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中秋节前两天,正值父亲七十四岁生日,二姐从外地赶回,带回馨香的月饼,带回给父亲买的新衣,带走了我些许小小的不安。
前两个月大姐因为大手术,需要照顾,住进了父母家里。二姐在节假日总要讲课,并不是父亲每个生日她都得空。很显然,给父亲今年贺寿的重担落在了我的肩上!这不得不提到我的短板了!要说我这个人吧,别的方面都不逊于姐妹,但是这厨艺确与她们差之甚远。她们都能在父母生日或者逢年过节时,稍许用心,摆上二三十个菜那都是小轻松。父亲热情好客,讲究美食,贺寿之人不乏。去外边用餐,父亲总觉失礼,慢待了人家,于是姊妹们个个练的一手好厨艺。唯独我因工作繁忙,经常加班,甚而遇到父母亲生日,赶回来吃个饭都做不到,所以至今也是落得个独一无二的好差事:打下手。经历了柴米油盐的伙伴们都明白,打下手无非就是摘洗菜疏,跑跑腿,摆摆盘,洗洗碗而已,我倒也打的乐此不疲。谁让咱不务主业,只能靠这副业谋求生存了呢!这一打不要紧,竟从自己结婚打到了父母年过七十。一次听母亲这样说:我们还没尝过三丫做的大餐呢!我一脸囧相,羞愧的无地自容,因为大姐,二姐,包括妹妹,都是一把好手,而我确是如此的不给力!老妈,别再提我了,千万别再提,否则我就要去新东方烹饪学院学习去了!
父亲退休前是位受人尊敬的小学语文教师,教课远近闻名。那时候从附近各地慕名而来听他讲课的人,站满了讲台。很多个周末,父亲便被请去和外校的老师们探讨毕业班语文教学的重点和难点,分享经验。每逢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带上我。我记得父亲常和大家分享的一句话是: 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是啊!教与学在任何时候,任何年级都是不能分割的统一体,只有将教与学有机的结合起来,因势利导,充分调动学生的本源动力,让孩子们爱上学习,这样才能在教学工作中取得良好的成绩。这一点父亲做到了,而且做的很成功!
父亲脾性温和,但是对待工作,他始终有一种执拗到骨子里的倔强。为此,我在童年时期,也美美过了把教师瘾。那时母亲尚在几十公里外的乡下务农,几个孩子父母分担抚养教育。我和妹妹很幸运,到了上学年级,就和父亲生活在他所任教的学校。教学楼后面有一整排教工宿舍,那里住了十几位老师和他们的家属。有比父亲年长的,有与父亲同年龄段的,还有好几位未婚青年老师呢!他们都喜欢到我们家,下象棋,聊天,打牌,邻居关系处的相当融洽。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忙碌的,每天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在做事。要买菜做饭,要洗衣刷碗,还要检查我和妹妹的学习情况,还有四五十个孩子让他每天牵心挂肚。父亲很爱看书,他的床头隔一阵子就会换上一本,多数是历史书籍,名人传记等。父亲很会利用时间,每天中午做饭的时候,他都会收听广播,关心国家大事,这个习惯父亲到现在还在保持着。父亲一直早起,起来看看书,然后做早餐。在他的影响下,我们从小也都养成了不睡懒觉的习惯,去操场跑跑步,读读书。或许缘于从小的一日之计,在日后高强度的职场历练中,我们很少生病,身体素质相当好。在成家后,坚持为先生和孩子准备一份温暖的营养早餐,为他们的一日之计做好基础。感谢父亲!感谢他的言传身教。
