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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丨门

2022-04-22  本文已影响0人  远山草屋
1.

镜子里的这张脸,泛着大理石般的冷光,她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嫌弃这张脸了。肤色黯淡,两眼无光,她不爱看这样的自己。

但她或许并不知道,尽管她如今不比昔日,但那沧桑的眼神里,依然透着从容不迫的优雅和与某物相对抗似的执着。

她更不会想到,这是源于她习惯了自己的完美。而事实上,曾经的她的确在别人眼里一直都像女神一样存在着。

在H市的业界,实力首屈一指的D•K服装设计研究院,她一直是人们瞩目的焦点。每换一套服装出现,一众姐妹们都会投来艳羡的目光。

男同事自是远远地欣赏着,眼神后面仰慕之态闪烁不定,相貌若是不够周正,为自己在女神面前,有可能被划入癞蛤蟆之列悲哀得无地自容。

池岚能读懂他们的目光,年轻时别人的目光多少会让她愉悦,但她已四十出头,傲骄也会像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在常年的阳光辐射下会褪色。她习惯了自己无论到哪都鹤立鸡群,被人好奇地盘问和欣赏。她知道她们没有恶意,她总是友善地向女同胞报以微微浅笑。

周日午饭后,简单梳洗,只涂了兰蔻基础三样,未涂唇红,她每次去那里都不涂,即使平时习惯于上班时似涂非涂地浅涂一层,但上她那里就不必了。

打开车库,把放进吉米的猫舍放到副驾驶。

紫荆山庄远在郊外,驱车要一个多小时。时间都耗在了市内限速和变换频繁的红绿灯上。吉米一路喵喵个不停,四十多分钟后,终于脱离了车水马龙的闹市区,上了高速。

这条高速路已记不得上了多少回,每次脱离市区上了高速,当车外不再车水马龙,放松下来,只需稳稳地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脑海里就会浮现他们二人的影子。

确切地说,是他和她。还会伴随幽怨。而这幽怨是对Q还是他?从来就没有过清晰的界线。她无数次地问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却没得到过一次答案。

紫荆山庄建在香坛公园以东。香坛公园占地十一万平方米,已有一百多年历史,里面树木葱郁,有怪石,鸟林,也有按季节人工栽培的各种花卉。山庄毗邻公园而建,分享天然氧吧自然是得天独厚。

车到了山庄大门前,智能识别栏缓缓升起,白色洁净的宝马笔直地滑入。

沿路一幢幢独立别墅外侧是人工小溪流,溪水每隔一段,横跨一座设计各异的小木桥。红黄鲤鱼都爱在桥下玩,有时原地不动,有时悠哉悠哉在长满青苔的卵石和水草中穿行,它们没有天敌,还有人喂养自然悠闲自在。

拐了几个弯,车将到云雀楼。

楼前五十多米处是人工湖,湖岸几个花坛上栽种了形色各异的花草,每个花坛周围都放置了一个黑漆栗色木铁艺长椅,坐那里赏花,望湖,该是很惬意,却给她留下了不快的记忆。

湖岸木漆的长廊,曲曲弯弯数十米长半围着秀湖,长廊上面的木梁垂耷下来参差不齐的攀缘细滕。斜阳西射,廊椅,还有用鹅卵石铺设出图纹的地面上,剪影慵散斑斓。

停下车,拿起猫舍,上了几个台阶。

台阶两侧大圆石柱前是大理石图案的缓步台,她在栗色双开门前按响了门铃。

保姆小娟开门,礼貌地笑着问声池姐姐好!接过了池岚手中的猫舍放屋里,然后去已经开着的车后备箱里,取出装有食物和日用品的两个大袋子,一手一个拿进屋里。

池岚径直奔Q的床前。

Q盖着被子仰卧在床上,见有人来侧过脸来瞧,见是池岚,立马沉下脸。那是一种长期嵌入骨髓里的怨恨。全身肌肉萎缩,像具活干尸,唯有那双眼睛像一对洞明事物的珠子,表明她还活着。

池岚站在床前望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就有一股火窜升。

为什么?我为什么一次次的往这跑?她宁愿Q变成失去意识的植物人。

每次看到Q这双带着怨忿的眼睛,她就想向她吼:你不要用这种眼光望着我!我不欠你的,什么都不欠!世界不都像你想象的那样龌龊!

但,眼前的Q终归是患者,病魔夺去了她坐立和行走的能力,瘫床数载,一个完全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人。她一切的怨怒瞬间消融。接下来是可恶的,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悯心。这也是能让她这几年坚持下来的原由。尽管她一次次的厌倦。

2.

六年前。

五星级酒店的礼堂,李副院长主持今天的年度服装设计在全国拿了名次的颁奖典礼。全国上千家搞服装设计,夺取名次委实要靠实力这个摸不着的硬件。

舞台,音乐,模特T台步,今年也一如往年。

下面一一,我宣布这次服装设计比赛第八名一一,第四名一一,下面是一一,他拉了个长音,顿了一下,获得本次比赛的冠军设计者一一池岚!

