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杀死自己》（短篇小说）
一片白，还是一片白，这是在太空吗？
什么味？嗯，应该是消毒水味道，酒精味、84消毒水，还有各种中西药的味道，是医院，自己这是住进医院里了呀。
“睁眼了，快来看，八床睁眼了”跟着查房的护士小刘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穆建平就是所谓的八床。他在重症室呆了十八天，转普通病房，到今天也有一周时间了。
“哪里睁眼了，右眼一直都是这样的”实习一声小郑纠正小刘：“手术后左眼肿胀，右眼眼帘能翻开，瞳孔7.0mm”
“体温37.7℃，双肺呼吸音粗，淋巴结肿大，四肢肌肉力弱，血压偏高……”每天上午，脑科病房都按时查房，值班医生和护士分析病情：
“加强护理，综合心电检测，保持呼吸畅通，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家属注意供给营养支持治疗……”
穆建平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又持续的陷入了昏迷。
他是在农历七月八日的早晨，因突发脑溢血被救护车送进的医院，入院后虽然立即执行了开颅手术，但是，因为发病后救助时间间隔太长，所以连续半个月时间一直深度昏迷，只有右侧手臂和右侧的小腿有触碰感应，整个人体基本就是植物人。
穆建平是对江县城燃气公司下面一个叫安能工程公司的副经理，在公司分管后勤，爱人李萍是东城民办学校的一名幼儿教师，女儿小玉还在上小学。
最先发现穆建平发病的是女儿小玉。
发病的前一天，穆建平说好的一家人都去小玉的外婆家过周末，临行穆建平说单位有事要加班，就安排李萍和小玉打车过去，并让他们住在姥姥家，第二天自己再去接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吃了早餐就等着穆建平过来，李萍想等穆建平过来后，带自己父亲去东城医院做个检查，父亲老说自己腿疼。
小玉是想着赶紧回家，布置的作业都在家里，今天写不完，明天班主任老师非出自己洋相不可，现在的小学生压力也很大。
李萍烦躁的很，打穆建平的电话一直都不接，到了九点还没等到穆建平，李萍就让小玉自己坐公交车回家，自己带着父亲去医院做检查去了。
小玉打开家里房门的一刹那就惊呆了，父亲上半身窝在沙发里，下半身在茶几底下，嘴边还吐满白沫，分明已经不省人事，手足无措的小玉赶紧给妈妈打手机，李萍赶紧安排小玉去敲对门和上下邻居的房门，喊大人们来家帮忙，李萍又忙着拨打了120电话，也顾不得给父亲看病了，直接在医院焦急的等着救护车把穆建平送来。
穆建平就这样被送进了对江县人民医院。
二
穆建平入院诊断是突发性脑溢血，而且昏迷时间长，需要紧急开颅手术，漫长的等待之后，医生告知，病人还是有严重的脑水肿现象，并且形成了脑疝，能够把命捡回来已是万分的侥幸，短期内很难有效康复。
手术后，穆建平进了重症监护室，李萍忙前忙后，安排好家里一切，忙着筹集治疗费用，一家人的生活完全乱了套。
到了第十九天，从重症室推出来时，穆建平做了胃部插管，靠营养针输送营养，咽部气管做了切割，配了呼吸机，呼吸要靠吸氧，转病房的当天家里来了四五个人帮忙，还是把李萍急的晕头转向。
转了普通病房后，穆建平肺部还有轻度感染，还要头部伤口消炎，除了没完没了的输液之外，还要不间断的咽部气管吸痰，一天三次的食管注食，导尿管清理，全身降温擦洗，加上通便排便，床单换洗，照顾病人的重担都压在了李萍的肩上。
一方面心疼穆建平，一方面还要筹措医疗费，像穆建平这种情况，家庭条件允许的，都会请个全日制护工，但是最便宜的护工每天也要300元，李萍哪儿请的起，只有自己贴身照顾，短短半个月时间，李萍已经瘦得走形变样，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
今天李萍妈妈又来电话，她还是不能来医院，因为老伴已经腿疼的不能下地行走了，那天因为穆建平的入院没来得及做检查，听别人说这应该是心脏出了问题，那可以要入院做手术的，可李萍哪儿还顾得了这些，只能紧赶着照顾穆建平，老父亲那儿还是先放一放吧。
小玉这几天也是学校医院的来回奔波，十一二岁的小小年龄，早早的被派上了用场，穆建平需要特级护理，妈妈几乎出不来病房，拿药送单，提水打饭都是小玉在上上下下的忙活。
