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马拉松

2021.03.08

2021-04-09  本文已影响0人  杉树花

从今天开始,我们来讲解《庄子》内篇中的《人间世》。

《人间世》里一共有七个故事,今天我们先讲讲第一个故事——“颜回见仲尼”。

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后来成为儒家的圣人之一,被称为“复圣”。他的家庭条件不好,生活十分贫困,但是一直跟随孔子学习,在追求知识的道路上每天都很快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说的就是他。

颜回十分好学,而且头脑聪明、性格也很好,孔子说他“不迁怒,不贰过”,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真是极少有人能做到,但颜回可以。不仅老师喜欢他,颜回的同学们对他也没有二话,就连外交才能出众、总爱在孔子面前显摆自己的子贡,都佩服颜回。有一回,孔子问子贡,“你和颜回相比,谁更好一些呀?”,子贡说:“我怎么能跟颜回相比呢?”如果说自己“闻一以知二”——听到一件事就可以推知两件事,那么,颜回的能力就是自己的五倍,不是举一反三,而是举一反十。

就是这样一个又有才华、德行又好的人,在庄子笔下却被老师怼得体无完肤。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话说有一天,颜回跟孔子辞行。孔子问他去哪里?颜回说自己要去卫国。孔子接着问他,到卫国去干什么?

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年壮气盛,独断专行,对于国家政治很随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从来不反省自己的过错。他用兵很轻率,一点儿也不体恤百姓,卫国死掉的人太多了,尸体来不及处理,就像荒草一样满地都是。活着的老百姓也无路可走了。”原文的用词更加触目惊心,“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死亡人数可以以国为单位去计量,可见其多;死人如麻,弃尸在荒野之中,一个更生命就好像野草一般。

是啊,一个年轻的暴君,让国人看不到一点希望。颜回接着说:“老师平时教导我,治理好了的国家就可以离开了,混乱不堪的国家反而需要去拯救;就跟病人需要医生所以名医门前患者多,是一个道理。既然如此,我愿意以我之所学,想出治国的方法,这样卫国或许还有救。”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孔子与颜回的这一番对话,完全是庄子杜撰的,因为孔子的原话是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论语·泰伯》),意思是不要进入危险的国家,不要住在治理不得当的国家。颜回这样一个“闻一以知十”“不二过”的人,怎么可能把老师的话记反呢?当然了,在整部《庄子》中,孔子经常出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庄子虚构的。

这不,孔子马上就给颜回的救世热情泼了一盆冷水,他说:“嘻,若殆往而刑耳!”你如果轻易迁往,恐怕只是去送死啊!按着孔子“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他原本应该对颜回的行为感到欣慰才是,为什么又会这样说呢?

孔子解释到:“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意思是,人生的大原则、大道理,不宜杂乱,杂乱就多事,多事就容易受到干扰,干扰多了就会产生忧患,忧患到来的时候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能救人家吗?在古代,那些在精神境界极高的至人,都是先自立,然后才去扶助他人。现在,你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都还没有确定,你哪里有能力去揭露别人的错误,纠正恶人的暴行呢?”

按照孔子的说法,颜回的首要任务不是去劝说卫王放弃暴行,而是要先“存诸己”,先有自救的能力与方法,做到在险恶污浊的世事面前不“杂”、不“多”、不“扰”、不“忧”,才能有足够的智慧和经验,去应对各种复杂的情况。

那么,孔子为什么说,颜回心中大道尚未立稳呢?孔子紧跟着就给出了解释,他说:“你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炫耀自己的品德,把聪明外露出来吗?炫耀自己的品德是为了出名,表露自己的智慧是为了超过别人。人为了名而相互倾轧,把智慧当做攀比竞争的工具,如此一来,“名”与“知”就都变成了凶器,都不可能赖以长久啊!”

在这里,孔子所说的“名”,还不仅仅指知名度,还包括名理学,也就是自己的意见、主张。在这点上,读书人往往执拗得可怕。如果没有摆脱“名”与“知”的束缚,不仅达不到救世的目的,自己可能还会丢掉性命。

孔子可能担心颜回还是想不通,觉得自己即不为“名”也不为“知”,就单纯想要拯救卫国的百姓。于是更进一步劝导,说:“虽然你内心德性纯厚,诚实守信,但是别人并不了解;虽然你不求名声,却很难让人相信你的初衷。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你一定要在暴君面前讲述仁义道德,就会被认为是用对方的恶性来炫耀自己的美德,暴君就会认为你是在害他。一旦对方认为你在害人,那他必定也会反过来害你,所以,最终的结果,恐怕你只能被别人所害呀!”

庄子所处的战国,是礼乐崩坏的年代,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以礼法、仁义道德去改变这个社会的企图,都只能被解释为想要彰显自己的美德,你做“以死谏言”的忠臣了,不就证明国君是“昏君”了吗?