父亲对自己的回馈,仅仅就是那每天二十分钟的午休了吧!两个班的课,又是班主任,近百名孩子的作业,这一切强迫父亲,必须每天调整好状态,否则怎会有那么多的荣誉证书。父亲午休的时候,会安排我们看各种书,科学画报,儿童文学,小学生作文,故事会等等,我已经记不起很多书籍的名字了,但是它们在我童年时期,成了我最好的伙伴。父亲还让我们多练习毛笔字,字如其人来形容父亲也是最为妥帖的了。钢笔字,粉笔字,毛笔字,样样都拿的出,我也是近年父亲少于动笔,才略微超越他老人家的。在冬天,也变得漫长,父亲也就不再午睡了。他便带我们打乒乓球,羽毛球。父亲的乓球打得很好,曾经获得过我们这里的区域冠军。我也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曾代表单位参加过各分厂之间的角逐,获得过第一名的称号。可是从学校接受工厂外的孩子开始,我们和父亲这种其乐融融的日子就被那些讨厌的小男孩给搅乱了。
那年父亲的班上转来几个外地小男生,特别调皮又不爱学习,不知道是家长不管还是管不住,每天听写生字词和背诵课文都不过关。于是,父亲就把他们几个带到我们家,然后让他们在我家门口的长廊上,站成一排,谁先背完课文谁先回家吃饭,不然就饿肚子。那时我上三年级,父亲很多年都是带毕业班五年级的课。那几个孩子基础好差,很简单的课文半天背不下来!没办法,饭还得让他们回去吃,那时候没有电话手机等通讯设备,却也担心家长们不知道孩子的去向。回去吧!看着他们几个撒丫子离开,我的心立刻欢畅了许多,可以不用负责他们的背诵了,我可以干自己的事儿了。邻居老师来我家了,跟父亲一本正经的说,不要太认真了,讲了一上午的课,中午好好和孩子休息休息,那些野孩子你再费劲,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多数又不是厂里孩子,咱们把厂里孩子教好还有人知道我们呢!可是父亲不管邻居老师们的态度,依然我行我素。我知道秉性善良的父亲,一定是不想这些孩子辜负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愧对了自己的年少时光。父亲总说,小学是基础中的基础,学好语文又是学好各科的重要前提。小学学习不用心,会影响一辈子的发展。
提到这里,我必须要讲讲父亲小时候的艰辛求学史了。父亲是大山的儿子,读小学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就得起床,背上母亲给他准备的黑黑的,小小的,硬硬的,却仅有一个的窝窝头,翻山越岭,在几十公里外的学校去求学,每天下午天黑了才回到家,他的中餐就是那个窝窝头。经常饿的眼冒金花,有时候为了走近路,节省体力,一不小心就会有坠入悬崖的危险。父亲与小时候的我们讲述他童年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时,我们姊妹个个听的入了神,接下来几天姊们似乎一下子都长大了几岁,都特别懂事,特别好学。因为和父亲小时候相比,我们瞬间觉得自己已是泡在蜜罐里的了!但是在妹妹给她的宝贝儿子讲述这些的时候,小家伙居然用稚嫩的声音问妹妹,老爷爷为什么不多带几个馍馍呢?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呀!我们都听的哈哈笑!是的,这就是时代不同,成长不同,经历不同,老一辈吃的苦,受的累,在年轻人们眼中,已经是听不懂,看不明白的故事了。可是倔强的父亲,不愿意让老一辈的吃苦精神,早早地远离了孩子们。他总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些年,站在我对面接受背诵课文的小孩,从高出我几头开始,到矮我半截为止,父亲就用他最原始的教育方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督促孩子们珍惜每一天的学习。在父亲这种苦心经营中,他所带的班级,孩子们的各科成绩都很出色,他差不多年年被评为校级,厂级先进。如今,偶尔与父亲散步,还会遇到那些“小孩”,他们已然是孩子的父亲了,猛然一见,难以认出,可是他们却一直记得父亲。如今他们已成为工厂各个岗位的标兵能手,他们说,当年多亏了父亲的严格教育,不然都不敢想现在能干什么。从他们的交谈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排教工宿舍,看到了那个一会儿炒炒菜,一会儿又拿起课本,检查孩子们背诵的忙碌的年轻身影…… 从调皮捣蛋的“坏”小孩,到走上工作岗位的有志青年,他们让父亲付出了青春。在那时,我也是过足了老师瘾,在父亲做饭无法抽身之时,我就接管了父亲的职责,认真检查他们的背诵。我好开心,在童年时期,我居然这样做了父亲的小助手。
