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时常愚人,愿你永不自欺
迎春稀疏谢了,幸而海棠开得正好,我折了两枝送你,做一整个三月音讯全无的赔礼。希望你还有三五分钟的空闲,听我讲完这一个月里百折千回的故事。
三月一号,我摸到了十天来的第一缕阳光。
那天从培训地点走出来,十天未出门,我竟没有多大感慨,只是觉得恍惚。拉着箱子站在街边等车,抬头看见蓝盈盈的天,我想,这是我的征程。
到宿舍照例是一通洒扫,舍友都还没到,我先行清走了积攒一冬的灰尘,心里带着无限希望。
每天仍要练习很久,嗓子险些练坏了。托舍友带胖大海回来,喝得半小时跑一趟厕所。笔记本一点一点变厚,每个话题都记下大量素材,背起来格外像回到了高中的史政课堂。一切努力都让我觉得踏实,很久没有过的踏实。
那时身边所有人都在跟我说,你没问题的,你真的很棒。我越发像个无所畏惧的战士了,带着全世界的勇气,对未来的一切考验趾高气昂。
我说,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三月十七号,清晨。
原本是和同伴一起住的,妈妈不放心,从家里坐车,奔波四五个小时赶来。那天早上,她一直送我到考场外。隔着考场的大门,我望着她,她的大衣是火红的,在人群里醒目又温暖。
战靴是我平时很少穿的那种细高跟。但我踩得很稳,一步一步向终点走去。
同组的两个女孩紧张坏了,声带发出抖音。我捏着我的笔,默默说了句“别怕”。
我真的没有怕,我甚至听到了考场外的一声鸟啼。我答得比任何一次练习都要流利,我想,大概不会有遗憾了。
三月十八号,阴沉的黄昏。
从考点马不停蹄赶到了杭州,参加下一场考试的资格复审。我在潮湿逼仄的小旅馆里,查到了前一天的面试成绩。
名单还没有出,但我知道,失败已经在隐隐向我招手。狭小的窗户被空调外挂机挡住了一半,我从缝隙里看见灰色的穹顶,心里有乌云排山倒海而来。
爸妈打电话过来,说杭州很好,西湖很美,即便不能留在济南,也不要难过。
我答应了,可不知道怎么才能不难过。
三月十九号,傍晚。
我坐在火车站的排椅上,翻找入围名单,心跳如擂鼓。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很久,找到了我的岗位,没找到我的名字。
只差0.375分,心一提一坠,鼻子就酸了。
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当时的我,一定浑身散发着“老子不好惹”的气场。可脸却藏在摊开的《万历十五年》后面,偷偷地大雨倾盆。
最初是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慢慢地,我开始我反复回忆所有可能出错的地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错。
如果有错,那就是我还不够好。
那几天想了很多,心情很低谷的时候,朋友对我讲,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我说,我一直在等待那个进一寸的时刻,可是它总也不来。
从上个暑假开始算,我已经为这场考试准备了八个月。八个月里,和我一同奋斗着的人陆续离开。我背着行囊一个人走,山高水远,不知归期。
火车要走十六个小时,出发前,我给每个可能会担心的人发了消息:
车上没法充电,我要关机了。难过还是要难过一会儿的,但是别担心我,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是个干劲十足的战士了。
然后我把手机放进包里,眼泪擦干,捧起书继续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报,所以我难过。但是我全力以赴过,所以我不遗憾,我始终不遗憾。
更何况,后面还有新的挑战,没时间回顾上一场败仗了。
三月二十三号,带着夏日味道的午后。
又一次抵达杭州,我买了七个山竹,坐在朝阳的小屋里,自己与自己聊天。
三天的时间也许不够我“收拾旧山河”,我就这么匆匆带着战袍过了长江,却莫名地有一种泰然。疲惫的泰然。
生活总是有他自己的冷幽默,我得习惯着接受。一个战士,可以被毁灭,不能被打败。
我捏开山竹,紫红色的汁液染了指甲,就像上场前的歃血为盟。
三月二十四号。
从考场走出来,步履轻快。
三月底的杭州已经十分温暖,呢子大衣贴着背,有些发烫。
在浙江美术馆泡了一下午,被陆抑非老先生笔下的花鸟勾了魂。我想,这趟一定要看够本,也许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从美术馆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走到了雷峰塔下。
现在的雷峰塔是今人重建的,古塔只剩下一圈残垣,落魄但不狼狈。塔里早没了白娘娘,许仙也已经转世很多轮,可那故事千百年来始终流传着。生活愚弄了白素贞,但她不愿自欺,爱着就是爱着,生死不移。
我也不愿自欺。我对自己说,这一次无论成败,都得笑着踏过去。成了,走得快些;败了,无非是绕一绕路,可我的目标不移。
三月二十八号。
收到入围通知的时候,我正在浆洗春天的衣服。白衬衫挂在窗前衣架上,格外地清爽美好。
准备之前我自卑的很,准备之后我自信的很,失败的时候我怀疑的很,再上路我平静得很。这过程里开心过伤心过,却从未想过,上千人里,我能成为那个唯一。
我的南征北战至此终于告一段落。虽然尘埃还没有最终落定,可我已经不再慌乱。生活时不时抛出的冷笑话,让我学会了坦然接受任何结果。
江南,江北,河东,河西。
我在南北东西间奔波,来去如风,攒下了十数张火车票。期间的兵荒马乱不足为人道,一个人赶路的种种不便,在我也都成了家常便饭。战役持续了八个月,看似漫长,可若放进生命的长河里,又何其短暂。
人生总是一场战役接着一场战役,我只能在这里喘口气,暂时地歇一歇脚。但我不怕再上路,确切的说,我期待每一段征途。
这便是我的三月了,交代得匆忙,还有许多有趣的细节未曾展开。你若不嫌弃,请等我将旅程中的趣闻慢慢讲给你听。
一个月而已,人间已经从寒冬步入暖春。我忙着赶路,不知错过了多少柳绿花红。幸而路上也有波澜起伏,我过得并不无聊。我用三十天体验了一场浓缩的戏剧人生,从高到低,从暗到明,落落起起,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岁。
感谢所有给我力量的家人朋友,也感恩始终等我来赴约的你。我知道你的生活也许少有大起大落,可也总会遇上色彩不一的玩笑。那时我仍会像今天这样,用伙伴的名义牵你的手,对你说,请不要愤怒,更不要难过。跺一跺脚,路还在我们脚下,选择还在我们手里。
就像普希金在诗里说的: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都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生活尽管乐于作弄人,却从来对执着敬重有加。当你冷着脸埋头赶路的时候,它就会自觉无趣,不再开你的玩笑。你面前,便又是阳光倾泻,华枝春满,大道通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