“池岚!"她的名字第二次从麦克风回荡在会场四壁,塞满空气和人们的耳朵时,池岚才将不知飞出多远,也不知飞哪去了的心神拉了回来。

台上已站上去的几个授奖人,挨站到穿着设计者设计的模特旁,池岚从舞台侧面几个台阶上去站在了模特旁台正中央。她的身高看上去与穿着高跟的模特差不多,她是从不穿高跟鞋的,最多是矮跟。

主持人热情激昂造出的噪音,像从撒哈拉沙漠肆虐的狂风,不厌其烦地在她耳畔嗡嗡作响。

她厌恶站在聚光灯下,感觉像在台下几百双眼晴前裸站。

这种时候,对她的眼睛和一双手是严峻的考验。平时不够用的眼和手,这时总会闲得多余。手这东西,在人行走时前后摆动用来找平衡,才算是给手一个自由和休息。而在台上失去自由,反而给它上了枷锁。但总不能躲进兜里,只好绷着耷拉着。

眼睛在这种场合也非一般的遭罪,这种场合只有小丁鱼似的一条缝的眼睛才会占大便宜,因为台上台下有距离,被眼皮过度呵护的眼珠子,在里面划圈翻跟头,或盯着台下美女也不会被人发觉。

可她的眼睛不大不小,一如夜色下一汪清冽平静的潭水。

她这种眼睛盯着台下某个人断不合适,即使是熟人。又总不能望着天棚,那会散漫得不着调。而她与散漫不着调根本不挨,她永远都是看上去端庄风雅。

讨厌的颁奖典礼,只是工作本分,使她的审美思想信马由缰地驰骋而已,可能还有点审美设计天份,谁稀罕那皇冠!她总是一不小心就拿头奖。

为逃避裸站的尴尬,她每年都想法找借口,去年她就找了个借口,让爱上台露脸的人代领。今年也不例外,本是说好了的,没承想那个替身的祖父突然离世,把她推上了台。

音乐是要静静地欣赏的,美妙的旋律能融入血脉里令人陶然。而为烘托会场气氛的音乐年复一年的不变,高亢有力,像战场上鼓舞斗士的战歌,又好像来的都是耳聪患者。这种千篇一律的模式,震耳欲聋的噪音,对她简直比上战场还要鼓足勇气来参加,来了之后还要有相当的耐力。

真不知在她有生之年,满口热爱祖国感谢党,直掉鸡皮疙瘩的华而不实的口号,在神奇的土地能否消退。难道他们从来就悟不出这种与美有关的场合要放些与之相匹的音乐?她为这种百年不变的惯性心生悲哀。

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一身西装上台颁奖。这个研究院作为全市老大,人才济济,实力雄厚,市里从来都给面子。

池岚的目光一般不会直视颁奖人,更厌恶与他们握手,故从来都是伸出三个葱白似的纤细的指尖,眼皮漫不经心地抬到对方肥厚油腻的,快埋在皮肉里的喉结处。

而今天,当她感觉自己的整张手突然被一双皮肉柔软的手握住时,她才本能地带着疑怨的眼神抬高了一寸目光瞧了他一眼。

她往年没见过这位领导。无边眼镜,中等个,不算胖,但有发福油腻的势头。她早就发现,我国官者像似量产,举止腔调惊人地相似,包括脸上的笑容。

他是谁?她对主持人的介绍从来都是东西南北灌堂风。她接过奖状,没给他笑脸,她的笑对当官的尤其吝啬。

宴会厅有二十来张铺白布的圆桌,池岚与另几位授奖人坐入几个预留空位。

她讨厌中国式酒桌文化,更不擅长喝酒,尤其痛恨敬酒。别人知道她的个性,不难为她,她的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足够不知天高地厚的前来敬酒的男士三冬齿寒打战。有一年,那个叫陈傲的科长就遛进耗子洞再没出来。

她夹了几口菜,吃了几个透明虾饺,与几个姐妹打了下招呼,拿起椅子上的包和奖状离席而去。

3.

“在哪呢?见见?"从电梯刚一出来,一个微信打进来。

"行呵!"她爽快答应。

她们好久没见。

驱车直赴。

在粤菜馆门前,池岚找了个泊位锁上车,刚一进门,瞧见叶林坐在里面,举起一只手像弹钢琴似的弹动五指。

“今天怎么这么有闲工夫?"池岚走过去坐下来说道。

“呵,上个月科里的周主任因为女儿预产期快到了去了英国,由我来接手了她的一个家庭病房患者,刚才跑过去一趟,回来得早,想你了,给自己放个假不回医院了。"

“哦。”

“一起吃点吧。”叶林招呼服务员点菜。

“吃过了。”

“那就少吃点。”她只好简单点了两个。

“家庭病房麻烦吗?"

“官太太,哪有不麻烦的。"

“官太太都麻烦?"池岚似笑非笑地说。

“当然,十有九点九个麻烦,难侍候。不过这位市长还行,但他太太一一,嗨,不说这个,说说你。"

“你这拿奖拿得快手软了吧?"

"……"池苦笑。

"知道你不爱站颁奖台。"

“不过是本分而已,嗨!该颁给谁直接给不就完了?”池岚用手撩了下垂在耳边的发缕说道。

“看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人人争的东西到你这垂手而得不说,还不感冒,人家就是不得奖都恨不得上去露一脸呢。”

“哼,你说对了,那是别人。”她笑着斜睨了一下叶林。

“我们医院评职称可是明争暗斗的。“叶林夹一块西兰花送到嘴里说。

“我这个主任医师都五十岁人了,原本两年前就该拿到,就因为复杂的人际关系今年才拿到。”

“咱们医院的人际关系网有多复杂你可能难以想象。那些头头脑脑的哪个背后没有背景?”

“就这个家庭病房,要不是我这个主任医师都没机会。知道吗?”她道。

“咱医院陈宁,就是在她负责省人大老头子的家庭病房期间,老头子说了一嘴没多日就晋升了一级。”

“……”池岚漠然无应。

一个电话打进来,叶林拿出手机。

“好的好的,我现在刚到饭店,还得等一会,要不你过来?”

