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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陈缃眠的文学批评随感《不要紧之人》的批评

2017-03-29  本文已影响558人  图特亚斯坦

陈缃眠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像个民国或者更前一点时代的文人。假如你有这种想法,那么很好,请保持下去。

接下来我将就他2017年3月16日发表在简书上的一篇文章《不要紧之人》中所表述的几个文学(或说写作)的观点做一些批判。陈缃眠谈写作的文字其实不少,之所以选择这一篇,主要是这篇的标题最有悬念。

陈缃眠君是个坚定的纯文学爱好者,他很反对文字过于平淡,又或者说,他其实反对的是单调重复。他讲,有些人的日更就是“只顾写啊写啊,却完全保持在池塘水平面”、“这是文学吗?这是白开水的闲话,和文学没关系。一些读者评论写得好,我很尴尬啊。”(摘自《不要紧之人》)而他比较推崇的一位签约作者是别山举水。事实或许的确如此,别山举水的文字文学性较强,在笔墨推敲上花了一些心思。

鉴于对“简书99%”文字的愤慨,陈君通过这篇《不要紧之人》,提出了他心目中对好文字的几点要求。但在论述的时候显得有些粗陋,意味不明,且颇多值得商榷之处,以下逐一展开讨论。

“文从字顺”论

这个口号不细看以为是在夸沈从文,但其实不是。

在这篇文章的第二小节,作者提出了这个理念,并且写明了,其对立面就是“文字平易和峭拔”。“平易”的词义是亲近易懂,“峭拔”的词义是笔力雄健。这里作者似乎用了两个不甚恰当的形容词,毕竟考虑到这篇文章所批评的对象,这两个词倒是有点抬高了他们。

事实上,不管从何种角度解释,“文从字顺”似乎都很难跟那两个对立面对立起来,其根由在于,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文从字顺是一条比平易和峭拔更低得多的准绳,所以用它来当口号,略逊于气场。

但是陈君早在读者这么想之前,已经料到了这个一般思路,所以他亲自为其下了定义:

什么是文从字顺?它的重点不是说文字通顺之类的,而是文字风格要符合述说的东西。在句子节奏、文字选取上,能自然点。

(摘自《不要紧之人》)

很明显,陈君讲的是一种文体论,也就是说,文体(腔调)要符合文章叙述的内容,用公文式官腔表述,就是:内容和形式要高度统一。比如悲伤的事情要写成悲剧,轻松的故事要写成滑稽剧,再搭配以相应的文章结构。不过这个观点陈君只讲了一半,他的“文体和谐论”止于这个通俗浅近的定义,而接下来那段文字说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忧伤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人更喜欢表演忧伤,他能拿文字来表演自己如何忧伤,那种甜腻腻的东西,本身就和忧伤不对调。”

(摘自《不要紧之人》)

这段本意是解释“文从字顺”的话,细读起来,其实讲的却是文字是否真诚的问题。他说你写忧伤是可以的,但不要表演忧伤,忧伤虽然不好,但既然忧伤了,就必须玩儿真的,以假忧伤写真忧伤,容易腻味。

接下来他用写山峰和家人做例子,其说明意图大概是:少用陈词滥调代替真情实感。陈君的主张并没有错,堆砌前人牙慧,确实是简书里很多作者常犯的毛病。不过论点阐发到这里,似乎已经离他定义的“文从字顺”有点遥远了。

小节的末尾,陈君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所以打算扣住定义中的“自然”,回到“文”和“字”的形式层面上来,于是他机智地引用了《文心雕龙》里的一句话:

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最后他说:“先去充分认识这个‘形’,再来写更好。”

我对《文心雕龙》不太熟,文言也不过关,大概揣测一下,这句话可能是说,没有自我意识的自然之物,也能“郁然有采”,那么人写文章,怎么可以不做到这一点呢?所以遣词为文,就需要“形立”,需要“声发”,需要发自内心去感受。此处,如果陈君所说的“形”是指描写对象的话,那又回到了写“真”的问题来。如果他是意指文辞形式的话,与这句话的语义又似有偏离。