小玉基本上放学就往医院里赶，周六周日更是住在了医院里，写作业都是趴在医院的陪护凳子上写。
医院为了省电，病房里的灯光都特别的暗淡，到了晚上，医院的走廊也成了小玉写作业常去的地点，晚上九点多了，小玉还趴在外面的导医台上写作业。
“小玉，写完作业你过来照看一下你爸爸，我去把床单洗一下。”
“嗯，马上就写完了”
懂事的小玉不多一会就来到病房，自觉的来到病床跟前，听到穆建平喉管里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后，动作麻利的拿了根吸痰管，打开负压阀门，仔细的进行吸痰。
李萍洗完床单回来，心疼的看着帮忙照顾着穆建平的女儿，就收拾陪护凳让小玉赶紧躺下睡觉。自己再慢慢收拾一天下来病房里乱糟糟的餐具，置物袋，之后，又给穆建平翻了个身，倒空了尿袋，在病房的一角打了个地铺，看了一下今天收到的医疗账单，叹了叹气，定好二个小时后的闹铃，然后倒头昏沉沉的睡去，夜里睡觉每两个小时都要起来给穆建平护理一次，因为要吸痰，气管不能堵，还要防止他的随意扭动，重复固定身上的线管。
这些已经成了李萍他们的日常，而且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三
夜深人静，穆建平又隐隐约约恢复了一点意识，终于想起了发病之前，那个让自己遭罪的“情人节”。
农历的七月初七，慢慢被国人认可为本土情人节了，不但受青年人青睐，也慢慢成为中年人约会小三的最佳时选，洋人的情人节太靠近春节，迎来送往，酒气熏天也不是约会的最佳时机，穆建平为了能在七夕之夜与网友雪莉约会，已经铺垫了很长时间，第一次逛街买了个包，花了魏建平七千大洋，第二次见面，雪莉非要订做衣服，那可是要一万起步的，最后八千块买个裙子还惹得雪莉满脸的不高兴，为安排这次约会，穆建平找准理由，摆脱了李萍和小玉，匆忙离开县城，来到对江县所在的地级市，想约雪莉来磐石大厦的旋转餐厅，度过一个浪漫夜晚。
穆建平点了西式套餐，开了昂贵的红酒，可直到餐厅里音乐响起，来就餐的客人都成双入对把酒言欢了，雪莉却迟迟未到。
“晚上七点，要准时啊”
“穆哥，我总要打扮一下吧，七点半准时到”
“你到哪儿了？”
“临时有点事，不好意思啊，穆哥，再等我半个小时”
“都八点了，菜都要凉了”
“穆哥，我临时有点急事，不能过不去陪你了”
再打电话已经是忙音，信息也不回了，穆建平的心情跌落到了极点，双份的西式牛排，还有香格里拉红葡萄整整齐齐的摆在乳白色的餐桌上，使劲的嘲笑着自己。
“先生，你的酒已经醒好，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没了，你不用在这里了”
服务的小姑娘也看出了穆建平的尴尬，赶紧的找理由回避。
穆建平明白，这是被雪莉放鸽子了，已经预感到这小娘们要离开自己，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份西餐合二为一，一瓶红酒自斟自饮，在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一个地级市的豪华餐厅，穆建平一个人独自买醉。
从酒店出来，迷迷糊糊的赶晚间的火车回到县城，穆建平来到江边，燥热的晚风燥热的心情让穆建平更加的郁闷，为了这次约会，自己煞费苦心让老婆和女儿回了自己娘家，异想天开的还想有个浪漫的夜晚，可是自己被放鸽子后，还真是没有去处，穆建平满脑沉昏，心如刀割。
穆建平终于想起来，就是在七夕那天的晚上，自己是从沿着江边自己回的家，回家后躺在沙发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那么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自己失去记忆的。
穆建平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大脑又开始出现一阵乌蒙蒙迷雾，腾云驾雾一般，重新失去了知觉。
四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感到幸福，请你忘记我……”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传来，这是穆建平设定的铃声，穆建平受到刺激，又有了微弱的意识。
