没有他。
他走近,从背后抱住她。
苏妙真被吓得不轻,待看清是王南,旋即要破口骂,王南已低头贴近她耳边,急急的说:“苏妙,你能不能再给我机会,让我把我的错,我欠你的,都还了。”
苏妙停下来,一动不动了,也不出声。
王南开始忐忑,他观察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带着些许茫然,仿佛在怀疑这话是否对她说。
苏妙总算开口:“为什么?”
“我想跟你在一起。”
大概是错觉,怀里的女人轻轻的颤了颤。
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她的脖子比之前更红了。
香纸梵烧的呛味、她身体淡淡的香水味充斥在他的鼻息间,王南有点眩晕,在她发端、耳根处温柔地亲吻,再沿着下颌线,找到她的唇,细细地吻起来。
苏妙终于缓过神,推开他,皱着眉,“你发什么神经,也不看看场合。”
他抬头,对香梓木雕的贴金天后像说:“对不起,要劈就劈我吧!”
“……”
苏妙走出殿外,走至一侧台阶处,拾级而上。
王南紧跟,他不确定她怎么想的,但仗着厚脸皮,他怎么也要拿到一个答案。
台阶有点陡,王南从低一级望上去,她几乎就成了一条直线。
手直腿直腰直,除了翘的臀和垂下的头。
王南又手痒痒,伸手捏住她一根手指,瞬间被甩开,又捏,又甩……最后甩不掉了。
好在已经上到钟楼。
她气恼地踹他几脚,他才觍着脸放手。
“王南,”她有点喘,顺了顺气,方板着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周潇渏。”
王南收起贱笑,定定地回视她,点头,“我知道。”
“我也不是别的谁谁谁……你懂我说的么?”
他懂不?这货怎么会懂?但她又觉得,他一定应该能懂。
王南再次点头,“我懂。”
他退后一步,认认真真的看她,又点头,“我知道。苏妙,你给点时间我!”
苏妙却已转过头,逆着阳光,懒洋洋道:“谁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
“走吧,得找你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