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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哥:我还年轻,还能带她去很多地方

2019-05-10  本文已影响0人  一个骄傲的年轻人

吉哥说:“我还年轻,我才五十岁。”

他孤身一人,嘴角有一颗小黑痣,一头长灰白发,不时地把头发撩拨到耳后。他拉着一个大号的旅行箱,银白色,正面贴着一个百宝袋被涂黑的叮当猫。时值炎夏,他穿着纯白色的短袖,牛仔短裤,看起来身上很有料,肌肉匀称且紧绷着,骨架又小,像一个瘦小的又爆发力十足的泰拳高手。

我们是怎么说起第一句话的?

昆明火车站的候车室里面人满为患,一排排椅子上,有的人直接躺在上面睡觉,占了三个座位,我心里只能想着不要去打扰人家休息,所以十分干脆地走到椅子的尽头,席地而坐,这时候他走过来了。

这个五十岁的人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他,他盯着我看,我觉得奇怪,心想着这个老头想要干什么,就问他:“大叔,怎么了?”

然后他端着一盒泡面,问我要不要坐着吃个泡面?

这个时候我是呆住了,没有反应过来,面对这种状况,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貌似凶残的陌生人,这样突如其来的询问,我下意识觉得有问题。

他又问了我一次:“小伙子,你要不要坐着吃个泡面?”

我回答说:“不用。”

正想离他远一点,他解释道:“你放心,这个泡面是我刚买的,我的箱子可以给你坐着,主要是我想去上大号,箱子没法儿放,看你面相知道你是个好人,想让你帮我看着箱子。”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吉哥是一个有趣的人,看起来凶猛,实则话多,自来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的那双眼睛,仔细看特别像老戏骨李雪健,里面充斥着一种叫做睿智的东西。

“叫我吉哥,你叫什么名字?”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十分自信。伸出湿漉漉的手,插进长发里往后一抓,然后一甩,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古怪地回答他:“我姓萧,你要不,叫我十二郎?”

他一挑眉毛,戏谑的说:“我叫吉哥是因为孙女喜欢这样喊我,你叫十二郎?因为点啥?”

“十一郎吧。”我笑着说。

“你这外号挺独特的。”

“你这外号挺个性的。”

吉哥刚给自己退休,家住湖南,开了两个中型超市,五个月前退位让亲贤,给女儿女婿完全接手。先是到了北京八达岭长城,再是漠河,又去了内蒙的草原溜达了一圈,然后上了河西走廊一趟。

他见到了贺兰山的雄伟,在黄河游了一次泳,他的行李箱有一沓亡妻的照片,每到一个,就着风景把照片拍进去,然后找地方打印出来,就在那个地方烧掉。

吉哥说:“年轻时候,我老婆多希望到处走走,她那时候的想法,不像人家那样到处奔波着赚钱,像现在的人,想旅游,不过那个时候,旅游是一件我们乡里从来想不到的一个词。”

“我们湖南有张家界,那多么山清水秀,一转眼二十多年,她没法看到现在张家界这个样子,我就趴在玻璃桥上,跟她合拍了一张。”

吉哥是个专一的男人,妻子病逝之后,就没再婚,虽然也有过女人,但是他从来不跟那些女人谈恋爱和婚姻。

“那时候我女儿刚九岁,世界也刚过千禧年,她就躺在病床上,床单白得亮眼,她比床单还苍白。就像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要跟我说悄悄话,可她那个时候奄奄一息,我把耳朵都贴在她嘴唇上了,也没有听清楚她跟我说了什么。”

吉哥说起这些的时候,笑得十分开心,眼神清明,把亡妻的照片给我看,又盯着照片目不转睛。我从来没见人能这样复杂的表现出极端的哀伤,和十足的喜悦。

“你难过吗?”我问他。

“还好。”吉哥努了努嘴巴,本想放弃,又吐露了出来:“其实难过死我了。年轻的时候我到处去玩,她准会在我边上,也不着急骂人,就是可怜兮兮的,眼睛流着泪,看着我,一副被我抛弃的样子。现在我到处去玩,没人管我,但是我却是要跟她说一声,还要给她看看。”

起初,吉哥靠着亲朋好友的帮衬,开着一个小超市,把女儿拉扯大。女儿一天天长大,超市也一天天做大,到了后来,他准备开第二个店时,女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就有很多人来找他。

媒人们找来的男方家的条件都不错,是跟吉哥门当户对的人家,那时候吉哥也想着,给女儿挑个合适的,先订婚,再奉子成婚。

“你知道她当时说什么吗?”吉哥好气又好笑地问我。

“说什么?”