在这段比较短的文字中,陈君的表达却未能一以贯之,概念不清,在表述此类内容时缺乏经验,逻辑上几经周折,最后好像把自己也绕晕了。好在他及时刹住车,抽身讲下一个议题。

古风文缺乏底蕴

在接下来那两部分(3、4)里,陈君开始谈起了古诗词。结果,躺着都中枪的“古风文”被拿来当引子。陈君首先明确他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

古风和文学没关系,古风和诗词没有关系,古风和古典更没有关系。

(摘自《不要紧之人》)

这个观点中三句话的排序非常有讲究。首先他的目的是批判“古风”,使用的办法在文学批评中称为“二项对立”,也就是提出两个对立项进行比较,以分辨或批判其中一个,属于结构主义批评的一种方法。

之所以说排序有讲究,是因为在我看来,古风文与他所举出的那三个参照“物”之关系,是一个比一个远的。

古风跟古典有没有关系呢,似有若无。古典这种东西,跟我们经常讲的“传统文化”有点类似,它有时指的是形似,有时指的是神似,很难准确界定。西方古典音乐当然很古典,因为它本来就是几个世纪前的作曲家写的。但是景德镇高仿清乾隆的瓷器古不古典呢?很难说。你可以指责它太新,那么去做旧之后算不算古典呢?

古风跟诗词的关系。其实很多古风文里都可以直接引用诗词,甚至作者自己就来几句,不过因为作者本身文学素养的限制,以致大部分古风文中的所谓诗词不是太甜俗,就是别扭得不行。但是诗词可以是古风文营造氛围的手段,对那些对诗词要求不太高的读者还是颇有“感染力”的。

古风跟文学的关系。陈君在这个观点上表现出他在文学态度方面的“处女情结”。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文学”二字看得轻松一点,灵活一点,宽一点。古风当然是文学,但准确地讲,它是通俗文学。通俗文学的特点就是满足读者的意淫,帮读者完成他们暂时做不到的事情。通俗文学自有存在的意义,并不比高雅文学低贱。最重要的其实是制作的质量。比方说金庸的武侠小说也是通俗文学,但写得好,谁也不敢看轻它。

至于陈君说到的“现在的古风既没有扎根的基础,也没有个人的自省”这句话,也就可以凭此迎刃而解了。古风作为通俗文学,并不用承载什么沉重的议题,更不需反映“个人的自省”,它是一种满足普通人精神需要的文学。说它“没有扎根的基础”,恰恰相反,它的基础就是群众基础,如果没有市场没有诉求,它根本不会存在,至于它仿古仿得高不高明,这并不是重点。

古人诗词中“视角的大度”

在文章的第4小节中,陈君开始谈他对古诗词写作的个人看法。首先他提到了最近看的一本书,叫《唐人词:有人楼上愁》,作者好像叫鲍鹏山。

他说到的这本书我没看过,不过根据陈君简介的那几句话,可以大致推测这本书的作者试图用一些新角度剖析唐人词。该作者抓住“视角”这一着力点,断定温庭筠是个“偷窥者”,或者说诗人写的是个偷窥者。最后得出一条结论——“唐人从气象万千的大丈夫,已经滑坡到暗地窥视的小流氓”,这显然十分武断,如果这样就能评判他是小流氓的话,那么偷窥房东女儿洗澡的郁达夫岂不更是大流氓?

另外,他所讨论的是温庭筠一首叫《菩萨蛮》的词,词在发展的初期主要用于歌女弹唱,与文人抒情无关。由于文体形式和服务对象的限制,表现主题也比较狭窄。所以这类香艳词十分泛滥,内容不能当真。如此一本正经地用叙事学手法分析这样一首酒席唱酬之作,实在有点迂了。

不过,陈君并没有局限在该书作者的“歪解”中,他另外提到的一些观点仍然值得我们注意。他说:

好文学不仅要提供一种观察深度,也要提供视角的大度。至高至深,至大至小,两方面的融合,这才是一部优秀的作品。(摘自《不要紧之人》)

