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 第二十七章
要小武说,他最忘不掉的女人还是白雪。白雪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玉,或是某种坚如磐石的东西,长而不衰,恒定久远,骨子里透出一股韧劲。小武始终觉得白雪就是活化石,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有几百年了,这种想法以至让他有一股强烈的恋母情结,尽管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在白雪的身上总能找到孩子对女性的无限仰慕。
小武辞掉了饭店工作,白雪没有竭力挽留小武,她知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于是无补,小武是一个只要决定了就必须付诸实现的人。小武走的那天,白雪请吃了一顿晚饭。在饭桌上,白雪不停地讲话,又不停地举杯喝酒,神情惆怅,心神不宁。
白雪讲起了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她说快乐的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不会在重现了,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
白雪九岁之前一直寄住在乡下的外婆家,她说她深爱她的外婆,外婆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可以说她是在外婆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得到了以后在也没有得到的温情。白雪九岁时才被母亲接到城里。她对她的父亲没有一点印象,听周围的人说,她的父亲是一个英俊而幽默的人,只不过在一次长途旅行中遇到了山体滑坡,整个车厢里的人无一幸免。
白雪说小时候的那段无忧无虑的乡下生活始终历历在目,她就像个野孩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上总是红扑扑的,邻居都说她像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那时,她整天和一群孩子疯疯火火地满山遍野飞奔,在金黄色的稻田里捉迷藏,在绿意盎然的山涧采摘各种花草,然后编成一朵朵五顔六色的花瓣,戴在头发上。另外,他们经常去山上捕捉蝴蝶,到小溪里捉泥鳅。白雪说她后来再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那时没有一点烦恼和忧愁。
白雪说离开乡下后的一段时间,总会梦见那时的云朵、小溪,咪咪叫的小羊羔,每户门前拴着的一只大黄狗。还时常梦见一群群蝴蝶,在围着她舞动,还有站在远处朝着她笑的外婆。
白雪说童年的时光已经扎扎实实地烙印于心,成为她唯一的可以去追溯的一块净土。
白雪接着说:“是不是年龄的原因,现在很少在做梦了,就算做梦,第二天也想不起昨晚的梦境。”
小武和白雪都喝醉了,白雪还讲到员工传出她和钱老板的一些谣言。白雪承认这些都是真的,没有一点夸张。她说既然自己这么做了,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是的,我是钱老板的情人。”说完后泪如泉涌。
白雪说她哭并不是因为自己受到委曲,也不是为了被生活裹挟而哭,就是想哭,愿意哭。白雪又说了很多醉话,她说她可怜自己,痛恨自己,厌恶自己。她还说她一定要杀掉钱老板,然后自己吞服安服药静待死神的降临。
那天夜里,月圆高照,满天星晨,微风从远方吹来。小武和白雪一路沉默地走在霓虹灯下,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的人民广场,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对面的海水已经掩没了浅滩,涨潮的声音此起比伏,对面的大海一片虚无、黑暗。深夜2时许,小武送白雪回到家,站在门口对白雪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忘。也许我们现在做的某些事被别人看作是一种无耻、卑鄙、下流、可笑,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会觉得不可饶恕,但多年以后有谁还会去在乎它,有谁还会去想起它。任何糟糕的、不幸的、难以摆脱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风消云散。不要在跟自己过不去,我们的选择无论是对还是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小武说完转身离开时,白雪突然从后面抱住小武,说:“不要走,留下来。”——当白雪光着身体从浴室里出来时,小武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白雪的胸前、小腹、后背、还有大腿上布满了一条条深深的紫痕。白雪微笑着说这都是钱老板的一手杰作,他是变态狂,他喜欢这么干,这会让他充满快感。小武失声痛哭,做爱时也一直在抽泣。
