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日记(三)
2021年10月24日。星期日,晴。
今年雨水多,西安整个九月份都在下雨,十月上旬也在下雨,天好像下漏了,堵也堵不住。
这几天倒是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可惜在酒店隔离,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
今天是隔离第四天,生物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吃罢早饭,坐在窗户底下的软榻上看书。窗户是我一起床就打开的,每天起床后我都会打开窗户,把被子叠整齐,把屋子里收拾清爽,哪怕我不出门上班,哪怕我中午要午休,被子是必须叠整齐,床上必须整洁。这是我的生活习惯。毕竟是深秋,窗外的冷风吹了两个多小时,屋里温度下降了许多。走到空调开关处一看,显示22度,22度并不低呀,为啥我会感觉到冷呢。再仔细一看,空调根本就没开,怪不得晚上都听不到空调声音,我还想着是空调质量好,所以声音小呢,我够神经大条的吧。头顶的空调是中央空调,家里装的是风管机,跟这个开关外观相似,试着在上面操作了一番,空调没反应,也许酒店没打开总开关。算了,我对电器一窍不通,冷就冷吧。回到软塌上继续看书,我是怕冷的人,受不了就又起来穿上外套,坐下来,还是冷,再套上外裤,身上不冷了,脚却冷起来。穿上袜子,换上酒店的棉拖鞋,这才暖和点了。
用微信语音跟闺蜜说了,闺蜜说,你把窗户关了不就得了。不能关窗户,疫情当前常开窗户常透气。我固执的跟自已说。到底还是没关窗户,背上靠一只靠枕,怀里搂一只靠枕,继续看书。
看着书,忽然想起来骨科大夫教的锻炼膝盖的动作,何不一边看书,一边锻炼,两不耽误,还给身上增加热量。近几年由于频繁的爬山,导致右膝盖损伤,下蹲时受限,也不是特别疼,就是蹲不到位。到医院看病,大夫要给我开药,我提醒他我是老寒胃,让他开药时不要开寒性药,免得伤胃。大夫体恤我,说不吃药也可以,教我一个运动方法,也能治病。他教我的办法是,坐在椅子上,荡腿,可以保护膝盖。
说干就干,我拿着书走到吧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吧台上有台灯,晚上我就坐在这里看书,吃饭也在这里,吧台实际上是餐桌和书桌两用。
我把靠枕垫在大腿下,试着荡了几下,高低适中,于是在吧台上摊开书,眼睛在上面看字,两条腿在下面前后轻轻地荡着,真好。
手机响起来,有人邀请我微信语音通话,一看,是对门529号老太太。21号住进来时,工作人员一问三不知,我们心里不踏实,几个人就偷偷在楼道里加微信,想建立一个临时组织,大伙有事在群里商量。正加着,电梯口忽然有人大声呵斥,都回到自己房间去!吓了我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忽然冒出了几个全副装备的防疫人员,好像从天而降。也许一直在监控里监测着楼道,发现了情况就从电梯上来了。
我们做了鸟兽散,纷纷朝自己房间走。刚走到门口,529房间老太太拦住我,说,咱俩加个微信。刚好我的微信界面还没退出,就伸胳膊扫了她二维码,怕工作人员又要批评,赶紧一步跳到自己屋门口,推门的瞬间回头跟529号老太太说,我这边扫过你了,我邀请你,你同意就成了。就此我俩加上了微信。
老太太忽然打来微信语音电话,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我跟陌生朋友不会使用微信语音,更不会使用微信语音电话,都是发文字沟通,毕竟互相不熟悉,发语音会显得唐突,也不礼貌。点开来一接,她在电话里焦急的说,我的健康码变成红色了。
我安慰她别着急,慢慢说。她说,22号凌晨做的核酸检测,晚上查结果是阴性,怎么过了一天就变成红色了呢?是什么情况呀?