“喂，你是？”李萍一直把穆建平的电话放在身边，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磨难，身心已经伤痕累累，接电话的口气也显得极为虚弱。
“嫂子吧，你们在几号病房？穆哥公司领导过来看一下。”电话是穆建平所在的安能公司办公室小张打过来的，小张平时也兼司机，对穆建平还是很友好的。
“公司领导？谁会来呢？”穆建平心想，自己遭了如此大难，公司老大赵鹏应该会来看看吧。
“我们在404，你们上来吧。”李萍挂了电话，过了一会，有人进了病房。
“嫂子，实在不好意思，穆经理出事我们知道的晚，最近公司事务也多，我们赵鹏赵总很早就安排过的，可是我一直没抽出时间，到今天才来看穆哥，对不住了。”
穆建平隐约感觉到这是赵能的声音，怎么会是这小子呢？
和小张一起走进病房的是赵能，赵能是公司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外号能能，平时就会见风使舵，在公司谁的便宜都占，是一把手赵鹏的狗腿子，他能代表公司领导吗？
“穆哥一直没清醒吗？这都半个多月了吧。”赵能嗓门很大，估计在走廊都能听得见他公鸭嗓一般的声音。
“到今天都二十九天了”李萍无奈的说：
“穆哥这么多天没来上班，公司积压了不少的事务，我们赵鹏董事长让我临时代理一下穆哥分管的业务，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联系，我要为每个职工，每个家庭做好服务工作。”赵能把病房当会议上了，好像在发表就职演说：
穆建平一阵的胸口憋闷，又好似一阵密云压过来，更加的昏昏迷迷，但他还是想努力保持足够的清醒，想知道到赵能还有怎么样的表演。
“哎呀，又咯痰了。”李萍边说边动手拿管子吸痰。
“穆哥病情这么严重，按说公司该派一名陪护过来的，可是，公司刚经过裁员整治，大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边实在没有人手。”赵能说话声音降低了点。
“对了，赵主任，不，赵总”李萍是认识赵能的，她也意识到眼前这个赵主任已经接替了自己丈夫的职务，开始行使权利了。
李萍虽然心急，但还是想到医疗费报销的事，必须赶紧问一下：“赵总，昨天我去医保柜台去报销老穆前期的医疗费，可是管医保的人说，他的今年的医疗保险缴纳有点问题，我也没时间细问，你们公司能过问一下吗？”
“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回去马上就去落实，小张，小张”赵能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小张，你记住，回去就去找财务，问一下穆总的医疗保险问题，给嫂子回复一下”
小张点头应允。
穆建平又是一阵脑袋发胀，医疗保险这事他最清楚，国家医疗保险改革力度大，能真正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但是一些小的企业还是存在小农意识，和农村村民一样，意识不到这是天大的福利，老是心存侥幸，不按时缴纳个人医疗保险费，一旦出现大病救治，个人负担不了医疗费用的时候，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安能公司缴纳个人医疗保险从来就没积极过，年初会议，穆建平就提出过医疗保险的问题，但是赵鹏就是迟迟不愿支付这块费用，说下半年再考虑，穆建平又开始心疼自己老婆李萍了，不知道这一关怎么度过。
穆建平再次清醒的时候，赵能和小张已经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唉声叹气的李萍。
五
新的一天开始了，值班医生例行查房。
“血压还是很高，增加降压药物，出现低蛋白症状，左小腿肌间静脉有血栓形成，持续昏迷，双眼球结膜水肿，四肢查体不配合……”值班医生、护士小声的交流。
李萍也听不懂这些专业用语，她关心的是穆建平什么时候能够清醒过来，因为她现在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是，家里的钱要用完了。
自从穆建平入院以来，李萍把压箱底的钱都翻了出来，还从自己爸妈家里里拿了些，陆陆续续已经交了接近二十万，如果再让交钱，还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找。