这句话其实有点让人费解,什么叫“至高至深,至大至小”呢?语义上颇为微妙。但我们可以看出,虽然陈君用的也是“视角”一词,却跟上面那本书的作者讲的“视角”不是同个意思,陈君所指的是文学作品的境界,或说“主题高度”,这一点当然值得肯定。但是如果说到这里,点到即止,我肯定举双手赞同,只是他接着又跟了这么几句:

单论技巧,李白是比不过温庭筠的,苏轼也比不过周邦彦。

然而,我们不难肯定文学史会给温庭筠、周邦彦在技巧上的夸赞。他们的技巧掩盖了思想平庸的实质,只能用伎俩来让其词更可观。他既然在文学上没有很高的地位,起码让文学批评在技术含量上提升一把。(摘自《不要紧之人》)

引文第二段开头那句话逻辑复杂又十分拗口,而且跟后面的意群似乎也有点衔接不上。温周二人在创作上的确是以“工”著称,但是与李白、苏轼他们缺乏可比性。李苏生活的年代在一朝之盛期,其气象自然不是晚期作者能比。而且文体发展也有其生命周期,跟人一样,各方面盛极而衰,也是常事。即便如此,盛期重“质”的作品固然有它极高的成就,晚期重“文”之作也有它魅力和文学价值。不能说周清真他们的作品就是“技巧掩盖内容的平庸”,其实那也是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的某种侧面反映。而从陈君所举的诗人特征倒可以看出,他似乎有扬“豪放”而贬“婉约”之嫌,其实这是艺术风格的问题,并非作品或作者气象境界的关系,在评价上应该避免厚此薄彼,否则便是走入另一种极端。

然而不管怎样,从陈君探讨诗词的言论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他倡导文学之雅,力阻文字落俗的拳拳之心,这一点值得许多人学习。

陈君在这方面的坚持也体现在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上,不管他自己写的如何,至少他明白自己应该学习和模仿的是谁,或者说,学习和模仿的正确方式。他说:“你学一等人,可以成为二等人,你若学不三不四的人,那就不堪设想了。”这句很中肯。

自2017年以来,简书里好像突然多了一帮经常“谈写作”的人,陈君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时常能在首页看到他,让人不免对他有所留意。结合陈君的另外几篇文章,比如他最近写的《爱写作的人,千万别进文学社》《我讨厌的句子》《一部个性化的文学史》,以及我接触他的第一篇《个人阅读史》等,都给我展现了一个有趣并有矜持的年轻人,他有理想主义倾向,他我行我素,他主动甄别一些有必要甄别的东西,他小事随性,大事较劲,他不一定功底硬,但他主义真。我也看到他在文学方面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大概是正确的,但必然是艰辛的。

当然,文学是丰富多样的,写作者可以把心敞开点,思路解放点,就比方说,你可以写篇小说,我可以写一篇来批判你的小说,你还可以再写一篇来批评我的批判。这篇文章的写作目的大概就是如此。写的时候我有点小窃喜,因为陈缃眠君在《不要紧之人》这篇文章的末尾留有一个警句:

很多人来简书学习写作。这里有老老实实的文学批评吗?这里有老老实实的文学作品吗?那叫文字,文章,而不叫文学。(摘自《不要紧之人》)

在他的眼里,简书里并没有正经的文学批评,所以我写一篇“怼一怼”他。由于我个人水平有限,行文难免有错漏之处,但要说“老实”的话,那肯定是老老实实的。所以在他的认知中,这可以成为第一篇“老老实实的文学批评”,我大概是捡了个大便宜(虽然我这篇算不算“文学”批评,也要看他本人是否认为自己的文字是文学)。至于选择陈缃眠当“靶子”的其他原因,我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骂”一顿的,至少他有被批评的价值,而且我想啊,既然他大义凛然地选择这样一条道路,我自然祝他文运昌隆,坚持到底,成为个“要紧之人”。


午休时间跑到图书馆查阅,手头拿到的这本是2008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之《文心雕龙全译》,译者龙必锟。翻到上文提到的那段,该书的译文为:

“因此形体一树立,章采必随之而成,声音一发出,文韵必应之而生。既然没有思想意识的自然之物,都富有它们的纹彩,有心思的人难道还不讲究文饰章采吗?”

仅供参考。补记于2017年3月29日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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