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妻子近临产期,他越来越频繁的想起她。
孕终末的女人很难睡的安稳,恐惧、委屈外带些愠怒,迷糊中嘤嘤地呻吟,频繁地翻着身。他小心的挪过去,隔着一个大肚子轻拍妻子的肩,她向他怀里拱了拱呼吸变得均匀,很快睡着了。
深秋夜凉,伸出被子外的手很快变得冰冷,他缩回去想在胸口暖暖,一刹那的接触,他的心脏猛地发紧。这是那个她又一次闯进来的征兆,无一例外。
是睡不着了的。他起身披了外衣来到书房,从书架顶层的角落取出那本裹着一层皮革套的《圣经》,扭开台灯坐下,从封面的夹层里抽出了一张照片。
是一张两寸白底的证件照,一角还留有某大学的钢印。她现在就在他手上,又一次与他对视,她羞涩的扬着嘴角,眼睛里藏着星星,和他记忆中她的模样重叠。
如果她一直是这样该多好,那他身边的人就还是她。他又在假设了,又在责怪她,说到底他还是恼她怨她,这种情绪让他无比焦躁痛心,像是重新经历着那一次次的争吵,永远理不清道不明,争吵着走进殿堂,争吵着匆匆散场。明明感觉只是谈了一场冗长的恋爱,可她现在却成了他的前妻。
他以为她会像以往厚着脸皮找他复合,她也的确恬不知耻的这样做了,但他内心似乎还是想继续给她点教训,并且,那时他的身边已经出现了有意的新人,他想利用她的处境和她本身的软弱,把她当作物品一样暂存在柜子里,把这段感情暂时冰封搁置起来,这样,他一边可以做另外的选择,一边又可以为回头留下余地。所以,对于复合他始终不予答复。他了解她,像当初她追求他时一样,只要不对她冷酷到底她就会一直一直向前扑,就不会死心。
当他满世界逛了一圈回来想打开柜子放她出来的时候,她却不见了,她逃了。他突然感觉恐慌,更多的是愤怒,他想找她理论:为什么不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他联络到她,依然高高在上,制造出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的样子妄图听她忏悔。
“还记得那个帖子吗,死心只需一瞬间。”
这是她的回复。
他心脏突然发紧,这作为后遗症让他之后每次想起她都必然发作。那是她曾经逐条读给他的帖子。
那年初夏的一个周末,她像往常一样从另一个城市过来找他,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等他打完最后一节。他汗流浃背的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她递上的水,还有她带来的小吃,听她轻声的读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每一条的背后都是一个伤心故事,读到最后他看到她眼泪混着鼻涕随着颈窝的浮动都咽进肚子里。夕阳倾斜着照过来,一阵夏天难得的凉风吹过,粉白色的合欢花落在她的脚边。她的侧脸红扑扑的,抬头与他对视,像在寻求一道题的答案。他没做回答但内心却是肯定,他绝不会让她也有发这种帖子的一天。他扯下他的护腕去擦她湿漉漉的脸,一手去捏她的后颈,细细软软的一节,隐约能摸到骨头,这是他喜欢对她做的亲昵动作。可是,可是后来,后来的每次争吵时,他时常恨不得从这里掐断她的脖子。
想到这里,他又要怪她了。他搞不明白,照片上这个柔软温顺的女孩怎么就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变得穷凶极恶歇斯底里。她眼里的星星不见了,她嘴角不会勾起弧度了,他心爱的“甜妞”、“糖豆”变成了只会攥着拳头冲他哭闹叫喊的疯女人。她有逼出他家暴的能耐,有次,他真想冲她昂起的脸狠抽两巴掌,但是他忍住了,死命地钳住她的两条胳膊,不想却因力道太重而淤血留下了明显的五指印,她用长袖遮了一周才消。过后她说她拍照留下了家暴证据,她说他的小辫子已经攥在她的手里,挤眉弄眼张牙舞爪一股子劲儿的得意。
吵架不就是这样吗,不是吵完了就该和好的吗,怎么他还是失掉了她呢…
她是没有长气儿、只要给台阶就顺着下的人,因此,她的那条回复不是玩的拉锯战,她是真的死了心。或许,若是他当时迎难而上也能挽回,但在他内心深处,他骄傲的脸面更重要,他也无力承担失败的可能,更是不想以后他的小辫子真的被她攥在手里。还有一点,他不清楚她身边是否有了另外的人,他们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难以在她身上设置他所能接受的底线。说来奇怪,他能接受其他比他情史丰富的女人,却介意她是否有过别人。
他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能作出使自己的能量消耗到最低的决定。既然面对旧人要翻山越岭,那不如轻松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们再也没有过联络,他有意地屏蔽了有关她的所有消息,因为他知道,她过的好与不好都会使他痛苦。
妻子是在她之后的第三个女人,样貌家境较她不差,性情也属小鸟依人的一类。可是,他的第二段婚姻生活依然不是他所期望的平静。他依然要对着眼前的女人解释,要宠哄,要报备,还要记得各种纪念日,花心思准备不重样的礼物,如若哪方面没顾及到,也会引来一地鸡毛。他觉得自己好像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他越发的不得不承认,他与她之间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他有至少一半的责任。
他记得曾经有次争吵,她发狠诅咒他将来生个女儿,长大后遇到像他这样的人。他被她逗笑了,一来,她一道儿诅咒了她自己的孩子,二来,遇到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有什么不好?而如今看来,他的孩子和她没有关系,他也真的怀疑自己这样的男人是否真的会让对方觉得幸福。
人内疚到一定程度会极度痛苦,反过来便会找到各种理由进行自我保护和原谅。他选择性的封闭了有关她的一些记忆,她对他的好被他用一抔黄土掩埋,只记住她面目狰狞的脸会让他好过些。而只有在醉酒后或这样独自一个人的夜里,他才会放任一下,让所有过往一一放映…
夜已深,他最后看了一眼她的照片,小心收起,依然放进了《圣经》的夹层里。它们仿佛已经合二为一,带他完成一次次的救赎之旅。
回到房间时妻子迷迷糊糊的唤他,他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肚子耳语:“我在,睡吧…”
几天之后,产房里一阵响亮的哭声把他震的发蒙,妻子被推出来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层层包裹的婴儿,她很虚弱但眼睛里漫溢灿烂的晶莹:“我们的女儿。”。
他哭了,长久的,很大声。众人惊愣随即反应过来嬉笑着恭喜这位新晋父亲。
他的周围,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