她放下电话。

“是我现在家庭病房患者的老公,那个副市长。他夫人近几天的状况需要我当面交待一下。”

“就这么几天怎么跟个多少年的熟人似的。”池岚呡了口绿茶说道。

“嗨!刚接手那阵子天天接触,再说他和我是同龄人,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我党的优秀干部。”叶林笑着撇撇嘴,向前撅了两下下巴,把后一句拿腔拿调说得很重。

“哦。那我在这方便吗?”

“坐你的,顺便认识一下,给他一个惊艳。”

“别扯。”

“哪个能不惊艳?我头回看到你时不也傻眼了?”

“你那个丁局长正与咱院内科的一枝花热恋,听说快结婚了。”叶林说。

“什么叫我那个丁局长,我一天都没跟他交往好不好。说话注意点措辞行吗?”她斜碾了叶林一眼。

”嗨!姐逗逗你这高傲的小姐,除了我谁还敢逗你?”

“该死,哪有个大姐样?”

叶林嘴里嚼着食物正望着池岚笑咧咧的,看见池岚后身的饭店入口处,那位市长正站着往里瞭望,她举手挥摆。

那位市长走到桌前,池岚转头一瞧,不由得一愣,这不是刚才颁奖典礼上与她握手的那个人吗?这么巧?

“陆市长,请坐,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妹池岚。”陆市长听叶大夫介绍把脸转向池岚,“哦?你好!池岚?我们见过,不会是你亲妹妹吧?”他瞧一眼叶林坐下来。眼睛溢出难掩的喜悦。

这可是一张极有辩识度的脸,让他过目不忘。他不仅记住了这张脸,连名字都记得,虽然刚刚过去了仅两个多小时。

池岚微微点下头,嘴角吝啬地向上勾一小丢,不带丝毫热情,算做回敬。

“呵?你们认识?”叶林喜出望外地眼睛在他们二人之间扫了两个来回。

“她是行业标兵。”陆市长说。

“哦?我当然知道,她可是设计专家,厉害着呢,怎么?她们设计院也归你管?”叶林问道。

“是,我刚从郑市长那接手过来,今天是我给她颁的奖。”

“哎呀!好哇!太好啦!怎么这么巧!那我们算是熟人了。太有缘分啦!”叶林拍了一下桌沿,十分的喜悦。

“你今天没吃饭就退席了?”陆市长瞅着池岚问,语气客气温和。

“哦,吃了点。”池岚说。心里想,我吃没吃饭他还知道?市长,好歹官也不算小,想不到叶林与他竟然完全没有尊卑之隔,像熟友。心想这也许是他老婆交给了叶林的缘故吧。

“她就那样,一贯的特立独行。”叶林说。

她又把目光转向陆市长,“今天去了您家,她的情况这两天需注意的我大概跟保姆说了,但也有必要当面跟您交待一下。”

池岚见他们进入正题,说声:“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不等叶琳回应她已站起来,向陆市长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4.

池岚生性干净利落,平时即使一个人在家,东西也从不乱放,凡物各归其位,物品摆放的高矮位置都要符合她的审美框架,简直到了苛刻的程度。

周日。

虽说平时已经一尘不染,但临近年根,上上下下几几角角的还是有许多死角需要打扫。雇用的固定小时工,熟稔主人之禀,几年下来成了这家合格的成手。可元旦前因老家有事回了山东,原定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帮忙,却一早晨来电话说,他的媳妇因为不舒服要带她看医。

看来今天只好自己干了。吃过了饭,挪床,挪柜,床底深处,沙发,只要能挪动的都使尽了蛮力向前挪,擦拭后身和平时擦不到的四脚,这一干,时过中午。

两片面包,一杯牛奶,一片火腿,生菜两叶,简单慰劳抗议的胃肠,让它们安静了下来。

冲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喝着,望着餐厅外面的客厅上一串串的水晶吊灯,委实让她觉得很麻烦,可又不能不干,那是糊弄自己,而她偏偏是对人对已都一丝不苟。

她先搬动梯子,把各屋的窗帘从一个个套环中取下,擦拭帘杆,把从各屋摘下来的几个帘一次次的抱进了洗衣房,分批转洗。她今天用上学答卷时先易后难的顺序,快到傍晚只剩下厅里的吊灯这个难题了。本该是先干吊灯的,而今天她偏偏打乱了秩序。

浑身的气力像是用尽,四肢发软,这时不免觉得单口之家不如陋室一间的好。

想起唐在世时,他登上梯子,她在下面说着笑着就解决了的过往,可那一切都留给了回忆,空留伶俜一人每每触景,暗自深哀长叹。

喘口气,嗨!开干!她把梯子搬到吊灯下,开始从最外一层摘取一根根的水晶吊穗,拿到浴房用洗涤液浸泡。

干活时有了调味剂,能冲淡和减轻疲劳,她折返到客厅,打开唱盘小声放了班得瑞,又从冰箱拿出果汁,坐下来听着音乐咕咚咕咚喝下去一杯后,去浴室捞出了那些水晶串,打开热水用喷头强劲的冲力冲洗,搭在了浴缸边控水。

洗衣机再次蜂鸣,宣告完成工作,她过去掏出洗好了的窗帘晾晒,又转到厨房准备晚餐。该洗的菜洗完,切完,坐了一会,去浴室取出水控了差不多的吊穗,准备趁天黑之前挂上。

爬上红色的梯子,把一个个搭在梯子上的挂穗一条条的挂上是又耗时又需要耐心的活,挂了好半天终于快挂完了。

这时,“砰”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闷闷的破碎声,她一惊一转头,身体失衡,空中跌落。

是吉米打翻了插着紫罗兰和满天星的花瓶。

吉米是个豹纹猫,多年前她下班一路驱车往家赶时,天上轰隆隆的滚雷,看样要来一场大雨。

到了家门口正要开门,忽听外面有喵喵的猫叫声,回头一看,见一只猫躲在灌木丛中正望着她叫,那眼神仿佛对她呼救,她望了下天上浓云闪电,毫不犹豫地把它抱回了家。

它性情活泼、聪明友善、甚是可爱。吉米是她的爱人唐煜给它起的,二人都拿它当小公主,唐煜那时怕它一天独自在家寂寞,还要给它找个小伴侣,还没等找就出了事故。

5.