在这个敏感时期,健康码颜色代表着自己是不是安全的,意义重大。对于检测结果是阴性,健康码却是红色,我也搞不懂。以我仅有的一点防疫知识,实在解释不了。她在电话里很焦虑,我只有安慰她,红色就红色吧,反正咱们也不出门,可能大数据搞错了,过几天会变绿的。老太太在我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解答,就结束了语音。
我赶紧查询我的健康码,还好是绿色,底下写着:请主动出示,配合检查,并做好自身防护工作,码色会根据您的健康申报由当地政府根据相关政策及时更新。要不是被隔离,我一般不会看得这么仔细。我退出健康码,把手机倒扣在吧台上,以免不由自主瞄向屏幕,影响看书。
继续看书,荡腿。
微信语音电话又响了,一看,还是对门529号老太太。这回老太太不那么焦虑了,说,她给她的导游打电话了,导游说,因为她是从甘肃回来的,是高中风险地区,所以健康码是红色,等到14天隔离时间满了,就自动变成绿色了。我不置可否,一听就是安慰老太太的。我还是从额济纳旗回来的呢,比甘肃风险更大,怎么没变红呢。
我没敢揭穿导游,顺着老太太说,没事就好,过几天就变回来了,安心住着吧。我们到底是不熟悉,也没什么可说了,就结束了语音。我想老太太频繁找我,无非因为我俩是一辆车接来的,比别个人亲近一些吧,她未必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只是想找个人说一说而已。
中午看电视新闻,总算把西安这波疫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上海一对退休夫妻,12号到额济纳旗,13号去胡杨林景区,在额济纳旗呆了三天,三次在额济纳旗一个叫桐楠阁的餐厅吃饭,而桐楠阁餐厅,已经被来自策可口岸的货车司机身上携带的病毒污染了,也就是说,这波病毒是输入型的,叫德尔塔,司机被货物传染了,又把病毒传染给了桐楠阁餐厅。这对老夫妻,在桐楠阁餐厅,吃了三次饭,身上带着司机带来的病毒,潜伏着呢,所以14号在额济纳旗做了核酸检测,结果显示还是阴性。他们做检测是为了坐飞机去西安。15号在敦煌机场又做了1:10混检,并非他们觉悟高,也不是有了症状,而是为了16号去兵马俑博物馆,需要持48小时核酸检测结果才能进馆参观。敦煌机场检测结果显示异常,出结果滞后,而他们已经飞到西安了,就这样,病毒被他们从额济纳旗带到了西安。后来,他们就餐的桐楠阁餐厅,厨师一人,服务员5人,全部检测阳性。
两夫妻15号到了西安,16、17号马不停蹄,会朋友,聚餐。致使下榻的唐龙国际酒店被封锁,会过的朋友家住的小区曲江南苑被封锁。吃过饭的古法面馆被封锁。他们一起旅游的七个人核酸检测全部阳性,可谓把西安市搅动得天翻地覆。
午睡醒来,躺在床上刷手机,想起对门529房老太太的健康码变成了红码,心里到底不踏实,好奇心就上来了,打开自己的健康码查询,天哪!也变成红色了。我一骨碌爬起来,不相信,睁大双眼又看了一遍,原来绿油油的颜色,变成了红彤彤,下面写着:重要提示: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疫情期间请严格执行集中隔离。就是说,我被定义成必须集中隔离人员了。
离开健康码,有一条未读短信,点开来一看,写着:〔西安市疫情防控指挥部〕温馨提示:您好,在新冠肺炎疫情传播排查中发现,您与特定健康风险相关联,现“一码通”已标记为红色。请您主动做好个人安全防护措施,与他人保持安全距离,切勿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并第一时间向所在社区报告,接受疫情防控相关管控措施。“一码通”状态会随疫情发展及时更新,请及时关注。
看了短信,我心里好奇多于担忧。我已经在酒店隔离了,红码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明白政府的良苦用心,把我们的一码通变成红色,让我们如过街老鼠,寸步难行。我一点都不怨政府,退一万步讲,假如我没被隔离,手持红码,我也不会到处乱跑,一定会乖乖的居家隔离。更不会到处申诉。
我的健康码变成了红色,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到处宣扬。我怀揣秘密,在我们一起旅游的大群里聊天,听八卦。