“八床，你们费用已经不多了，需要尽快缴费，明后天还要安排脑CT检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查房的一伙人临出门时发出了催款通知。
自从穆建平住院，李萍就一直没在去幼儿园上班，穆建平工资卡也不会再有进账，李萍只能一个人在病房独自发急。
穆建平又开始暗暗的在骂自己混蛋了，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是他一个人在管的，李萍踏踏实实跟穆建平过日子，平时也不在意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她一直觉得，自从前年买完房子后，家里只有十万左右的存款，感觉自家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其实在穆建平个人的小金库里还有接近二十几万的私房钱，有七八万在股市里，这些年赔赔赚赚的，也不会有太大出入，还有七八万买了理财，还有五万多自己让赵能放了高息贷款，每年能拿到差不多一万的利息，前段时间为了方便和雪莉来往，从赵能那儿要回了三万。
但是以自己目前这情况，恐怕这辈子也不能开口说话了，目前，他连眼睛都不会转一下，更不要说动嘴巴。这些钱又没法让李萍使用，只能干着急。
赵能这小子真不是东西，上次过来，自己存在他那儿的两万多的钱，提都没跟李萍提，看来是存心想把钱瞒下来。
李萍看了看全身插满管子的穆建平，暗自下了决心，卖房子吧，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的办法，小玉放学回来就跟她商量一下，李萍又开始心疼小玉，自己可怜的乖女儿就要无家可归，以后只能住姥姥家了。
六
赵能听说李萍要卖房子，第一时间来到了病房，还破天荒的带了点水果。
“最近房子不太好卖啊，新房子建的太多，小县城有钱人又太少，一下子能全款买房的人还真不好找”赵能一来就说困难。
李萍打电话想找人问问怎么把自己房子卖掉，最热情的还是赵能。
穆建平急啊，这是个扒皮抽筋的人，怎么能找他呢。
“你家房子我去过，有一百二十多平吧”
“一百二七的”李萍一边给穆建平擦洗身子，一边回答：
“现在的市场价也就是四千一二，着急卖的话，一平米最多能卖到四千，这么算下来，你家房子最多能卖到五十万。”赵能下定论说：
“我们光买房子就花了四十八万，装修和家具加起来也有十几万，五十万我们可亏大了。”即使这样，李萍也没有不卖房的意思，医疗费交不上，穆建平这病还怎么治。
“二手房谁还看装修，人家住进去都是要重新装修的”赵能好像想起什么来，有点心虚的说：“老穆，前段时间还跟我借钱，嫂子，你知道吗?”
“没听他说过”李萍心想，老穆啊你外面还有欠款吗？让我怎么替你还呀。
“哦，他跟我借过三万块钱”赵能边说边翻看手机，“嫂子你看，这是转账记录，三万整”
李萍眼前一阵发黑，他现在虽然是半死的人，但掐死赵能的心都有，赵能这是欠钱不还还反咬一口，落井下石，也做的太绝了吧。可是，他穆建平还能怎么办，他自己连眼皮都不能动一下，只能听之任之。
“那也只能卖了房子再还你钱了，我们家的钱都给老穆看病用了。”李萍像自己做了错事一样。
“赵总，医保，穆建平的医保有啥问题吗？前期费用能报销了吗？”李萍又想到了医疗费报销的事，希望能报销点前期费用，好赶紧去缴费。
“这个医疗费的问题，还是怪老穆啊，今年的医保，我们全公司都没交，老穆这个后勤老总干的不称职啊”赵能看着病床上的穆建平，继续说道：
“这么一来，前期的费用就无法报销了，不过今天我让财务去补交老穆的医疗保险了，你记住，今天是十月十号，一个月以后，现在的花销，只能在十一月十号以后才能去报销。”赵能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不无自豪的说着：
病床上的穆建平快要诈尸了，明明是公司不想出钱给职工交医疗保险费，还把这笔账赖在自己头上，现在大病报销的比例最高能报80%，看来前期的花销接近二十几万都报不回来了，穆建平又是一阵子的为自己心疼，为李萍难过。
李萍现在最为难的是医院的缴费，目前自己手头一点现金都没有，还是只能在房子上面想办法，李萍打定主意：
“赵总，你给想想办法，我们家那套房子，五十万我也考虑卖了。”李萍已经无路可走。
“你们家房子的房产证……”
“有，就在家里放着”
“把房产证给我，我抓紧找人给你们问一问。”
“那就麻烦赵总了，对了，赵总，能不能先借我点钱，今天医院催款了”