右手腕,左腿胫骨,多处接骨缝合手术进行了近四个小时。

当手腕和一只腿夸张地被厚厚的绷带和石膏固定,从麻醉中醒来时,眼前围着的一堆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有的凑到床前。有单位同事和领导,有叶林。叶看着池岚又怨又气,几乎是哭丧个脸。

这时的池岚,脑子里浮现出忍着剧烈的疼痛吃力地爬到沙发处,够下来手机按响120的记忆。那种剧烈的痛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是一种恨不得立刻死掉,分秒难熬的痛。

“怎么样?你可吓死我了,麻醉药力过去后痛感会上来,你还要遭两天罪。”

等那些来探望的人都走后,叶林坐到床前说。

“今天我在这,明天你们院里会派人来陪护。”

”你也真是,怎么不雇个人干?那哪是你能干的活!不是有个固定用的小时工吗?是不是又回老家过年去了?”叶林怨道。

傍晚,在病旁,叶林接了个陆市长夫人Q的保姆打来的电话,说是Q有点发烧。

考虑到自己今天离不开这里,叶林思量了一下,走出病房给陆市长打电话。

“陆市长,听小娟说你夫人有点发烧,我现在在市骨科医院,实在脱不开身,只能麻烦你了,你就按我说的开点药……”

“怎么了叶大夫?家里有人出事了吗?”

“没有,是池岚。”

电话那头停顿了半晌,

“她怎么了?”

“高处摔下来多处骨折。”

“怎么搞的!”

叶告诉他到医院先开点降温药,她明天早上等池岚单位派人来换岗,她直接去紫荆山庄。

陆市长听到池岚骨折的消息后,一种微妙的感觉浮上心间。

他的夫人Q,原是市检察院第一审判厅的厅长,因患小脑萎缩卧床已有三年。若不是职位在这,加上他良好的素养,如他恪守天良的人,概率怕不是很高。亦或许,他心中那片圣地尚未被女妖激活?

可是那天,他哪来的勇气,又是什么力量使他在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大胆大幅度地握住了池岚那纤细白皙的手呢?

他想没想过会挨池岚一个耳光?真若是那样那可就有戏看了,会上头条新闻不说,他这个市长的乌纱帽会飞掉,这辈子只能当鼠王了。

如果是那样,这个残局他是无法收拾的。他们夫妇还要承担他们的一个迟来的宝贝女儿在美国麻省的高昂的留学费用呢。

巧的是,她还是叶大夫的闺蜜,可以说,是她的老婆Q给了他有更多机会能接触到池岚。

午后,市委原定的会议由于人员不齐推到了第二天,正好陆下班后,按叶的吩咐上医院开了药回家拿给了夫人Q服用。

Q服用了药后到了晚上烧退了下来,陆市长翌日早晨上班时,在门口正好碰到刚停下车关上车门的叶林。

“陆市长早安!”

“嗯,早安!来这么早。”他想问问池岚那边的情况,他望了一眼在一旁等候他的司机,把话咽了下去。

6.

在医院的两周时间里,池岚伤势渐愈,在医生的指导下,开始做小范围的屈伸活动,下床踩地,慢慢的行走。

午后,斜阳照进了这个单人间的病房。

刚做完活动的池岚额头微汗,坐下来休息,端起护工小凡倒给她的水刚喝两口,门开了,叶林拎着一束鲜花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人,是陆市长。

小凡在颁奖典礼时见过他,慌乱地搬起凳子放在陆市长前,另一个搬过来让给叶林抬头一笑,自己站在窗前。

“怎么样?听说愈合得不错。都可以下地走路了?”陆市长两眼盯着池岚那略显憔悴,依然难掩病态美的,楚楚动人的面容。

“嗯,还好,再过些天该拆线了。”

她没有直视陆市长,而是眼睛从陆市长脸上含糊地扫过去,落到了旁边叶林的脸上,美唇浅勾,凄然一笑。

这时骨科主任进来,见陆市长的派头,心里不禁与院长的嘱咐对号入座,便简单向池岚询问了几句,又转身向陆市长说,您放心,患者的手术由我们科室从德国留学回来的程主任做的,他是我们科室的权威,他一直跟踪做后期观察。

“哦哦,你们辛苦了。听说了,说是做得很成功,复位也很好。”

陆市长不便久留,说两句惯常慰问词令便离开。

叶林下楼,看载着陆市长的车驶出了院折回病房。

她把小凡支开,坐下来带着点神秘的语气说,陆市长对你挺关心的,今天是他打电话要我陪他一块来的,他还说他给卫生局廖局打了电话,说他一个亲戚刚做完接骨手术。

“嗨!他不是正管我们嘛。”池岚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感觉陆市长对她的关照有点越了格。

“那也用不着他出面,你心里不明白?”叶林望着池岚。

“明白什么?你在说什么呢?跑题了,人家可是有老婆的,不要冤枉人家。”

“有老婆怎么啦?有多少夫妻同床异梦只是碍于面子和孩子,硬着头皮撑呵。”叶说。

“再说了,他老婆那无望之疾都卧床三年了,医学史料记载,这个病有卧床二十八年的。他就那么干耗着,不等于活光棍?”