“她说,妈妈不会让她这么早嫁人。”

虽然吉哥早已经在城里买了房,但那是为了生意方便,更多的还是开着车回家,照顾那一亩三分的老宅。亲朋媒人踏破门槛,不好拒绝,就问着女儿许多次。

“她想着复读,又想着去读专科,我打听了很多关于专科的学校,于是复读了。”

“那相亲的事怎么拦住的。”

“我一开始是不知道,以为她自己不想读书了,考完就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出去跟朋友玩,我哪知道她的心思啊。所以做了一件坏事,见过一两个男方的人,幸好我是自作主张先见了,这都什么样的小伙子,小小年纪打着发蜡,烫头,小西装小皮鞋穿着,关键家业跟我也差不多,有点浮夸了。”

吉哥脸上笑嘻嘻的,他说那几个年轻人中但凡有一个像他年轻时候,稳重又持家的样子,估计孙子已经上学了。

他摸着行李箱上的叮当猫,指着被图黑的百宝袋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孙子的杰作。他特别喜欢叮当猫,看着小叮当的动画片,吵着闹着说喜欢,我给他买了各种叮当猫的玩具和贴纸。”

“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外公箱子上的叮当猫涂黑呀?他说,外公就是我的小叮当,我不要叮当猫的百宝袋,我要外公。”

吉哥说得太激动,就拿着手机给女儿视频,他要看外孙。

这个健硕的老头,笑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

我在一旁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清脆的童声,心想着自己老了也是不是会这样。

我十分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到处去旅行,可跟几个一比,又自惭形愧。吉哥的前半辈子,又苦又累,现在的潇洒,是一路走过来,功成身退的那一种。而我的前二十年,懵懂无知且任性着。

谈起为什么不再婚,他说是为了不让女儿受欺负,这是他妻子的心头肉。虽然因为事业,很多时候忽略了女儿的心思,但总归来说,现在的状况是十分满意的。

吉哥视频的时候,咧嘴露这满口黄牙,笑得大声,幼稚,让旁人嫌弃。视频结束后,突然沉默了下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问他怎么了,突然就见他眼眶湿润,泪水从他混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他,他看了我一眼,接过纸巾说:“让你看笑话了哈。”

我说:“人之常情。”

我大概是懂他的心情,但是不怎么怎么说出来。人之常情包含了太多了,我觉得这四个字应该可以安慰他一下。

吉哥说:“我才五十岁,我还年轻,我现在能带她去很多地方。当时她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但是都想去,特别是长城,草原,黄河,长江。她说想去尽头看看。这是在病床上,我唯一听清的一句话。”

“她不能看着女儿长大,也不能看着孙子在地上爬,不能看着孙子围着她团团转要看动画片,也不能给孙子买玩具。”

吉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捂着胸口的小口袋,里面装的是一张他妻子的黑白色的证件照。

吉哥说:“这是她最好看的样子。”

我们认识的时间,只不到八个小时。我从昆明去丽江,他在大理下的车。我看着他从行李架搬着行李,提下车,拉起拉杆,朝外走去。

吉哥跟我说:“你的脸太有欺骗性了,看起来单纯,天真,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连觉都没睡。”

“也是,我还没怪你不让我睡觉呢。”

他笑着朝我挥了挥手说:“十二郎,再会。”

我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不是一夜没睡觉,而是因为吉哥。吉哥这一辈子简直就像是一部感人肺腑的小说,故事情节平淡如水,却又深入人心。

吉哥:我还年轻,还能带她去很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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