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货那些事儿》第九十二章，中航油陈久霖事件始末（四）

八、失败的其他原因：陈的问题

（一）陈的判断失误：陈不懂油？

整个事件完全起因于陈对油价的判断失误。

如前文所述，陈事实上一直觉得他的判断是有依据的。他完全把当时油价的攀升归为偶然因素。根据《联合早报》的报道，陈久霖在一次访谈中透露投机失败的原因：“所谓必然因素，是指我在公司用人方面和监控方面值得反省。所谓偶然因素，是说没料到油价会飙升到伦敦商品交易所和纽约商品交易所成立以来的最高水平，而公司在保证金上又恰好跟不上。”

然而，国际油价的影响因素也许过于复杂，已经非《周易》所能解释。尽管谁也不能否认“物极必反”，但谁也不知道在何时才“反”。事实上国际油价上升的石头一直持续到2008年。

（二）衍生工具的错误使用：陈不懂期权？

如果陈选择了做多，无论是期货还是期权，那都将是一笔多么好的投资！

或者，就算陈不做多，只要买入看跌期权而不是卖空看涨期权，那么损失也不会那么大。

（三）期权费的错误定价：陈不懂定价？

有分析认为中航油的失策之处在于，没有正确制定限价保顶期权的价格，期权价格过低，使得投资者购买了大量的这类期权。而如果价格定得高一些的话，购买的数量就不会那么多。

（四）两名交易员全为外国人：陈不懂用人？

陈喜欢对外强调公司的人才多元化战略：全公司46人中90%非中国国籍，他们来自7个国家，都是高学历经验丰富的专业人才。陈所依仗的两名衍生品交易员，一个是澳大利亚人杰拉德.里格比(Gerard Rigby)，一个是黎巴嫩人阿布达拉.卡玛(Abdallah Kharma)。两人曾分别供职于嘉德士石油公司和BB energy公司，各拥有14年和18年的交易经验。两人给陈投去简历不久即被录用。

“这个市场上没有人认为他们是一流的。”一位与这两位交易员都相识的人士告诉《环球企业家》，两人都是被前雇主炒了鱿鱼，“但是陈久霖却似乎很相信他们。”陈认为这一相信是有道理的：杰拉德.里格比来到公司后2002年创造了个人年赢利200多万美元的记录，2003年更是达到了548万美元。

然而，2004年一季度，杰拉德.里格比和阿布达拉.卡玛在3个月内未经报告连续卖空石油期权200万桶，因油价持续走高，亏损580万美元。然后向陈提出了展期计划，最终导致了公司的崩溃。

应该赞赏陈的大胆用人，还是轻信他人？毕竟，国内在衍生品交易方面的高手并不多。中国投资公司不也在大量委托外国人担任交易员、委托外国公司管理资产吗？

关键不在于员工的国别，而在于有没有严格的内部控制制度。在一个法律严明的国度，不管外国人和中国人，都害怕犯法。因此问题不在于那两名交易员，而在于陈的管理。

在危机发生后，陈遍寻重组资源，与各界人士打交道时，他常说的话有两句：“我这就是授权太多太相信人(交易员)，如果授权不多，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情了。”伴随着一声长叹，接下来往往是：“如果再给我两亿美金作保证金，就能成。”但不要忘了，两名交易员事发后，陈本来完全可以控制，但正是在他的决策和亲自操盘下，才导致了公司的崩溃。

（五）国际资金的狙击：陈不懂对手？

陈的期货交易选择在交易所场外进行，这种交易场所专为稳定熟悉的大客户之间的交易提供服务，让客户可以一对一面对面协商，协议更加灵活，少受约束和监督。中航油通过它做大量交易比较方便。但中航油的对手主要是期货高盛商品部(J.Aron公司)、日本三井能源风险管理公司、英国巴克莱资本、伦敦标准银行、日本三井住友银行、比利时富通银行和新加坡麦格理银行等。

中航油的期权交易对手包括高盛的Aron公司，而托管保证金的银行为三井住友银行，而三井和高盛相互持股。

由于期货和期权交易都是零和博弈，中航油在此次博弈中，各大对手均财大气粗、经验老到，它们很容易联合起来把期货、原油价格推上去，这样才能获利。而中航油以区区不到2亿的资产对抗各大高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何况陈的两名交易员名声并不是那么好，不排除内外串谋的可能。不过陈事后说：“有没有和对方合作，这个在调查，我不知道。”

