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无用”的写作课:创意作业

更“无用”的写作课||作业3——初识死亡

2018-11-05  本文已影响0人  简晰的园

简书版权中心年度大课: 更无用的写作课


从医院家属院五楼的阳台上,不用踮脚,五岁的我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豫西县医院“住院部”三个红亮的字。

这么一个地方,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孩子来说,是鲜活的。

每天上午,住院部的走廊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窸窸窣窣穿行,需要把自己负责的病房走查一遍。这样的迁徙常常被打断,等不及的病人家属,会在他们从一个病房走向另一个病房的间歇,询问家人的病情。家属也许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又觉得,这些专业术语,能让他们距离回家,更近了一步。病房住满时,走廊里面也会加一些床位。病人或坐或躺,他们大多数时是安静的,偶尔会发出一些尾音曲折的长叹。

这些动静,对于一个经常到这里来找妈妈的孩子来说,跟大街上的声响也没什么不同。比起安静,小孩子更喜欢各种意义上的热闹。我有一群年纪相似的小伙伴们,他们的爸爸妈妈也在这里工作。注射室,放射课,口腔科都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但是有一个地方,我们是从来不去的。

住院部外围,裹了一圈院墙。院墙转个角,有一扇门,嵌在灰白墙上,铁皮上的红漆大都剥落了。这一段院墙顶部不平整,连带着门也歪歪斜斜。使得并不大的双开门生出一种伶仃之感。

大人告诉我们,这里是停死人的地方。门的斜对面就是人民公园门口的广场,在广场上撒完欢的我,回家会路过这扇门。这扇门大多时候都落着锁,有时会开着一条缝。我会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在经过的瞬间,又忍不住用尾光扫上一眼,隐隐约约看到黄色的光。

死,不是大人们才会死么。我站在我妈跟前,微抬起头,只能看到她衣服上倒数第二课纽扣。日子过的太慢,我觉得我永远也长不到像她那么高。死亡,对于五岁的我来说,就像噎在白雪公主喉咙里面的那口毒苹果一样,一咳,就会从脑海中消失掉。白雪公主和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而我,五岁的日子,继续欢脱。

而在不久之后,小刘阿姨拉着我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中午,外婆把饭都做好了,还等不到我妈查房回来,就招呼着我去科室看看。到了科室,才知道她接收了个重病号,在病房正忙。看着门口挤满了人的病房,我决定到边上的注射室找个地方,等我妈忙完出来一起回家。

小刘阿姨是我妈所在科室的一名护士,也是我们隔壁楼道的邻居。那时她应该还没结婚,性格活泼,跟小孩子说话,五官总能挤出一些夸张的表情,再加上打针不疼,特别讨我们喜欢。

“你知道不,你双双姐昨天晚上死了。”她压低嗓音。

“哪个双双姐?”我有点想不起来。

“住在一楼刘奶奶家边上那个。大晚上的,非要在钢丝床上乱蹦,结果摔下来磕着脑袋了。当时说没啥事情,到半夜喊着头疼。等送急诊科,人就不行了。”她顿了顿,“所以,小孩子要听话,到了晚上老老实实睡觉。”

我记起来了,一楼的双双姐,比我大两岁。她家门口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架,但是结的果子又小又酸。小孩子很容易形成手拉手的友谊,但是小学和幼稚园之间却被泾渭分明地画上了一道。上了小学,意味着吃完晚饭之后,就要趴在书桌前做作业,不能像我们一样,在只留了一盏钨丝灯的门诊大厅里面撒欢。

可能小刘阿姨觉得,作为同在一个院儿里面住的小孩儿,我和双双姐之间有不可不告别的友谊。还是说,只是想吓唬吓唬我,让我明白不听爸妈的话,会又什么可怕的后果。

“现在就在太平间放着呢,”她说到,“你妈还有好一会儿忙,我带你去看看?”

我没有拒绝,那个我一直想看清却从来不敢直视的门缝,在一个日光充裕的中午,在我面前慢慢延展开。

我下意识地去寻找记忆中黄光的来源,却失望了,里面漆黑一片,光线从打开的门斜照进去,画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白块儿,这个白块儿一半落在不平展的地面,另一半儿落在一个水泥台上。

拽着小刘阿姨的手,我跨过门槛,踏在地面的白块儿上,嗅到了被门滤过后的阳光凉丝丝的味道。

未被阳光关照到角落里面,规则地排着几块相似的台子。不同于这些空落落的台子,正门口这块台子上面是躺着人的。这个人头朝外,身体连同水泥台被阳光剖成了两段,脸隐藏在阴影中,一只脚却倔强地探出在阳光里。从头到脚,堪堪过水泥台子的中线,像铁皮文具盒李里削了一半的铅笔,我想,这定然是双双姐了。

小刘阿姨向前迈了一步,挂在她胳膊上的我现在可以看到石台上阴影中的脸。噢,并不能看到,因为脸上盖着一张黄纸,黄纸很大。为了防止黄纸被吹掉,还在额头上压了一块儿石头。今天是个好天气,朗日,树叶也很安静。我恍然觉得,马上会有一阵风,会吹起黄纸的一角。

很多地方都有在亡者脸上盖纸的习俗。一则为了防止假死,二则避免亲人见之伤心。五岁的我,只是觉得黄纸下面的脸,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有了这层黄纸,死只是一个会发生在大人身上的概念;被风吹开后,死亡则会变成一种具体的现实。狼外婆向小红帽伸出了利爪,但是并没有勇敢的猎人出现。

没有什么言语,小刘阿姨弯下腰,伸出手触碰那张黄纸。在黄纸被掀开的瞬间,我一哆嗦,甩开她的手,跨出了那道门。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全家坐直升飞机出去玩,飞机驶过一条蓝莹莹的河流,纸叠的小船顺着河流左右摇晃,一个小船上,躺着双双姐。驾驶员回过头,告诉我们,那都是飞机失事后的人。

惊醒后,我跑到爸妈的房间。那天我爸出差,我转进被窝的动作惊醒了我妈,她翻了个身,又起身去厕所。听着拖鞋声响起,我打了个激灵,急忙钻出被窝,紧紧缀在她旁边。我妈有些奇怪,可能是睡意朦胧,也没问什么。回到床上,她侧过身,把我塞进她怀里,又沉沉睡过去了。耳畔均匀的呼吸声,我动了动,找了个最柔软舒服的位置,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于是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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