现实生活中,如果我们跑到一个脾气暴躁的人面前,喋喋不休说他是坏人,应该怎样做好人。他不仅不会感激你,还有可能暴打你一顿。更何况,颜回面对的是一个想砍谁就砍谁的暴君呢?

这里庄子是借孔子的口,强调这个社会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世人完全不可理喻,任何入世救民的企图都不可避免地会遭遇灭顶之灾。因此,对于君子来说,眼下唯一可做的,回归内心的修养与磨炼,把自己立住。

说了这么多,孔子仍然担心不能彻底打消颜回试图拯救苍生的念头,因为“舍身取义”也是读书人所追求的。于是,他在警告颜回会有性命之忧的基础上,又进一步分析了此行必然徒劳无益的原因。

他说:“如果卫王是一个喜好贤德而讨厌不肖之徒的人,怎么会轮到你,去成为那样的好人呢?早就有各种好人围绕在他身边了。除非你不向他谏诤,否则卫王和他的臣子们,一定会钻你言论的空子,而争取在辩论上战胜你。”

在孔子看来,无论卫王是相信逆耳忠言还是轻信谗言诡计,颜回都不必前往卫国,因为他无法改变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与处境。

“由于你整天和王公大臣们辩论,慢慢地你的眼睛就会变得眩惑不清,面容平和下来,口中忙于为自救而辩解,卑恭的面容将会显露出来,内心也会迁就卫王的主张。这是用火去救火,用水去救水,越救越糟呀!如果你从一开始就顺从卫王,那以后不可能停下来劝诫;如果你一开始就直言劝谏,那么卫王肯定一点儿也听不进去,那么你却一味谏诤,你一定会死在暴君面前啊!”

孔子为颜回前往卫国描绘了两种不同的结局:一种是谏诤不成反被巧言令色的“王公”所蛊惑,最终与“王公”同流合污,那必将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为虎作伥。这显然不是颜回的初衷,凭着颜回的道德品行,也决不会走到这一步;另一种,就是正面硬刚,一开始就带着不好听的大实话,上门劝谏卫王,如果是这样,那按照卫王以前的事迹,可想而知,等待颜回的就只有死亡。

孔子把颜回的结局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去卫国不是死路一条,就是成为附和暴君的帮凶。这是化身孔子的庄子所不愿意看到的。如何说服像颜回这样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命感的人保全自己,能够在现实社会中求生存,就成了《人间世》重点探讨的关键问题。

所以,借着孔子的口,庄子不厌其烦地从各个角度去阐述“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的重要性。口说无凭,以史为镜,接着,孔子就举了两个忠臣却没有好下场的例子:

“从前,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王子比干。由于关龙逢和比干注重自身修养,以人臣的身份去抚恤君王的百姓,并且以人臣地身份去纠正君王的意志,最终他们的行为激起了君主的忌恨,进而排斥和打击他们。这就是好名的结果。”

夏桀与商纣是历史上两位最残酷的暴君,而关龙逢与比干却是名扬千古的忠臣。夏桀在位时荒淫无道,不理政事,关龙逢多次进谏,遭夏桀忌恨,最后被囚禁杀害。比干就更惨了,他是商纣王的叔叔,先后辅佐殷商两代帝王,忠心耿耿。作为宰相,他多次劝谏纣王,最终被剖心处死。

虽然关龙逢与比干后来都作为忠臣而名留青史,但他们的死对改变夏桀、商纣之类暴君的残暴,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对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也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这样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名”难道还不是凶器吗?对庄子来说,这才是那些尚未看透暴君本质,看透现实社会的残酷,仍然抱着“文死谏”的信念与使命,至死不悟地去赢得所谓忠臣之“名”的人最大的悲剧。

不仅是普通人抵御不了“名”的诱惑,圣人也一样。“从前尧攻打丛、枝、胥敖三国,禹攻打有扈,使这些国家成为废墟,人成了厉鬼,国君被杀戮。这都是他们用兵不断、贪利不已所造成的,你没有听说过吗?名利之心,连尧、禹这样的大圣人都摆脱不了,更何况是你呢?”

当然,尧、舜可以借口四国君主残暴无道而讨伐他们,但由此造成的百姓死绝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无论是臣子不惜死谏以示对国之忠诚,还是作为圣人以讨伐暴君的善名造成他国的生灵涂炭,抑或颜回果真凭着品德去履行自己的使命,最终都只有一个“德荡乎名”的结局。

孔子虽然认定颜回此去必死无疑,但他并不要以此来堵住颜回的嘴,让他没有说话的机会。于是,孔子在列举历史经验教训之后,请颜回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你一定是有你自己的想法,不妨说来听听。我们知道,整篇故事都是庄子透过孔子来表述自己的处世哲学,在接下来的故事里,颜回会说出什么呢?

这个故事有点儿长,我们下一节接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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