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肉
五岁的陈生,面前放着一碗肉。
没有葱姜蒜盐调味,这肉味却奇异的香,带着钩子般勾住陈生的胃口,他的嘴角流出亮晶晶的口水,顾不得擦,狼吞虎咽起来。
切成薄片的肉,滑嫩软糯,入口即化,竟然分不出是肥是瘦,那味道也不像寻常的肉类,不腥,不膻,美味无比。
他很快吃完这一碗,从高高的木凳子上跳下来,他捧着碗,蹦蹦跳跳的走进厨房,贪婪道:“妈妈,我还要吃!”
尚且年轻的妈妈,笑眯眯的切出一碗,用油腻又沾着些许血迹的手掌拍拍陈生的脑袋,他便小心的捧着碗,忍不住在回餐桌的路上就吃了起来。
这一碗更快的被他吞下了肚子。
他揉了揉已然饱和的肚子,内心却并不满足,再次走进厨房,对忙碌的妈妈说:“再来一碗!”
妈妈皱眉,为难的嘀咕:“一个婴儿的身上只能切出两碗肉来,哪里给你去弄第三碗?”
陈生便惊醒了,时至今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母亲也已两鬓斑白,他仍然不知道小时候吃的到底是什么肉,更不敢问。
他只当,午夜梦回,只是诡异的梦罢了。
子承母业,陈生医科毕业后,接管了这家小诊所。
他向来,是最不爱进母亲的诊所的,总觉得阴阴冷冷,哭喊声不绝,就是夏日安静的时候,也静的诡异,静的渗人。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坐在白惨惨的诊室里,好在,这世上永远不缺少生病的人,他的诊所,总是人来人往。
这天晚上,来了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目测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秀眉皱着,有着林黛玉般伤春感秋的忧愁。
陈生闷闷道:“哪里不舒服?”
诊室的落地窗显现着窗外的路灯点点,那女孩坐在办公桌对面,面色苍白,一双呆滞的眼紧盯着陈生看,却迟迟不肯说话。
陈生被看的极不舒服,他假咳一声,说道:“天已晚了,我的妻子已经做好了晚饭等我,所以有哪里不舒服的你就快说吧,我要下班了。”
他以为那女孩是难以启齿,毕竟女性的某些疾病,碰到男医生,还是很尴尬的。
女孩摇了摇头,说:“我不看病。”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陈生的眼睛。
来诊所却不看病,拿人好玩吗?陈生刚想数落两句,又听女孩声调阴阴说道:“我来看我。”
陈生浑身一哆嗦。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饭桌上,一盘水煮肉片正冒着腾腾热气,那是他平时最爱吃的菜,今日见那灰白肉片在水中翻滚,竟然头晕恶心,毫无胃口,失魂落魄般,一言不发的回到室内。
夜晚,陈生觉得胸口很沉,他掀开被子一看,是那个女孩,眉间似乎有化不开的苦闷,她说:“我来看我,我就在你的肚子里。”
陈生醒来一摸脑袋,满头冷汗。
他回想在诊所,那女孩就坐在他的对面,似乎有凉的渗人的气息钻进鼻子里,带着浓浓铁锈味,若她挽起双臂的衣袖,兴许就会看到森森白骨,还在如常动作着。
兴许,那双忧愁的眼化为了怨,在黑暗中阴阴的注视着他。
腹部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隆起,在皮肉下诡异的颤动着,似是想要破开血肉,开膛破肚,然后张开血淋淋的口,将他逐渐吞下。
上世纪中末,食物珍贵,买粮要粮票,买肉要肉票。
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家家户户条件渐好,可是肉食仍旧紧缺,那时陈生的母亲,已经拥有了这家诊所。因为计划生育的口号喊的响亮,某方面的生意,也渐渐火爆起来。
五岁的陈生,脑袋大,身子小,家里的一根独苗,备受宠爱,陈生母亲很揪心,却拿不出什么给正在长身体的陈生补身子。
这个困扰着她的问题,在一次“非正常生产”中,得到了解决。
陈生很想拿起电话,问母亲个究竟,可他到底没有那个勇气。
腹部一日比一日疼了,似乎,一日又比一日隆起的更高些。
他不敢做检查,生怕隔着电脑屏幕,看到一张婴儿狰狞恐怖的脸,在他肚子里张着尖牙利齿,咻咻的笑。
不过,他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诡异的女孩儿,这让他放心不少。
说不准,那女孩只是一个精神病人,撞进了他的诊所,恰好踩到了恐惧的种子。
这天阴雨,诊所难得清净,护士有事请了假,陈生一人,在办公桌后的电脑椅上看着医学杂志,渐渐瞌睡。
雨一直下,陈生似乎听到有门开的声音,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一个全身湿淋淋的人形,正站在他的眼前。
他猛然间睁开眼,是那个女孩!浑身滴着雨水,她仍旧坐在陈生对面的椅子上,阴阴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缠着我?
陈生咽下了这句话,因为他知道答案。
女孩突然怪笑起来,她指了指陈生的肚子,陈生低下头,一张阴森恐怖的面庞,在他的肚子上,隔着纯棉衣物,显露出可怕的轮廓。
他惊恐的一抬头,那女孩消失了,地上,却有一滩雨水。
腹部突然一阵剧痛,陈生知道大事不好,他强忍着痛苦拨通了急救电话,紧接着晕死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他的妻子正坐在旁边,见他醒来,又惊又喜。
“陈生你这个笨蛋,自己是医生身体有了异状却不知道,手术从你的腹部切下来好大一块肿瘤呢!”
陈生的思维还在云里雾里,晕晕乎乎,但还不忘要求看看手术切下来的肿瘤,拿来后,他又不敢睁眼。
生怕那肿瘤,长了个婴儿形状。
心里打鼓的缓缓睁开眼,看见肿瘤红的发紫,并无什么异常,只是他壮着胆子拨弄一下,发现了几个凸起。
就像人的五官一般规律,陈生猛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又想,以他的经验,这坨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若是切成片,整齐的码好,恐怕正好两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