“姐你在暗示我什么吗?再怎么身旁放着个呼气的,不能连道德底线都没有。他只是多关照一下而已,毕竟他还给我颁过奖的。”池岚说出此话,自己都不清楚是在袒护谁。

”好好,不说了,你是道德守护天使,好好养两天,预祝你拆完线早点离开这,出院了再说!”

护工小凡这时进来,她们收起了话题。

骨折手术即使做得成功,如果康复治疗跟不上,也会造成功能性障碍。

池岚所在的研究院,这些年全靠池岚在业界以骄人的成绩为他们院撑面子,自然拿她当院里灵魂级人物。故对池岚后期的康复治疗,予以了超院规的特殊待遇。

几天后池岚拆了线,根据医院和设计院的建议,转到康复医院进行功能性康复治疗。

池岚在康复医院,每天按医嘱和指导,做各种康复治疗和恢复体能的功能性锻炼,大大降低和避免了肌肉萎缩和关节的粘连。已慢慢恢复到正常的腿部和手腕的屈伸角度,同时也可以练下蹲,练肌肉的力量,顺利地结束了康复治疗期。

池岚在医院治疗期间,陆市长上骨科医院探望池岚的事悄悄地在院里传开。

”人家陆市长是管我们这一行业,那天还给她颁了奖,管怎么是行业标兵,看她不是很正常?”

“那也轮不到一个堂堂的市长放下架子去探望呵!”

“哼!要不是池岚那张脸蛋儿,一个堂堂的市长会去看她?换一个长的丑的试试!”

“听说陆市长老婆得了什么重病,瘫床上好几年了。”

谣言和秘密一向具有超出人们想象的魔力,总会适时穿透城墙像空气四处飘散。

7.

出院后,池岚的工作和生活很快重新进入了正常状态。

在千树万树绽开迎春笑容的一个周末。

池岚驱车下班回家时,在一个拥堵的路段,车被一个很旧的桑塔纳出租车刮出了个很深的刮痕。小伙子慌张地下车看,

“大姐,真对不起……你看……我们私了可以吗?我这有急事,陪多少你看。”小伙子一脸歉疚的脸上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不小心?干嘛那么急?”

“呵,真的很抱歉,丈母娘来电话,说媳妇像似要生了。”

“再急也得注意安全啊!”

“你看……我是赔钱还是……到修车铺?”他焦急地说。

“行啦!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小心点,快走吧!”

“那怎么能行?你看我兜里就三百多元。”他从上衣兜掏出钱,很不好意思地递给池岚。

“快回去吧!正好我的车也该送去保养了。”她把钱推了回去。

“那谢谢了大姐!”司机频频致谢,急匆匆的离开。

周日上午,叶林发来微信,说是她爱人出差还要等几天回来,她煲了汤,让池岚中午过去吃。

中午赶过去时,池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哎哟!好香,闻味就馋了。”

“吃吧,广东料理。茶树菇老鸭汤,入脾胃肺肾。姐姐给你补补,吃好了过些日我还给你做。”

叶林用心为池岚煲的汤,果然让池岚今天胃口大开,吃得她好看的鼻尖微微冒出小汗珠。

望着几个月前让她惊心动魄的事故,却少了一份亲人关怀的眼前这凄清的美人,叶林不禁心生怜香。

“池岚,你为什么不找对象?”

“我好像没说过我不找吧?”

“都单了好几年,就是没出现入你法眼的?”

“姐问你,那你想不想男人?”

“你指的是精神的还是生理的?”

“都有。”

“难道我抱着空气想?无物可寄让我拿什么去想?”

“我怎么感觉你是性冷淡。”

“也可能?倒是我从不认为那种事那么重要,和甜蜜的爱的感觉比起来,它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剂。”

正聊着,叶林的手机响了。

“叶大夫在吗?”是Q的保姆佟打来的。

“怎么了小娟?呵,不,是小佟。”又新换了个保姆,她一时错乱。

“叶大夫!Q姨刚才吃完午饭又拉又吐的,这会都拉了好几回了。急死我了!”

“好,我马上过去。”

她们二人出来。

“怎么?没开车过来?”

“送去住院了。”

“上车!我送你一程。”

车开了一会,叶林说,

“你干脆陪我一起去吧。”

“我去干嘛?不去。”

“唉呀,你回去不也没事吗?”

“谁告你没事?”

“不就是看书吗?也不在于这么点工夫,走吧。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算是陪我,反正陆市长你也算是熟人了,回来我送你。”

二人快到紫荆山庄时,从反光镜里见后面有个车一直跟着她们,直到下了车才发现是陆市长。

陆市长正在外办点事,接到佟的电话让司机调头赶来。

陆市长万没想到池岚也在车里,这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们进Q的卧室,陆市长向床上的Q介绍说,

“池岚,服装研究院的服装设计师。叶大夫的朋友。”

“你好!”池岚望着Q轻点头。

Q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池岚久久没有移开。

叶林想Q也被池岚脱俗的美貌惊艳到了。她向小佟问明Q发病前后的情况后,打开了从家里准备好的医用箱,拿出了药包。

“小佟,去倒点水,给她吃药。”

见Q用完了药,陆市长把她们二人让到客厅去坐。

“我们先在这观察一会,看半小时后的效果。”叶林说。

他们坐在客厅里。

没坐多一会,“啪嚓!”有东西摔碎地上的声音。他们匆忙站起来走进卧室。

佟已经拿起扫把和搓子,正要蹲下来收拾玻璃杯碎片,抬眼望着他们,那眼神告诉他们是Q摔的。

叶林似乎明白了。陆市长默默未语。忿懑地望着Q。

“还需要观察吗?走吧,那我们上外面待会吧。”陆市长道,Q的行为让他很难为情。

他们来到了景色宜人的湖边。

司机在车里等候。

不一会,佟匆匆跑过来,

“不好啦陆市长,她,她,她……”

