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男儿一放翁（3）

让我们继续欣赏放翁的词作。

秋波媚 -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秋波媚：即词牌眼儿媚，双调四十八字，上段三平韵，后段两平韵。

高兴亭：位于今陕西南郑西北。南山：南山即秦岭，横亘在陕西省南部，长安城南的南山是它的主峰。长安当时为沦陷区。筑：古代一种击弦乐器。

词意：

秋意浸染了边城，耳际传来悲壮的号角声声；眼见平安烽火燃起，我们快步登上了高兴亭。大家击筑悲歌，凭高酹酒，豪兴四溢，对收复山河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瞧，多情的南山月正洒下一片银辉，为只为将重重暮云驱散分开。（啊，看到了！）那儿的灞桥烟柳、曲江池馆以及长安的一切风物，都在深情盼望王师的到来。

陆游一生怀抱“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报国之志，但直到48岁年近天命之际，他才终于如愿以偿。

1171年，王炎任宣抚师，经略川、陕等地，驻军南郑，特召陆游前往襄助参议军前事宜。陆游得书后欣喜万分，于2月初只身前往抗金前线的南郑任职。

王炎对陆信任有加，委托他草拟驱逐金人、收复中原的具体计划。陆游遂作《平戎策》，提出“收复中原必须先取长安，取长安必须先取陇右；积蓄粮食、训练士兵，有力量就进攻，没力量就固守”等战略构想，王炎对此十分认同。

将帅同心合力，宾主意气相投，兵士斗志高昂，以及较为有利的军事形势，无不激发起陆游收复长安的强烈愿望。

一天傍晚，他和同僚登上高兴亭远眺长安南山，联想到一片清辉朗照下的灞桥烟柳、曲江池馆等诸多名胜风景正在急切盼望王师胜利归来的愿景时，他再也遏制不住激荡奔腾的豪情，即兴吟诵出这首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具有浪漫主义情调的佳作名篇。

陆游写过无数有关这段岁月的诗文，但大多只是追忆之作，只此词为南郑即目抒感而发。

遗憾的是，十月，朝廷就否决了陆游的《平戎策》，调王炎回京，出师北伐的计划也因此毁于一旦。

南郑、大散关一带的军旅生活，是陆游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亲临抗金前线、力图实现爱国之志的军事实践。这段生活虽只有八个月，却壮怀激烈，意气风发，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暂时停一下他的词作解析，有必要在此插入有关这段岁月的回忆诗篇。

《书愤五首·其一》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此诗写于1186年春，陆游时年六十一岁，正罢官蛰居家乡山阴。想起山河破碎，中原未收而英雄年暮，再无用武之地，陆游心如泣血，郁愤之火喷薄而出，悲怆之情倾泻无余。

这首七律前半段叙述早年决定收复中原、扬威边地的浩然正气和壮志雄心，后半段则叹惋时不再来报国无门的悲郁心绪。所谓书愤，亦即抒发内心的郁愤之情。于是我们看到，字里行间仿佛全都落在了愤字上。

然而与大多数失意文人顾影自怜、伤时悲己不同的是，陆游是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子，他可以不满，可以悲愤，但他从没有因此陷入颓废伤感的消极情绪中不能自拔。相反，他更想追慕先贤业绩，渴望像诸葛孔明那样鞠躬尽瘁，率领三军荡平胡虏北定中原。

这首诗感情沉郁，气韵浑厚，其中颔联“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尤为雄放豪迈，故一直以来被广泛传诵。

陆游爱国之志始终不渝，即使屡遭投降派攻讦身陷困境，却从未对未来失去信心。譬如二十年前，他就因积极支持抗金北伐遭致朝廷罢黜。虽说当时不无苦闷激愤，但他并未心灰意冷，深信总有一天会否极泰来。那首《游山西村》中的两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明证。

能在日常生活和自然山水中领悟人生的真谛，这是宋诗特有的理趣所在，但能写得圆融自然不着斧痕，只有陆游、苏轼等少数几个大家才能做到。

其实，人生一世，难免困厄逆境，区别在于：有些人即使身处满园姹紫嫣红的春色中也闻不到百花的芳香，而有些人却能为路边的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而心生欢喜。

一个坚强乐观的人，无论处于何种不堪境地，哪怕山重水复、扑朔迷离，纵使乌云翻滚、长夜漫漫，却依然能感受日光落进心窗的温暖，能欣赏严酷冬日里的风暴雪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