“这样吧，你把房产证让人拿医院来，我晚上带两万块钱过来，你家的房子五十万我先收着，加上次给穆哥的三万，算是先给了你五万的定金，一周之内我再凑出四十五万，到时候交钥匙收房，房屋过户手续费全算我的”
听这意思，赵能这是要自己把穆家的房子买了。
“就按赵总说的办吧，谢谢赵总，晚上请你过来拿证”李萍眼泪都快下来了，那不是激动的眼泪，更不是感激的眼泪，李萍知道，现在的这个决定，是把家卖了，自己从医院里出去，将无家可归，辛酸的眼泪慢慢的流吧，今夜会很漫长，今后的每一天都很漫长。
七
小玉住进了姥姥家后，离学校很远，每天上学放学要赶公交车，还要隔三差五的来医院帮忙，迟到旷课成了家常便饭。
十月下旬学校搞了一次期中考试，成绩一直不错的小玉这次考试在班级垫底了，老师也越来越看小玉不顺眼，在班里狠狠的批评了小玉。
小玉放学后，直接来到医院，哭丧着脸走进病房，李萍虽然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变化，但是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就让小玉在病房照看父亲，自己提上饭盒来到楼下的食堂。
先去病号食堂给穆建平打流食，上午让人捎带着打了一份廋肉粥，今天的晚餐李萍给穆建平要了小米粥，又加了点山药和萝卜，加工成流食放进饭盒最底层，然后再去买自己和小玉的饭。
像穆建平这样的病号一般都是两个人来陪护，有钱的人家都是请专业护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护理费用更高，还要有家人一日三餐的照应着。李萍家哪儿有这么好的条件，只能自己一人承担，她每天早晨让值班的医护士给照看一下穆建平，自己匆匆下楼给穆建平打饭，然后买上馒头或者包子油条够自己一天吃食就急匆匆上楼。中午再让和穆建平同样注流食的病人家属带上一份病号饭过来，给穆建平进行食管推注。自己吃馒头包子，再喝点穆建平没有推注完，剩余的病号饭，一个多月了，李萍自己没吃过一口像样的饭菜。
病号饭比常人吃的饭菜贵的多，甜粥每份十元，中午的咸粥起码要十五，要是再加点廋肉、虾仁什么的都是要二十以上，这样，穆建平“吃”着每天四五十元的饭菜，李萍自己的伙食每天四五元就能打发。
今天小玉过来，李萍多打了一份豆芽菜，又加了一个鸡腿。
返回病房后，李萍熟练的拿起注射管，每次吸入半管的流食，分四次顺着从鼻孔插入胃里的管子，给穆建平打下饭后，然后母女俩才开始吃饭。
“今天怎么看你有点不高兴啊？”李萍尽量地缓和口气：
“妈，我不想上学了”正在吃饭的小玉小玉停顿了一下，带着点哭腔说：
“是不是老师批评你了？”
“考试成绩不好，还老是迟到。”
“姥姥家离学校太远了”李萍知道问题的根源，现在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关注小玉的成绩了。
“傻孩子，咱们日子再困难，学还是要上的。”李萍想不出如何安慰小玉，就转移话题：“你姥爷的身体还好吗？”
“姥爷天天都喊腿疼。”小玉几乎真的要哭出来。
李萍心里更着急，突然想到了小张：“明天我让你小张叔叔过去，看能不能带你姥爷来医院看看。”
李萍赶紧找穆建平的手机，翻到了小张的电话，小张满口答应了下来，李萍又赶紧的给自己妈妈打电话，急匆匆的做了一通安排。
小玉晚上也习惯住在医院里，一来早晨能帮妈妈去买饭，二来医院离学校比姥姥家近，能保证不迟到。
医院不让在病房打地铺了，李萍就睡陪护用的折叠椅，小玉就在父亲病床的另一头侧身睡下。
李萍最近的睡眠是越来越差，几乎一夜无眠。
八
李萍的父亲果然病的不轻，经过检查已是重度的冠心病，通过心脏造影发现有血管堵塞，再不治疗很容易诱发心梗，医生及时给放了支架，算是捡回一条命来，这样，李萍一家就有两个病人同时住院，还都是重症，母亲遇到事情只会干着急，李萍只好请了个护理工照顾穆建平，自己两边的跑上跑下，加上小张的帮助，一周后才把父亲送回家让母亲去伺候，这边赶紧的把护工推掉。
又一笔大的开资花了出去，卖房的资金很快就消耗过半，李萍突然想到了穆建平的车，就和小张商量：
“小张，我们家的那辆车，你见过吧？”
“见过，我还开过呢，穆总每次喝酒都带我，都是我送他回来。”
“今后我们家也没人开了，你看能不能给我们问问价格，有人要的话就卖了”李萍打定了注意，房子都卖了，卖车子更不会心疼了。
“好的，嫂子，我明天就去问问”