三人疾步赶回去,进了卧室一瞧,地面上狼藉一片,台灯,纸抽,水果,药盒,刚换过的杯子等所有床头柜上的置物已全数被抓扔在地上。

“你!你这是?!”陆市长恼怒地说。

“让她走!我不愿意看她!你怎么认识的她?你们为什么在一块?”Q伸出手指指着池岚。

池岚被她这一举动惊异得哑口,望了Q一会,转身离开卧室。

“你这是!你越来越过分了!”陆市长愤然地说完,“池岚!你不要太介意,她是……”他追了出来,见池岚已开门而出便折回。

“怪我,不该带她来这里,也是偶然。”叶林向陆市长解释道。

“怎么能怪你?”陆说。

“好像差不多了,齐厅长应该没事了。陆市长,那我们回去了。”叶看一眼墙上的钟表说道。

“好好,让你又跑一趟,搞得池岚也不高兴,让你们见笑了。”

“没关系,客气啦,应该的。病人,多体谅她吧。”

叶林嘱咐佟六小时后再给她服药。

二人上了车,陆市长挥手致别。

“生气了?”车起动后叶林瞧一眼池岚问。

“就怪你让我陪你来。”

“好好,怪我,没想到今天会这样。”

“但也不能全怪我,谁料到那是个醋坛子!今天算长了见识。”

“不过也不能全怪我,怨也得怨你那张脸。”

“胡说什么呀你!搞得让我这么难堪你还说这个。”

“你不必在意,想来Q也挺可怜的,意识和正常人没区别,却二十四小时离不开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正常人要躺两天都会疯掉。你说呢?”

叶把池岚送到家门前离开。

8.

周三中午,池岚在二楼食堂正吃工作餐,叶林发来消息。

说是池岚出院已数月,请她上度假村洗温泉。周五晚上下班即去,周日早点回来。不耽误第二天上班。”

“先谢了!去哪?”

“等我消息。”

“好的。”

晚上临睡前叶林才发消息说,

“已订,玉露汤池。”

“那么远?!记得开车得几个小时。”

“嗯,将近三小时,那里的水质环境好。”

“嗯……嗯,那好吧。”

周五傍晚,她们约好了见面地点,在城区快速干道下面找了家快餐连锁店,简单吃了点快餐后上了高速。

沿途高速还没下来,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叶林按电话预订,在吧台领取了房卡,一张递给站在楼梯处等候的池岚。

上楼进入房间时叶林说,先休息一会儿,一会下去泡会儿,回来睡个舒舒服服的好觉。

过了一会叶林来敲门。

二人各自穿好了泳衣,披上白色的浴巾走向步行梯。

出了宾馆门,按门前标示牌所指,走了一段铺着石子的蜿蜒小径,眼前出现了怪石嶙峋,冒着蒸气的几处温泉区域。

这家温泉矿物质含量达四十多种,据说是省里某领导的公子开的,设施豪华气派,在茂密的竹,衫,松和灌木丛中,几个不同命名的温泉池分别用突兀的岩石,未经雕琢的原始状木桩和方木围起,蓝绿色夜灯下,池中气雾袅袅,梦幻迷离。

她们先来到了岩石围着的龙谭池,池的边缘有几个人已在水里,她们二人慢慢地把全身下到池子里,只露胸部以上在水面层层弥漫的热雾中。

泡没多会叶林说,“怎么还不到?”

“嗯?说谁呢?”

“陆市长呵。”

“呵?你还邀请了他?怎不早说。”

“告诉你怕你不来呵!”

“那我现在就走。”

池岚想起那天颁奖典礼,和上次去他家时Q没头没脑地用手指着她,心里就别扭。但她没太往心里去。她想如果她将颁奖典礼上的事告诉叶林,叶林还会邀请陆市长吗?

“别那样,市长也是人,别看他外表光鲜,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家守着那么个老刁婆子也够他受的,他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听叶林这么一说,池岚觉得倒也是。可无论如何,在那种还算是比较庄严的场合,他那天的举动还是不妥。但事到今日,她才仔细一想,那是不是他一惯的握手方式呢?如果是那样她可就误会他了。可又一想,再怎么他也没必要到医院看她。她清楚地记得,叶林说是陆市长给她打的电话,要叶林陪他来探视。云里雾里的池岚,这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超凡脱俗的魅力。

正想着,陆市长披着浴巾来到池边用目光捜寻二人,位在低处的两人同时看到了他,叶林望着他笑,知道他很快就会发现她们俩。

陆市长找到了目标,露出轻松爽快的笑容,稍显丰润的手掌一挥,绕到二人处。

“怎么才来?”

“呃,下班后临时开了个会。”说着,望着池岚的眼睛里透出诡谲的微笑,点头示意算是打个招呼。

池岚望向他,算起来已经与他有过几次交集,便是扫去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唇角浅勾,似笑非笑,算是回敬。

陆市长下池子里站在叶林旁。

“陆市长对这很熟吧?”叶林问。

“算不了多熟,去年跟一民营企业老板来过一次。我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有那么多休闲时间享受生活。”

叶林和陆市长聊着,池岚找了浅水处坐着,亮晶晶的汗珠已从额头渗出。

陆市长站在叶林旁聊着时,不时向池岚瞟上一眼。池岚稍显骨感的脸颊,在盈盈满月和流光映衬下,越显清凌冷艳。蒙蒙薄雾萦绕着出水芙蓉般美得动人心魄的一張脸。

十分钟后,“你们今天都很累了吧?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陆市长瞧一眼池岚转目望着叶林说。

“好吧,你也该累了。估计也快十一点了。”叶岚说道。

回走时陆市长和叶林走在前头,池岚跟后。

上了楼,第二个房间是叶林提前订好了的陆市长的房间,叶林和陆市长互道了晚安,叶池二人向走廊深处的各自房间走去。

陆市长拿房门卡站在门前开门时,侧脸望了下她们,看到池岚修长笔直的腿和优美的线条。

9.

