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日出的人
文/凌小灵
阴天
01
今天依旧是阴天，我望着天上的雾蒙蒙的一片，知道今天的日出也是无望了。站在山顶，看着同行的三三两两的人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只有我内心是雀跃的，因为这意味着我还可以在这里多呆一天。
这座山叫福山，据说这里的日出很美，而且还说能够在这里看到日出的人就可以获得幸福，于是很多人慕名前来。可是想要获得幸福哪有这么容易，自我来到这里，已经连续五天阴天了，每天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最后连个太阳的影儿都见不到，放眼望去只有满天的乌云。为了短暂地逃离父母的掌控，我借着这个机会在外面停留了很久，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看着人群，忽然视线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与旁人不同，只有从她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她对日出强烈的渴望，那种一定要见到日出的渴望。
我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执着。
山顶之上，一阵风吹起，凌乱了她的头发，迷离了她的双眼，但眸中闪烁的光芒却从未动摇。
在我来之前，她就已经在这个旅馆住下了。那时正是中午，我在柜台前办理入住手续时，正看到她背着登山包，从外面走进来，面色潮红，尽显疲惫之态，显然是登山时累的。
为了看日出，我早早地睡下了。凌晨三点，我早早起床去吃早饭。
旅馆知道我们都是特意来看日出的，所以很早就做了早餐。在餐厅，我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此刻她已然换了一种状态，看起来精力充沛，活力满满。
我凑过去打招呼她：“您好，我昨天在前台的时候见过你。你也是来看福山日出的吗？”
“嗯。”那女人声音却有些清冷，显然是不喜欢有人打扰。
我感觉自己像个不速之客，便识趣地离开了，坐在离她远点的餐桌上享受早餐。
自那以后，我每天都能在这个点看到她，但没再打过招呼。
我们总是会在山顶相遇，看着一波又一波放弃的人离开。
只有她，一直在。
02
“叮铃铃叮铃铃……”我拿起手机，手机来电显示上是“妈妈”。
我内心无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
“喂？妈。”我接通了电话，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儿子啊，怎么还不回来啊？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儿还别扭着呢？”
“没有。”我立刻否认，然后继续说道“我这还没看到日出呢，先不回去。我正在山顶上呢，先挂了拜拜。”看着一如既往低压的乌云，连同我的心情也沉闷了，不禁回想起半个月前那个令人不愉快的事。
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我认为不足以讲。
研究生毕业那天，我和同学们庆祝到很晚才回来。本来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我，一回到家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接让我蒙了。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让你十点之前必须回家你就这么不听话？”
妈妈尖锐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让我内心蓄积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
“我都多大了，您还这么管我！我真的受够了！”
“妈这都是为你好！”
“您以为是为我好！但其实让我特别不自在！我像个囚鸟一样天天被您管这管那，我早就不是襁褓里的婴儿了！我能独立生活！”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爸爸在旁怒吼道。
我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任凭他们怎么敲。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打开手机界面，上面写显示“10：20”。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超了二十分钟。能像他们一样，管儿子管到这个程度的真是罕见了。敲门声逐渐消失，我趴在床上流着泪入眠。
转天早晨，我收拾好行李。给他们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们我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我。
启程，我前往了福山。
听说，在福山看到日出是个好寓意。
不过此次前往，主要还是想短暂地脱离家庭的束缚。据说福山的天气不佳，经常是阴天。
03
我看着天边低沉的云，心思早已不在。
“咚！”一声巨响让我回过来神。
“看！有个人晕倒了！”旁边的一个游客指着一个方向叫道。
我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她。
只见她面色蜡黄，额头不停地冒虚汗，这显然是低血糖了。我赶紧拿出包里的巧克力放进她嘴里，等她缓过来，就把她扶了起来。
现在还在山顶，我担心她下山途中发生意外，于是一直陪她到山底。
“谢谢你。”那个女人跟我说。
“没事没事，应该的。”
“为了表达感谢，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她好像无论做什么事，眼神都闪着那坚定的目光。
那神情根本不容我拒绝。
傍晚，旅店的门口支起了烧烤架。
我们俩围坐烧烤架，边吃边聊。我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姓名，并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叫林悦。
“这几天在山顶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你，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来看日出啊？真的相信福山的日出能带来好运吗？”
“嗯……信则有。”林悦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奥。”我还好奇为什么她会祈祷好运，但是，看到她略显伤感的神情，我闭嘴了。
“你呢？你又为什么想来福山看日出？”
我向她说了实话，因为想暂时逃离父母的控制，出来喘口气。而这几天连续的阴天让我更加有理由留在这里。
说得多了，一时发现自己失言了。她日日夜夜盼望着、追寻着日出，一天又一天地登顶，她早已面露疲惫。而我却在她面前为沉闷的天气而感到确幸，实在是不合时宜。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林悦苦涩一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看日出吗？”她对我说。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吧。”
“嗯。我的外婆和外公当初就是在这里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而那时天边出现了很美的日出。”林悦讲起了她外婆与外公的故事，那是一段美好而温暖的爱情故事。
“可是就在去年，外公离世了。”她一边说着，眼神流露出伤感。
“后来外婆也一病不起，病情也逐渐恶化。一直到上个月，医生说外婆快不行了。”
我沉默着，想上前安慰她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婆仿佛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于是跟我讲起了和外公年轻时的故事。她说，如果可以，她想去福山——他们许下承诺的地方，再去看看那天的日出……”此时的她，眼中早已蓄积着泪水。
她舍不得外婆，所以此次来福山，一是为了竭尽全力要实现外婆的心愿，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外婆祈福。
“你一定可以帮你外婆重新看到福山的日出，我陪你一起。”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想给她鼓励。
04
今天的天气跟以往看起来很不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高空，像碧玉一样澄澈。
我们怀着满心的期待，兴奋地踏上登山之路。
走到半山腰，山坡变得陡峭，尽管走过很多次但也依旧很小心。
但是，林悦一不留神崴了脚，还被旁边的树枝划伤了皮肤。
我为她包扎了伤口，但是她的脚踝伤得很严重，鼓起了一个包。显然，此刻她已经不能再继续爬山了。
“要不我带你下山，回去养伤。”我有些担心。
“不！今天的天气与以往不同，有机会看到日出的！我一定要到山顶。”林悦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随手找了一根结实的树干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山顶爬去。
我知道我拗不过她，就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护着她。
扭伤脚的剧痛我感受不到，但是我能看到她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我从后面接住她，让她趴在了我的背上。
我背着她向山顶迈进……
日出
05
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稍不留神，一座座高耸的山峰就被灿烂的云霞染成一片绯红。一霎间，福山的上空，陡然铺展了万道霞光。
这便是我们登上山顶所见之景。
我从未想过日出竟能够如此令人震撼，那一刻我甚至愿意相信福山的日出真的能够带来幸福。
我放下林悦，看到了她闪烁的泪光。
心中压抑着的阴霾一如此刻的晴朗渐渐消散，我拿起手机拍下了这绝美的景象分享给了父母。
我能想象到他们会露出怎样惊喜的目光。
“外婆！你看！是福山的日出！”林悦惊喜地跟外婆视频，环向四周为外婆展示着日出。我看到外婆白发苍苍看起来很虚弱，但依旧挂着一抹和蔼欣慰的笑容。
最后，视频的一侧，外婆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而另一侧的外孙女早已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