小张心里明白，穆建平的车子是老款低配的帕萨特，买的时候才十五万多，经过这些年下来，已经卖不上什么价钱，但是看到一家人这种光景，还是决定好好去问问。
果然，二手车市场上，价格杀的很厉害，开价五万都没人回话，真心想卖的话也就四万多点，小张决定帮穆总他们个忙，自己把车留下来，回家跟爱人商量，但是自己最多也只能拿六万出来，李萍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对小张为人还是信的过，就把车过户给小张。
穆建平这种状况，手里有钱，心里才有底。
九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穆建平的身体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元旦过后，李萍接到幼儿园的通知，自己工作的那家学校又招了个幼儿教师，自己干了多年的工作彻底丢了，李萍知道消息后，只是愣了愣，现实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外人看来，病床上的穆建平是个植物人，病房里的李萍就是个机器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考虑工作问题。
穆建平的每次清醒都是对自己良心的折磨，自己突发脑溢血之后，职务没了，工作丢了，朋友远了，亲戚散了，房子没了，车子卖了……
现在，老婆的工作也没了，卖房卖车的钱也日益减少，自己唯一的孩子小玉生活质量已经是直线下降，今后能不能继续上学读书都是问题，这一切切都是因为自己引起，穆建平悔不当初！
李萍刚刚给穆建平处理完大便，又进行了一遍全身擦洗，累的全身是汗，坐在病床边上喘粗气，穆建平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都是这个样子了，李萍还对自己不离不弃，真是后悔从前没好好的关心她，珍惜她，那个让自己着急上火的雪莉，自己出事后踪影不见，当初自己真是精虫上脑，迷了心窍，这是自己作死的节奏啊，既然自己这么无用，还不如一走了之。
想到这一层，穆建平好像忽然有了觉悟，是啊，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即使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也已经把穆建平划归到植物人的范畴，即使他们知道自己有了意识还能怎么样，以后还能下床吗？还能走路吗？还能上班吗？还能给自己老婆孩子幸福吗？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自己的存在就是个笑话，穆建平已经心灰意冷。
穆建平恍恍惚惚间给自己下了定论，想想已经作古的父母，他们活着的时候自己也没能好好尽孝，想想自己已经破败的家庭，自己一天不死，这个家庭就一日不得有起色，是自己不忠不孝，交友不慎，最后也只能一无所有，他不想继续煎熬了，自作孽不可活，就让自己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吧。
接下来，穆建平唯一的心愿就是……杀死自己。
十
“怪了，怪了”早晨查房的时候，值班医生和护士都感到了蹊跷，穆建平的生命体征一夜之间变化很多，“血压为50，瞳孔散大，自主呼吸微弱，颈动脉搏动放缓，逸博心率30/分钟……”
“这样下去会有脑死亡危险。”值班医生给护士安排道：“这个情况和22号病房的61床有点相似，一会拿61床病例比对一下”
就在这家医院，就在这层楼的脑科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和李萍一样受着煎熬。他就是陪护61床的张大山，他的妻子在病床上已经躺了快一年了。
值班医生查完房，安排人把李萍叫到医生值班室，建议她把穆建平合并到22号病房，一来两家病情类似，方便治疗，二来由单人病房转到多人病房，床位费能省不少。李萍为了省钱，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
这样，穆建平就由8床变成了62床，同病房的病号是一个叫翠兰的妇女，她是春节前出的车祸，右脑受伤，快一年了一直没醒过来，她的丈夫张大山白天请护工照顾翠兰，自己去上班，晚上下班后来守夜，这么长时间下来，人也憔悴的厉害，李萍刚见到满脸胡须的张大山时，还以为是个老头。