陆市长今天来没带司机。洗过了温泉浴,疲劳有了些许的缓解,他坐在茶几旁倒了杯水。

前些天,叶林的电话着实给了他意外的惊喜,虽然不愿意驱车跑长途,但池岚是他亲自驱车来的动力源。这女人很特别,对人总是不卑不亢。他思忖,是她出挑的外形赋予了她这样一个不凡的气质,还是设计天赋给她带来的自信,才使她对他这个市长都不放在眼里总是不温不火?她越是这样对他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听叶林说,池岚的丈夫唐煜是比池岚大两级的校友,是学建筑设计的。大学毕业后没几年就成了设计院的首席建筑设计师,年纪轻轻就展现了他的设计才华。据说唐煜长出让所有女人为他沦陷的俊美的外形,二人走在街上,没有不为这一对人中凤凰回头的。他们感情甚好,非常相爱。不幸的是唐在一次车祸中丧生。那么池岚到现在还单着,是念旧情,没人能取代唐的位置?

不管怎样,池的单身现状加上她独特的魅力就附着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这更加重了他的欲望。这次是难得的一次机会。他想到有叶林在,不能有失大体,毕竟自己的身份在这。但转念一想,叶林是个特别有同情心,善解人意的好人,她在这里是不是在暗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这样想来,对他不能不说是一种欣慰和感激了。他想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将期望寄于明天。

三人各自睡了个昏天暗地的好觉,天已大亮时叶林去敲二人的房门。

早晨他们吃过了自助餐,来到休息大厅坐了会。

九点多了,在叶林的提议下,三人下楼遛弯吸收一下户外的新鲜空气。

逃离喧嚣和汽车尾气日愈加重的大都市,这里仿佛是陶潜笔下的桃花源。

池岚来过这里,前年还是院里为答谢他们几位为院里争光的拿奖人,由办公室主任组队五个人来这里玩过几天。

温泉占地面积很大,园内绿化搞得也很有特色。池岚跟着他们慢慢溜达,感受着初秋时节初升的阳光和空气里的草香,随处可见的秋菊,蝶兰,香石竹,心中自是与他们二位一样久违的轻松惬意。

叶林在一片开着乳白色花的花丛前停下脚步说,

“这花真漂亮!具有淡雅之美,也不知叫什么名。”

“金茶花。”池岚在一旁说道。

“池岚对花卉感兴趣?”陆市长趁机插上一句,带着笑容侧脸望着池岚。

“嗯,我喜欢花,女人大凡都喜欢吧?”池岚难得向陆市长望回去一眼,表情轻松惬意。

“呃,金茶花,我还头回听,那个呢?”叶林又指着另一处淡粉色的花问道。

“美女婴。”池岚回答。

“咦?我还真不知道你对花卉还有研究。”

“皮毛而已。”池岚道。

“搞服装设计需要掌握这些花卉知识吗?”陆市长笑着问。

“嗯一一怎么说呢,无论做什么都有与其相邻的起辅助作用的学科。比如我,主修服装设计,但除此之外学点近代从哲学独立出来的美学,再涉猎点花卉方面的知识总会有好处。审美经验审美感受积累得越多,就更有助于专业领域上的灵感和发挥。”

“嗯嗯,说得在理,这也是你能拿奖的必然所在。”陆市长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陆市长,你还不了解她,她是个读书狂。”叶林道。

“哦?!那好呵!难得难得,这么浮躁的年代,能沉下心来啃书本的人恐怕不是很多。”陆市长现出很高兴的样子称赞道。

他们慢慢地走着,一路赏花闻香,在一座石拱桥下停下来,站着望了一会缓缓流淌的淸澈的水流。

池岚蹲下去用手撩拨水。

“前两年来这里还有鱼呢,鱼都上哪去了?”

三人站着望一会悠悠流淌的水,“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了,陆市长累了吧?我们回去?”叶林问道。

“我还行,问问她?”陆市长下巴向前轻抬指向池岚。

“我还行,随你们好了。”池岚道。

“那我们就回去吧。”

午餐后,大家回房休息。

陆市长坐在椅子上,心里有种雨后拱出来绿苗似的亢奋,它生发着一股力量,像魔爪,让他去攀爬,让他去够什么,转而又像虎狼之躯,对眼前一只美丽的孔雀伺机施捕似的蠢蠢欲动。

然而,他仿佛是动物园里的笼中之虎,虽然市长这个官衔如百兽之王为他冠上荣耀,但同时也像披着铁甲,限制着他的行为不可像草民粗鲁莽撞,池岚可是非同于风月场的女人。

他满脑子都是池岚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影子。他想,中国古代传说中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罢了。这个池岚不仅貌美,还是个挺有个人追求的女性。他知道在全国拿奖不是那么简单,在泱泱参赛者中一举夺冠是要靠实力的。一个女人能如此,堪称完美了。

他联想到了他的妻子Q。也许是职业习惯,相貌一般般的Q却有一种强势外露,霸气十足的气质。二人在他升任市长前没少吵架,以至分床数年。直到他从省轻工厅进了市委领导班子,早回家的时候更少了,夫妻俩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了。

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又将回到无尽无休的开会,批阅的枯燥无味的工作中。

此刻,他有种紧迫感,想早点接近池岚,如果顺利,可为她购置早已从想入非非中构思好了的别墅,另筑欢巢。可是这一设想由于池岚对他一直不温不火,暂时还无法加速实施,但无论如何,他想借此机会向前迈出一步。

10.