父亲性格温和,诙谐幽默,他在哪里,哪里都会笑声一片。父亲很受同事们的喜爱,我经常去他办公室,也享受了上宾的待遇。老师们总是把他们的好吃的急于拿给我分享,宁愿自己站着也要给我腾出个座!为我倒水……这一切的福都来源于我的好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什么事能让父亲焦急的,他总是用他自己的步调,慢慢的柔柔的处理着生活,工作中的每一件事情,温文儒雅这个词定是为父亲而产生的。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如同田野里的春风,温暖和煦,不着痕迹,但是生机勃勃。他是位慈父,在我前半生的记忆中,父亲就打过我们一次。可是那一次挨打,在我们的成长历程中已烙上了深深的印记,永生难忘。
记得我那时应该是上小学三四年级吧!中秋节和国庆节同时放假,我们都回到了乡下的老家。见到了亲爱的外公外婆,见到了笑容满面的邻居大婶和邻居家的孩子,一切都是熟悉而又新鲜的。初秋的天气很舒适,有一种渴望在田野里奔跑的感觉。午饭过后,父亲午休,母亲照看院子里的晾晒的粮食,而我们几个小鬼则是坐立不安。我想那不宽不窄的小河,可以捞虾;我想那邻居小朋友们身上披着的奇怪的衣服;想他们用一头削的很尖锐的木棍子,到落叶多的地方,看到黄色干枯的落叶,用木棍子轻轻朝那树叶扎下去,哈哈,叶子就在棍子上了,他们扎很多很多,带回家可以做柴火……
乡下的生活太有趣了,那是在工厂里截然不同的快乐!心早已飞到了田野里,而人还得装模作样写作业!母亲在院子里忙着晒各种东西,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些个调皮鬼的异动。煎熬中忽然听到母亲喊大姐,让她去南边地里采几窝红薯回来,晚上做红薯粥。大姐领命完毕,一个眼神,我们几姊妹齐刷刷站起来,恨不能马上冲出院子。母亲说,你们几个小的不用去。我们立刻泄了气,因为母亲是位说话做事都很难沟通的严母。这时候她们几个都冲我眨眨眼,然后用手指指屋内,我知道她们是让我去向父亲求助。小时候姐姐们总说父亲最偏心我,还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势势”,意思是我是家里最得势的。我其实那时候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从出生就长得白白胖胖的,说是人见人爱的那种。有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成家的大叔,离我们家住的不近不远,他就独爱抱我,从小抱到大,还唤我“橡皮娃娃”。记得我都上四五年级了,回次老家若被他看见,必定大老远就开始喊:橡皮娃娃回来了!还咧着大嘴冲我笑着。我记得当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回家总怕撞见他,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好像总是躲不过的样子。终于有一次,我壮起胆对他喊,你以后别那样叫我了。以后再见他时,他却也不叫了,可是我却并没有觉得舒坦,反而更觉不自在了。或许是从小胖乎乎,所以做事至今也是慢于常人半拍。我觉得自己扔是傻的,至今不与姐妹们争抢任何东西,在职场也不与人争夺职位,好像自己素来都不缺什么似得。