李萍和大山也相互熟悉了对方的情况，张大山只比李萍大三岁，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当初妻子车祸住院，多次手术，连续的病危通知，他都没放弃治疗，如今坚守快一年，仍然是不离不弃，天天守护。一个人默默扛起家庭的重担，把已经上初中的儿子送进市里的寄宿学校，勤苦的上班，周六周日还去打零工增补家用。
两人是同病相怜，在一个病房住着相互也能有个照应，几天的相处后，白天李萍在照顾穆建平的同时也能帮助照顾翠兰，这样张大山不用请护工，每天能省下二百多元的护工费；晚上张大山帮助照顾穆建平，李萍也能回到家里照顾父亲和小玉，晚上也能回父母家睡上个安稳觉，每天早晨来医院时，还带来一天的饭菜，两家人都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李萍和张大山逐渐适应了这种陪护方式，决心长期守护，相信总有守得日月见天明的一天。
但是，穆建平和翠兰的病情却在莫名其妙的往相反的方向发生变化，而且两人病情的变化是同步的，最先是穆建平开始对外部刺激和身体内部需要慢慢变得毫无知觉和完全无反应。
接着翠兰逐步恢复的自主运动也慢慢停止，病房的护士也不断反映问题，说他们的神经反射功能在逐步降低，甚至连身体的诱导反射功能也开始同时消失了，已经很久没使用的呼吸机也同时给二人启用了，住院部甚至通知家属，要做好再进ICU的准备。
脑科中心对这种情况向院领导做了反映，县医院及时向省医院进行求助，因为这种情况很异常，省医院专家也来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病人的生存意愿不强烈导致的身体代谢缓慢，最后结果可能就是脑电波平坦或等电位，最终可能导致自发呼吸停止，也就是所谓的脑死亡。
结局
和省医院脑科专家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京都医院的专家，是国际脑死亡鉴定的权威人物，他们对对江县城的这两个病例非常重视，专家很快得出结论，穆建平、杨翠兰突发性深度昏迷，脑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脑电图呈脑电沉默，意味着两人的脑循环都停止了。
脑专家最后给出建议，将二人同时转往京都医院，由他亲自和国际红十字会申请费用，开展临床研究治疗。李萍和张大山都同意了专家的建议，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想让亲人苏醒。李萍、张大山稍作安排就和京城来的专家一起去了京都医院。
其实，京都来的脑科专家在观察病人病理的同时，也了解了他们的家庭状况，被他们顽强守护的情况所感动，濒临脑死亡的这两个病人已经没有了抢救的价值，要是以心跳和呼吸的停止作为死亡标准，他们的生物性还存在，所以他建议将这二个病号转去京都医院做死亡认定，同时考虑将二人并未死亡的心脏、肾、肝等器官进行捐献，一方面可以挽救其他病危的病人，同时还能申请让国际红十字会基金对这两个家庭进行救助。
而这样的问题显然不能在这个县城的医院来讨论，传统的死亡标准尽管已经失去了诊断死亡的权威性，但是要想让民众接受脑死亡标准，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后者远远超出了医学范围，涉及到伦理学、法律学、社会学各个方面。
阴历年之前，李萍和张大山他们回家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是穆建平和杨翠兰的骨灰盒，他们在京都医院走的很安详，他们的遗体器官救助了其他病人，国际红十字会给他们每家四十万的互助金，同时希望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将来都报考医科大学，并提前给他们签订了就业协议，只要小玉和大山的孩子他们考取了医科类大学，毕业的时候京都医院优先录取。
春节之后，万象更新，李萍和张大山这两个苦命人走到了一起，经历了生活的苦，才能领略生命的甜，他们将开启新的生活，希望一切如逝人所愿，逝人所愿……
智余
2021年10月国庆节后发文
地狱还是天堂就在一念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