当然，也有人分析，纽约和伦敦每个月的期货合约加起来是15亿到20亿桶，是中航油持仓的30多倍，不太可能是因为逼空中航油造成这么大的行情。然而中航油斩仓之后油价立即应声而落，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而且，从油价后来的走势也可以看到，国际原油价格事实上从2003年的最低24.7美元/桶一直攀升到2008年的最高峰147.25美元/桶。如果说攀升是为了逼空，那么这么长的时间又为了逼空谁？谁又有那么大的实力来造势？而如果这么长的行情纯属庄家造势，那么总该有人知道内幕消息，从而顺势而为，大量做多，则庄家必将收敛。

我认为，更合理的解释是：当时国际上已经形成一股势力（中航油的期权交易对手可能都参与了这股势力，至少他们知道这方面的信息），坚决要把油价抬上去。这股势力是要针对所有的卖空的投资者，并非专门针对中航油，倒霉的是中航油加入了卖空行列，自然被这股势力所算计。陈事后说只要事后再给他5亿美元，他就能决不会亏。但事实是：这股势力一直把油价推高到2008年的最高点147美元。陈的区区5亿美元又算什么？

陈事后还说他的失败偶然因素居多：想不到油价会上涨这么多。其实，如果能够像三井、高盛那样神通广大，预知国际势力在做多油价，那么我们也可以说陈所说的偶然因素其实也是必然因素。

九、失败的其他原因（略）

九、案例结论

一、陈在错误的时间（当年公司并购频繁，需要公司的稳定和大量现金流）、错误的地点（不应在场外进行期权交易）进行了错误的交易（不应卖出看涨期权）

二、中航油成为鱼肉却不自知，国际资本串谋分食了中航油。乃至最后负责调查的普华永道也被拉入分食行列。

十、后事：复出风波

2006年3月，新加坡初等法院做出判决，判处陈久霖入狱服刑四年零三个月，其判刑原因是股东售股拯救公司和公司没有向交易所呈报亏损。陈久霖在新加坡服刑1035天后，于2009年1月20日刑满出狱。

出狱后，陈九霖拿下了清华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并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于2013年初出版新书《石油衍生品合约监管法律问题研究》。他说，写这本书有三个目的：“一是期望能对石油衍生品的理论及实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二是期望对企业风险控制或是企业监管方面，有参考价值。三是期望能对一些与他有类似经历的人，有生存启示或是励志价值。

“我看到不少人因为跌了一跤从此一蹶不振，身边的有很多人甚至自杀了。我想用这个告诫与我有同类经历的人：要振奋，不要一蹶不振或是破罐子破摔。”陈说。

“那么，到底是什么支撑你走到今天？”

“我心底无私，很坦然。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众。”这种充满了理想化的表述，陈九霖回答起来却义正言辞。

“中国航油事件，你对自己有什么反思吗？”面对提问，陈九霖的回答一字一顿：“我的观点始终不变，中国航油是我的第二生命，就像一个父亲对待孩子那样，没有任何父亲希望毁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2011年12月6日，中国航油在新加坡隆重举办上市十周年庆祝宴会，自己并未获邀出席，甚至其名字都被各方来宾小心翼翼地避开。而陈九霖则在北京发微博，引用新加坡《联合早报》的报道，恭贺前东家上市十周年：“在新加坡交易所上市的中国航油，已成为其母公司中国航空油料集团公司的国际业务核心单位。”

陈说，对于自己的遭遇，他有时会想到鲁迅笔下人血馒头的故事。

归国后的陈九霖，曾帮朋友打理过公司，曾顶着“被判刑的人怎么还能进国企”的质疑在葛洲坝集团做过一段时间，曾在大学讲课，曾在《人民日报》等多家媒体上发表过多篇关于石油战略的文章……

可似乎这些都不是他的归宿。

“他的心里有一个石油帝国梦，他还在等。”陈九霖的“发小”吴虹说。

2011年3月1日，陈九霖在访问尼泊尔途中，参拜了释迦摩尼的故乡--蓝吡尼。在“佛祖”曾经居住过29年的宫殿，他看到这样一棵树：它没有一片绿叶却鲜花盛开，孤零零地挺拔在满园的寂野之中。据当地人介绍，这种树是先开花后长叶。

陈遂即兴作了一首打油诗：佛祖故居一树仙，鲜花开于绿叶前。孤木神似顿悟者，先知先觉人世间。花盛一时终落去，圣殿门前少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