父亲还在午睡。深邃的眼眸微闭着,嘴唇上的干壳更加清晰,身体蜷缩着,满身满脸透着疲倦。父亲像南方人,清秀俊朗,少了高大威猛,但是他骨子里的韧劲,足以抵挡人世间的一切繁杂。在工厂要照顾我和妹妹的一切,既当爹又当妈。回到乡下,还要分担地里的体力活。想起这些,我真的不忍心去唤醒他。犹豫之间,父亲睁开了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始终带着血丝,声音有些嘶哑,但还是那样的和善,此刻我好后悔自己的行为,更讨厌那吱呀的门声。他问我,有事吗?我说明了来意,父亲便缓缓起身,与我一起来到了院子里,坐在我们刚刚写作业的地方。父亲让我们几姊妹从大到小排好队,站在他面前,他抬头从头到尾一个个仔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然后说:都长高了不少嘛!今天就锻炼锻炼你们。然后转向大姐说,老大,今天你去挖红薯,顺便把妹妹们带出去转转,别的地方不准去,红薯挖够了就原路返回。你今天任务最重,要看管好所有妹妹,她们任何人有什么事情,回来都要拿你是问。但是你最主要任务是负责老二,不许她出什么状况,保证她的安全,然后老二负责老三,老三负责老四……就这样,最后除了大姐和妹妹,我们每个人都有了监管和被监管对象。可以出发唠!大姐带上箩筐和小锄头,麻利的二姐抢了她的筐子走在前头,离开父母的视线,我和妹妹也不甘示弱,要一起帮姐姐拿锄头。大姐并没多推让,笑着说,你们就试试吧!那神情,俨然看透了一切!我们行着呢!我做了个鬼脸给大姐。我让妹妹站在我前边,让大姐帮我们把锄头架在我俩右肩上,我们就两只手牢牢的抱住锄把,慢吞吞迈开脚步向前挪动。
我们这支对伍,当时的阵仗一定不逊于凯旋归来的红军小分队,邻居们都纷纷跑出来,看着笑着,大家你说这我说那,小孩子们也都跟着我们跑前跑后,城里人回来了,城里人抬锄头……我们一概不管,只要能到田野里去玩玩,那才是终极目标。没走一会儿,我和妹妹就坚持不住了,妹妹开始左右乱晃起来,把我也弄得胡乱摇摆,大姐笑着喊住了我们,然后轻松地一手拿过锄头,左右手轻松一配合,锄头就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右肩上,然后右手轻轻往锄把上一搭,迈开轻盈的脚步走了。哇!大姐,身手越来越好啊!大姐回身笑着说,这也是有巧劲的,找到一个平衡点,用手扶住,不让它下滑就好了。你们太小,等你们再长大点有了力气,也可以的。我们呀确实是天天盼着能快点长,长到大姐那么高,能帮父母做很多事情。接下来我和妹妹就只管小跑着跟着姐姐们,队伍的前进速度立马快了许多。
母亲所说的南边的红薯地就在离家一里多远的小坡上面,我曾和父亲去过一两次。一路上我和妹妹一会你捡一片金黄的白杨树叶,真漂亮,丢进二姐的筐子里,二姐又给我们扔出来,我们又去捡另外一片。一会儿又指着路边大树根部,喊那里有蘑菇。姐姐们不理会,只顾脚下走路,却也嘱咐我们好好看路,别撞到了人。我俩连跑带颠的感觉没走多久,就看了南面那个小山坡,我家的红薯地快到了!远远望去,一片绿油油的,那一片田地听父亲讲过,都是农家自留地,也就是不用给国家交公粮的土地,每家就只有几分大小,很宝贝!庄稼人通常会用来种小菜,如萝卜,白菜,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等等,一说起来真是不少,都出自于那块宝地!
中秋时节,各家都种了红薯,因为红薯既可以人吃,还可以喂猪,而红薯叶便是家喻户晓的上好的猪菜了。那时候农家院里都有个“标间”,那就是猪圈!那些常年被关在房子里的不安分的家伙,时不时也会跪在门口,朝院子里张望,似乎在等待美食的到来,然后在嗷嗷的叫上两声……拥有它们,在那个年代是富有的象征,条件稍好点的养壮它们自家留用,穷苦的人家就会将整头猪卖掉,换取微薄的收益,用来购置庄家地里需要的各种农家肥。我们家因为父亲挣工资,所以那些家伙差不多都进了我们这些小馋鬼的嘴里。那时候一到过春节,家家户户都是满院的喜气洋洋!
