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集·集训营作业｜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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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似白驹过隙，懵懂少年从冒着浓烟哐哐作响的绿皮火车，换乘绿色环保时速几近三百千米每小时的高速列车，一路踉跄一路风景，虽已出走半程人生，回首来时路，每一段路程都有不一样的烟火人间。

年少时父母离家北上做营生，老家便多了一个望眼欲穿的留守儿童。某个盛夏暑期，爸爸回了一趟老家，第三天就领着我坐火车去京都与妈妈弟弟会合。

那天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爸爸说要给我一个难忘的暑假。宝蓝色的天空飘着一朵朵蓬松饱满的棉花糖，远远地仿佛闻到了糖果的香氛。汉伯河河水蜿蜒绵亘，沿河道而建的乡村土路坑坑洼洼，像极了我和小伙伴满脸泥浆，指甲盖儿缝里塞满了泥巴，刨出的弹珠坑，膝盖趴在哪儿，哪儿便是战场。一会儿工夫，平地就被刨成了蜂窝。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背着书包，里面装满了暑假作业，还有几本故事书，爸爸提着一个大大的皮革手提袋，原本我塞进去几套衣裳，爸爸说，要到京都给我买上五六套新的衣服，于是只装了一套，剩余的空间塞满了面包火腿肠和榨菜，爸爸说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不能让我饿肚子。

火车站候车室真大呀，比我们学校操场要大上百倍吧，火车站里像是要烧开水的大茶壶，人声鼎沸，人挤人的，好热呀。爸爸领着我往里钻，挤进了南来北往穿行队伍，爸爸个子高腿长，我只能跑步前进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小小的我被人流淹没了，我只看到一只只慌乱的鞋子驮着着长长的腿在玩命奔跑，脚背被人踩了好几次，跟课堂上打盹时厚厚的辞典掉落在脚背上一样，我又疼得哇哇直叫，可是爸爸顾不上看我，一直催促，快快快，马上要检票啦，再快一点。我拽紧了爸爸的衣角，生怕下一秒就被那些长腿的鞋子会把我带到黑暗的角落，然后把我吞掉。

跑了一段楼梯，又跟着跑步下楼梯，可算是下到了站台，哇---，终于看到了火车，墨绿色的身躯，车头突突突已经冒出了浓烟，像是《青蛇传》里的小青误喝了雄黄酒露出了原样，通身泛着绿光，身形巨大无比，吐着极毒的蛇芯儿，那些提着行李的乘客都排队跑进了它的肚子，似乎都想要喂饱它。我僵住了脚步，虽然已经满头热汗，可我却浑身打着冷战，双腿直哆嗦，不敢靠前走近它。爸爸拽着我往上拖，门口的人儿太多了，挤不上去。爸爸看了看车票，拉着我往前跑了几步，像是跑到了它的尾部，那截车窗正开着口，爸爸弯腰抱起我，二话不说就就把我扔进了车窗，我跌落在一张小桌子上，我捂着眼嗷嗷叫唤，爸爸这是不要我了吗？他又要把我扔下不管了吗？这个巨大的绿色怪物肚子里头多吓人啊，为什么要把我扔进去？是因为我又不听话了吗？我改还不行吗？

“你这个伢儿怎么回事儿？你家里人呢？”小桌子旁边有一个大人，他把我拉下了桌子，陌生人啊，怎么办？是不是要把我拐骗到山区去啊？我眼泪哗的流，哭得更大声了。“囡囡，爸爸在这！”是爸爸，我收住乱扑腾的腿脚，睁开眼，看到爸爸穿过人群寻音赶了过来，原来爸爸上了车啊，原来他这次没有扔下我。绿色的火车似乎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如果说年幼乘火车是在大人搀扶下打开视野，那长大后坐火车则是一次又一次的独自出征升级打怪。

离家千里在北方求学，几年寒窗后，到了毕业季，大家各奔前程，我的车票时间最晚，于是在车站送走一个又一个同学。

男男女女十几人涌进候车室，白炽灯下强烈耀眼，一张张脸上溢满了青春张扬。因校规严格，女生不得留过肩发，所以一律建成了露耳短发，反而是美术男生特立独行，留着《流星雨》中F4的不羁发型，专属于那个年代的洗剪吹发式。个子高点大的女生和男生一同走入大厅，看着背影，根本区分不出谁是男谁是女。

我们在候车室合唱声乐课上学过的每一首歌曲从深情表白《喀秋莎》一直唱到惆怅满怀的《深深的海洋》，几个跑调大王尤其卖力，穷尽全身的力气，抻直了脖颈引吭高歌，就像一只只逃出家圈的傲娇白鹅，卖弄着最后的倔强，嘟起嘴唇，高声开唱。张开臂膀，肩并肩，一次又一次的拥抱，放手，再拥抱。一行人不管死活地大声喧哗，唱尽青春的荡气回肠，那一刻，我们只有激情满腔，我们要做别最后的象牙塔，哪怕未来有恐慌有激荡。唱的都是经典曲目，竟然有不少中年的叔叔阿姨跟着一起合唱，或许，他们看到了自己曾经的青葱傲娇。那天的火车站候车室是欢乐的海洋，是告别前的狂欢。

我们都明了，我们各自奔赴前程，百年前的回眸和擦肩换来这一世的结伴而行，虽然互为过客，却也曾有幸相随。这次一别，有些人或许就是永远，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检票过后，我们不情不愿地登上了车站台上，人影飘零，小风盘旋，落叶久久徘徊不愿离去。我们不敢抬头，怕看到相互间泛红酸楚的鼻头。好几对依依作别的恋人早已梨花落雨，脸上的泪痕一道又一道，那泪痕红浥鲛绡透，像是秋季田径场上的我们曾经驰骋的赛道，被一次又一次粉刷再战，秋风落叶知多少，绵长的离愁涌上心头。

子弹头列车呼啸而至，它整洁白皙，不怒自威。它要割裂我们的相聚，它要装满沸腾的青春热血，或许会将热血冷藏，但绝对不是永远的埋葬。那是未来在招手吧，它要狠心地带走青春莽撞，让我们储蓄再出发的力量。

我最后一个登上火车，奔向未知的方向，但是我知道，命运的齿轮不停歇，我的下一程还将继续再出发。下一程，我不再孤单，我有了家人有了新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