闺蜜发来她晚饭的图片,她隔离在汉庭快捷酒店,晚饭是一大碗麻辣烫,豆腐皮,鹌鹑蛋,油麦菜,浸在红油汪汪的汤汁里,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配着两大块陕西锅盔,很接地气。我也发了我的晚饭,照例很丰盛。十五个水饺,两个花卷,三个菜,一碗西湖牛肉羹,外加一根香蕉,一盒酸奶。
闺蜜电话打过来了,我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闺蜜说,今天我做了两次核酸检测。我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才这么密集的做检测。她说,谁知道呢,让做就做呗。我俩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我一不小心就说吐噜了,告诉她我的健康码变成了红色。她很惊讶,赶紧说,咱俩不聊了,我看看我的健康码是啥颜色。挂了电话,我加紧吃饭,晚饭吃十五个水饺有点勉强,花卷自然吃不下了。三份菜,硬撑着消灭掉,怕西湖牛肉羹放凉喝了肚子胀,站着灌了进肚子。
闺蜜电话又来了,她兴高采烈,说,我的健康码是绿色。我心里想不明白,我俩旅游九天,形影不离,24小时吃住在一起,健康码颜色为什么会不一样呢?看来这大数据也不完全准确。
闺蜜怕我有思想负担,安慰我说,红色就红色,反正你又不出门,啥颜色都无所谓,等到解除隔离那时候,肯定是绿色,不是绿色也不会让你出去,你不出去,后面需要隔离的人就进不来,酒店床位紧张着呢,政府也不答应呀。我说,其实我对健康码是啥颜色不计较,相反还有点小兴奋,毕竟是一个人生经历嘛,你就没有,是不是?
闺蜜长得小巧玲珑,饭量也小,说一大碗麻辣烫根本就吃不完,锅盔馍只咬了两口。等会儿倒掉算了。我说,那多浪费,你可以把馍掰开晾干,带回家去。她说也是个办法,扔了怪可惜的。
说到如何打发时间,我说带来的贾平凹短篇小说集快看完了。她说她带来的金庸小说《天龙八部》只看了两页。当时走得急,顺手在书架上抽了这套书,也没翻开来检查,结果等到在酒店打开来看时,发现字太小了,而她带来的老花镜度数偏低,她的老花眼度数又增加了,看起来太吃力了,索性就不看了。我问她不看书干啥,她说,看视频,打电话,挥霍时间呗。
我说,我看不了手机,会头晕眼花,心烦气躁,看书就没有那些感觉,而且会越看心越安定,平静。她说,是这样子的,可惜我没有书看,你蛮有收获的。
她是爱写诗的,我建议她可以写写诗,大好时光浪费了可惜。她说,没心思写,每天浑浑噩噩的过呗。我说,谁不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到我们这把年纪,不求名不求利的,每天开心就好。
我俩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挂了电话,七点多了。我把晚上没吃的两个小花卷掰成小拇指肚大的小丁,用饭盒盖在窗台上晾晒,准备带回家吃。
外面有人说话,我戴了口罩开了门,斜对门有个年轻女人从门里探着头跟已经走到走廊那边的一个防疫人员说话,我今晚就可以走了,是吗?是的。那人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着。年轻女人还想再问什么,防疫人员敲开了一扇门,跟里头的人小声交代着什么。年轻女人关了门,我也关了门。过了一会,走廊上又是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敲门声,有个男人说,你不能自己走,等着我,我送你。女人说,我不走,我等着你。听声音是斜对门那个女人。想到她马上要解除隔离了,心里还是蛮羡慕的。
防疫人员很辛苦,把我们这些隔离人员从家里接到酒店,又负责送回家。十点我睡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有人说话,我住的房间在走廊中间位置,紧邻电梯,电梯作为走廊的分界线,门口空间大,所以一般都会站在那里说话。因为夜静,所以说话声音很清晰。有个东北口音的男人问,是不是这间?说普通话的男人回答,是527号。问话的肯定是隔离人员,回答的应该是工作人员。有个说河南话的女人尖着嗓子说,到了,恁还往哪走?不用猜,肯定是两口子一起被隔离,男人走过头了,女人在叫男人。我懒得看手机,猜测应该是凌晨一两点了吧。走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