我正在遐想,听到姐姐在前面喊了声爬坡唠!然后她们就开始跑起来。我回过神来,和妹妹也迈开小短腿开跑,落后的我俩跑的呼呼直喘气,坡就在眼前了,只见前面的妹妹一个狗啃屎,“哎吆”一声扑到了地上。我赶紧刹住奔跑的脚步,将她扶起,这样的经历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看看小红裤上占满了泥土,膝盖处还着了重墨,见她没哭,定是没有摔疼,我用手卷起她的裤脚,一看,膝盖没事,幸好是在泥巴路面上,只有灰没有痛。这时只听大姐冲我俩喊:你们俩慢慢走,我们先挖红薯等你们,显然她俩到了目的地。其实,我们家的红薯地,也就在坡上的第三家而已。听到指令的妹妹,干脆朝路边的地里一屁股坐了下来,姐,真舒服呀!是啊,此刻正有一缕秋风,带着野花的淡淡香气,迎面吹来。我也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看看眼前的田野,远处的村庄,这样的经历确实是少有的。
不一会儿娇气的妹妹又开始喊了,啥玩意把我硌得,边说边抬起了小屁股。原来我们就坐在别人家的红薯地里呢!一个露出地面的小家伙正探头探脑的望着我们,好像再问,你们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真是稀奇,第一次看见红薯居然露着脑袋长在地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瞅瞅妹妹,妹妹也看看我,我俩的好奇心立刻膨胀起来,用手摸了摸它,它脑袋上的“头发”已经变得稀疏,甚至已经断掉几根。我想,因为它长在路边,免不了来往路人的踩踏,头上的头发--也就是红薯秧子,叶子都被踩的七零八落,而且身体的保护泥也越踩越少,最终露出了它可怜的小模样。妹妹说,姐姐,他好可怜,我们把它带走吧,不然还会有很多人要踩在它头上的。看着他渐渐破损的外衣,漏出了嫩白的肌肤,却有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天气会越来越冷,而且遇到下雨怎么办呀!它会冻坏的,妹妹不停地说。于是,我们俩的小宇宙经过激烈地碰撞,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把它带回家!我们先抬头看看姐姐们,见她们正在专注的挖红薯呢!没有留意我们,赶紧行动吧!我们用小手指头一点点抠土,想把他从土里抠出来,没几下指甲里钻满了泥,手指头疼的难受极了。不行,这样子会把手指头弄伤的。怎么办呢?有什么好办法呢?我们没有工具呀!眼睛四处搜寻,脑子飞速旋转,看那是什么?妹妹循声望去,田边与小路边交界的一块低洼处,有两三块石头躺在那里。妹妹反应也是极快的,两步跑去捡了过来。我告诉妹妹,用石头最尖的地方开始刨土。一下两下,不一会儿,那个小脑袋旁边的土就被我们凿松了,但是他还是稳稳的坐在那里,只是膀子漏了出来,感觉他开始变得滑稽起来。我们此刻已经筋疲力尽了,小手隐隐作痛……
再一次一屁股坐在地里。还有什么办法呀?我脑子里思索着。我们干脆像拔萝卜一样把它拔出来吧?妹妹望着我。好主意,来,我们一起用力!两只小手一起抓住红薯秧子的根部,一起喊,”一二三”,忽一下子,红薯秧子拔出了地面,我俩惯性使然一屁股坐在了地里,哈哈笑着,赶紧爬起来,看看它怎样了。一瞧,我的妈呀!怎么又多了四五个大脑袋,个个肥嘟嘟的,正用惊诧的目光审视着我们。好像责怪地说,我们正在睡大觉呢!是谁掀了我们的被子!这些个家伙一定是父母的宠儿,一个个长得滚圆滚圆的,红嘟嘟的脸蛋真惹人爱!妹妹却还是拿起那个外衣破损的小不点,拍拍他身上的泥土,放在嘴边亲了一下,我还是喜欢它,你看它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呢!我没有理会妹妹,因为我发现,地面露出了一个大坑,这可怎么办,这让姐姐们发现了,有我俩的事了。