小武醒来时,天萌萌亮。他看到白雪还在熟睡,呼吸均匀。她睡觉时的样子很好看,很美,杂乱的头发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身体上也有这种味道。小武起来后,找到了纸和笔,写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心情也会变得异常失落、杂乱。但你是我干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有时候,只我一人时,我会想到你,就像我想起小慧那样。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爱上你了,尽管到现在我还不清楚爱是什么,什么是爱。我不想看到你继续这么痛苦地生活下去,我想让你幸福。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也许以后还是一个穷光蛋。但我想保护你,一辈子去呵护你,就像你的外婆对你那样。如果你愿意,那么”写到此处时,小武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他感到自己可笑。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更加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给予任何人承诺和保证。他感到大脑一阵阵剧痛,把纸揉成一团,塞进上衣的口袋。小武轻轻打开房门,悄悄地走出去,他看到背对着他的白雪安稳地躺在床上,她后背上的一条条紫痕清晰可见。小武缓缓地关上门,脑子里依然保留着白雪身体被摧残后的形象。
小武走出大楼,外面已旭日东升。走了一会后,感到一阵恶心,蹲在路旁的一棵树下呕吐。过往的行人不时地瞟上一眼,出租车急速驶过,掀起一层灰尘。小武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海边,站在沙滩上眺望远处,一艘邮轮正在大海上航行。
小武到家时已是正午,全身似乎在燃烧、颤抖、乏力,倒在床上便呼呼睡去。他隐约感觉额头上敷了一块热毛巾,一会后,奶奶把他叫醒,喝了一碗姜汤后,又沉沉睡去。
小武患了重感冒,在家里躺了几天。奶奶心疼孙子,找大夫,忙前忙后,独自躲在角落里流泪。老太太有四儿一女,六个孙子两个孙女,只有小武是她唯一活着的支撑。老太太知道自己生命已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佛前祷告,祈福小武平平安安,成家立业,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小武病好三天后,去饭店找到了白雪,聊了一会天,顺便问了钱老板的近况。白雪说钱老板刚从泰国回来不久,现在住她那儿。
小武望着白雪说:他还那样对你吗?像个畜生!
白雪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可说的,以后不要再提这事儿了。
小武告别白雪后,径直去了白雪住的公寓,怀里揣了一把水果刀。“乓乓乓”敲门,屋里面传出钱老板的声音:“小心肝这么早就回来了。”门刚开一条缝,小武顺势一脚,钱老板愣住了一下说,“哎,你不是-----。”没等钱老板缓过神儿来,小武说时迟那时快,像个猛兽般迅速向钱老板扑去,钱老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武抽出刀扎向钱老板。钱老板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攥住小武手里的刀,互相拧成一团,小武声撕力竭地骂道:“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话音未落,结果被钱老板挣脱掉,一溜烟跑出房门。
小武在后面紧追不舍,钱老板面色惨白,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快来救救我呀!小武越追越近,顺势一脚,将钱老板踹倒在地,拿着刀又扑上去。小武和钱老板在地上撕扯时,围观人群出来几位正义之士将小武打翻在地。小武眼前一黑,一阵阵眩晕,一阵阵麻木,最后失去了知觉。
小武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瞳孔紧缩,光线刺眼。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耳边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你真傻,你不应该这么做。小武逐渐清晰,逐渐适应了光线的亮度。他看见白雪红肿的眼睛,白雪身后站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
白雪语气嘶哑地说:你觉得你这么干很伟大是吗?你觉得我会感激你是吗?不,我永远也不会感谢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小武忍着伤口的疼痛强作笑容地说: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让你感谢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我了我自己,我愿意这么去做,我觉得值得,痛快。
白雪说:你太自私了,你从来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我恨你,我恨你。
小武说:对,你应该这样。
小武一审定性为故意伤害罪,如果不是白雪苦苦哀求钱老板,小武至少也要在监狱里蹲个三年五载。最后,二审改判为劳教一年。
在劳教期间,小武的奶奶探望过两回,焦二隔两个月来一趟,每次来都带几本小说。焦二最后一次来,是带着女友小红一起来的,焦二告诉小武:“我下个礼拜结婚,本想着你出狱后办婚礼的,但小红已经怀孕了,等不起了。如果真等你出狱,孩子都会爬了。”
这期间,白雪始终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