我们赶紧把那些家伙捡到一旁,把周围的土往里填,可是怎么也无法复原。然后我们就从旁边紧挨着两株借土,这一借不要紧,又有小脑袋漏出来了。我俩很好奇,这里面还会有刚才那么多的宝贝吗?我说一定有,妹妹说不知道,那我们再看看呗!此刻,我也有很多的疑问在脑海中转着,原来只看见红薯躺在筐子里或者饭桌上,也只知道他们是用锄头从地里像挖宝一样挖出来的,可是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是不是每一个都这样呢?还就是路边被人踩了的是这样?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俩,又拔出了一株。我的妈呀!比刚才那个还多还大!大小足足七八个,我们俩兴奋的大叫起来。正当我们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你们在干什么?二姐往这边来了!我们立刻收了声,面面相觑,怎么办呀?还没等我们想好对策,二姐一个,俯冲就来到了我们跟前。一看,就开始憋着嗓门喊起来:大姐,快过来,她俩干坏事了。我们瞅着二姐是又恨又怕。大姐很快过来了,看了我们的杰作,厉声斥责起来: 还以为你们在这边歇气呢,你俩倒是能干,做小贼了吗?一听到大姐说贼这个字眼,妹妹开始吓到了,抹着眼睛,带着哭腔辩解着:我们没有我们没有。我知道辩解已经没用了,就一声不吭听候发落。老实的大姐说,这可咋办呀!我们只好去跟人家赔礼道歉了,这可是王彩凤家里的,她可饶不了我们的。机灵的二姐一听饶不了我们,赶紧说,那我们现在把这里复原,把这些绿叶子和红薯还是原封不动的埋到土里,说不定就能骗过去,过了今晚,我们就不认账了。最后我们就那样做了,而且还拉了钩,发了誓,此事谁也不许对任何将讲,否则她以后就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敌人。
扇着翅膀出门,夹着尾巴而归。那顿晚饭我们个个吃的是七上八下,谁也不讲话,只顾低头吃饭。父母因为下午收回院子里晾晒的粮食,累了也没察觉到我们几个的变化。外婆刚把碗筷收拾完毕,天也暗下来了,我们想今晚没事了!我们开始放松下来,和外婆闹腾起来,这时候就听见一个高亢的女声:李老师!我们都惊慌的循声望去,原来不是别人,就是王彩凤。父亲见是邻居,忙站起身来,招呼她到院子里坐,此时我们都看到了她手里捧着的红薯秧子,我们都傻了眼,暴露了!她紧跟着说,李老师,我今天不坐了,我来是有事哩。你们几个女子今天下午把我的红薯地弄了个不像样,你看,这是她们拔下来的红薯秧秧,你是教书先生,专门教育小孩的,你说今天这事扎弄!父亲听她说完,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看我们个个头都不敢抬头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许多,知道一定是自家孩子惹祸了。父亲依然满脸微笑,一边招呼她坐下歇歇,一边说: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处理好。可是王彩凤既不坐也不走,父亲这才说,不知道你损失了多少红薯?父亲先问王彩凤,她说:你看嘛!这是两窝光秧秧。红薯我们没拿!二姐申辩说。还要犟嘴吗?父亲回头瞪了她一眼。然后朝母亲说,把孩子们今天挖的红薯全部拿来吧!母亲去厨房,拿出那个筐子,还剩好多呢!姐姐可是挖了好多窝,我们一起抬回来的呀!父亲接过筐子,递到王彩凤手里:不好意思,孩子们今天这事做的很不对,我一会会好好教育他们的,我先向你道个歉!今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孩子们今天挖的红薯,晚上我们就做了顿稀饭,其余都在这里,你就先拿回去吧,回头我登门道歉。王彩凤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看着筐子里那么多的红薯,再也看不出刚进院子时的怒气。说了句,那你教育孩子,我就不在这儿碍手碍脚了。说完,拎起筐子就走了。
“都过来站成一排!”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种语气同我们讲话。我们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个低着脑袋怯怯的站与父亲保持着距离。父亲上前一步,老大,你先说,把事情的原原本本如实讲出来,不允许有半句假话。大姐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强调了一句,指着我和妹妹说:是她们俩干的,我和老二不在跟前。父亲并没有理会她,又转过脸问我们,你们谁还有补充?我们都胆怯的摇摇头。”老大,你把我走前给你交代的话复述一遍!”我感觉大姐的头低了下去。“说,必须说”,父亲并没有因此而退让,但是语气明显的柔和了许多。大姐低着脑袋,断断续续把父亲走前对她的交代说了一遍。“老二,该你了。”父亲接着说。二姐也低声说出父亲走前和我们讲的那段话。接下来,您一定能猜到,没错,我们一个个都复述了一遍临出发前父亲的嘱托。你们说,你们现在知不知道错哪里了?我们一个个直点头!父亲又走到我和妹妹跟前,语重心长的说,从小就教育你们,庄稼人很辛苦,一年的希望全都在地里,不能随便去损坏别人的庄稼。另外,在没有经过别人同意,就擅自拿走或者损坏别人的东西,和小偷有什么区别!出去一次就惹这么大的事,以后还敢让你们回来吗?“爸爸,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你惩罚我们吧!”妹妹赶紧向父亲求饶。“今天这打肯定是要挨得”父亲接着妹妹的话题说。一听到打,一个个又是一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挨打!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打过我们呢!这太可怕了吧!“她们都知道错了,别打了吧!”贴心的外婆在一边求着情。父亲说,“打是肯定要挨得,现在都回屋去反省,我一会儿会叫你们出来。”
我们接二连三的走进屋,完蛋了,怎么办呀!从来没看见父亲发那么大的火呀!都是你们两个惹的事,还让我们跟着一起挨打!两个姐姐开始埋怨我们。父亲会拿什么打我们呀?打多少下呀?我们都开始嘀咕这事。二姐说肯定是堂屋门头上放的那把戒尺,以前父亲就讲过呀,谁犯了大错,那就要尝尝它的滋味。”是的,稍微懂事一点,父亲就专门给我们讲过那把”家法”,但是始终没有看到父母使用过。这次我们可是犯了大事了!咱们快把棉裤穿在身上吧!那个打一下会很疼的。二姐一提议,我们都说好,然后都开始翻箱倒柜,找出棉裤,穿在身上,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忍不住笑。随后又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到床上,脑子却并没闲着,想着接下来挨打的事。躺了会还没见父亲喊我们,心里就有些侥幸,会不会就是吓唬吓唬我们,不然为啥不一气呵成呢!于是,我们似乎就没那么紧张,最后都蜷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婆把我们一个个摇醒。父亲在院子里等我们呢!昏头昏脑的来到了院子里。父亲坐在宽敞的庭院里,让我们站成一排,我们不自然的从老大到老二,一字排开。父亲最后一人打了我们五下,因为我们两个主犯太小,两个大的虽然是从犯,但是没有起到监管作用,与主犯同罪。这是我们过后经常拿出来互相调侃的话。甚至某些时候,两个姐姐还会因此事而”要挟”我们。那次挨打,确实用的是那把戒尺,穿着厚厚的棉裤,我们还是感受到了它的法力。从那次以后,我们姊妹再没有发生此类事情,不管别人的东西多么漂亮,多么值钱,多么有诱惑力,只要不是自己的,再好都不稀罕。还有,那次挨打没有马上进行,原来父亲是考虑我们都才刚刚吃了饭。
喷香的饭菜,醇香的干红。我们举杯向父亲祝福。随着年龄增长,酒竟然是父亲最爱的宝物了,尤其还恋上了洋酒。因为父亲血糖高,大夫让戒酒。我们照做,不曾想父亲却对我们说,你们戒了我的酒,等于戒了我的快乐!实在无奈,只好在节日里让他老人家痛饮两杯吧!父亲这一生有太多的艰辛和苦楚,我似乎越来越理解他,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透过玻璃杯中暗红的液体,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穿着破旧的衣服,背着破布小书包,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在烈日下,在风雪中,一步一个脚印,毅然前行的小男孩……
这就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