午后叶林拿着自己的杯子来到了池岚的房间小坐一会,临走时说,

“一会我们趁天黑前早点去洗吧,感受一下不同时段的感觉。”

“随你们喽!”

“我去告诉他一声。”

按叶林的提议,他们在午后四点多钟结束了温泉浴,晚餐点了几个菜吃罢,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天黑下来便上了楼。

“睡觉还早呢,陆市长,要不要到池岚的房间坐会儿?”叶林说。

“好哇!”陆市长边说边尾随叶林进入池岚的房间时,闻到一股令人愉快的香水味。

他们正坐着聊时,叶林接了个电话,

“哦,是我女儿,我回房间去打,你们聊,这丫头今天休息,聊起来不知要多久。”说罢走出房间。

剩下来的两个人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但这是个机会,陆市长心中暗喜。片刻的沉吟后,陆市长迅速找出了轻松的话题。

“池岚,我们外行人不太理解,T台上很多服装模特穿的服装款式,夸张得不适用于生活,更不用说在市场上推广。说说看,为什么会设计那种让百姓无法接受的服装?”

池岚浅笑了一下说,“哦,那是因为服装设计分艺术性服装和实用性服装。”她道。

她又进一步解释道,

“凡是不具实用性的服装,均属于艺术性服装。它显示的是设计师创作天才,想象力,以及文化内涵。让观众随着服装的引导去展开各自的想象力,去欣赏其中的美。”

“哦哦,是这样。”陆市长意味深长地点头。

“你们也许想不到,时装表演的动作来源,是生活中最常见的试装动作。比如,当人们穿上一套新装时,不免会对着镜子左看右照,看是否得体,好看。”

“呃!原来是这样,你这么一说还真让我联想到了她们的表演动作,是挺像镜子前左照右照的样子呵?哈哈哈哈!”

“您知道,虽然艺术源于生活,但又必须是高于生活,才会更具魅力。比如加大摆胯动作,就是夸张了正常生活中的动作,都是为了一个目标一一最大限度地表现服装的魅力。那些动作就是将生活中的动作加以适度的变形、修饰、美化,再将它们自然流畅地表现出来,使其既源于生活,又带有艺术性的特点。”

“我们设计出的服装,通过模特这个载体的演示,传递其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让人感受到美,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可是池岚,你注意到没有,我们绝大部分百姓在着装上还很缺乏品味。”

“是,这说起来还是人的审美意识审美水平问题,它与家庭背景,教育背景,个人情趣,经历,教养,还有诸多因素长期形成的。”池岚解释道。

“东西方在人们着装上的美学观点基本是一致的,它要求人即衣、衣即人的和谐、融洽。人的衣品代表的是一个人的个性风貌。”

“我们服装设计师在设计每一件服装时,都有设计主导思想,要表现出服装内涵的。”

“那舞蹈表演和服装模特表演,我想听你说说他们的区别。”

“噢!”她笑了一下,

“舞蹈是为表现舞蹈内容服务的,而时装表演是为了表现服装,是服务于服装的。时装表演与其它艺术,如绘画,舞蹈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是为服装的艺术效果服务。”

陆市长若有所思,频频点头。

“她们要用各种形体语言,最大限度地表现服装的艺术魅力和穿着效果,展现服装的灵魂。”

“哦,服装的灵魂。”他重复了一句,似要从中悟出点什么。接着说道,

“据我所知,人类在几百万年前的新旧石器时代,从一些古老的部落遗址中就发现了蕴含着审美意识的产物。如配饰,陶器等。”

“您说得不错,的确,审美意识渊源可溯,走过了漫长的路。但我们百姓普遍还是缺乏审美意识,造成了生活品味的低俗。您知道美学决定审美,审美决定人的品味,而品味,直接影响到设计师的设计效果。设计师利用服装来将自己的美学实体呈现出来,要唤起观赏者的震撼和共鸣,还有对美的向往和追求。”

“嗯一一,听你这么一说,时装在百姓生活中的着装起到重要的引导作用。模特们穿着你们设计的服装表演,不仅是时尚的传播媒介,是时尚潮流更新与发展的源动力。”陆市长说道。

“您说的正是,它就是我们工作和追求的意义和动力。”

陆市长在听池岚讲话时,一双眼睛时而泛出星光般的闪亮。

那是精神迸射出的火光。与平日里那些每天不得不面对的一张张臃肿僵硬的脸相比,她那張脸仿佛就是跳动的音乐。那优美,稍显性感的双唇,软软地,不停地随着她的话音翕动,犹如一只蝴蝶落在花蕊前,扑煽着美丽的翅膀撩人心魄。她讲话时,由于思想进入了她自己的境界带出的一颦一笑,使两排雪白的齿边,像羞涩的少女在她唇间时隐时露。她的睫毛不算长,却带着几分俏皮的弯度护守着一双犹如静湖微澜的美目,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聊天体验!

池岚平时不善言语,但谈起她的专业来像深谷涌泉,果然是叶林所说,是浸泡在书里的女性。或许,这正是使陆市长感到有一张无形的冰冷的薄幕横亘在他们之间,阻碍他不时涌上来的冲动。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聊天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极大的快感。

他希望这种快感用他至高的权力冲破一切障碍,尽早得以延续。

11.

当二人的聊天中断下来时,才想起叶林该打完电话回来了,但她没返回,陆市长心想,叶是有意的?

他全身开始躁动,无法平静,他立刻起身。

“看来叶大夫不回来了。”他说这话时,有意将眼睛含情款款地注视池岚。

“可能没打完,我知道她们母女俩一唠起来就短不了。估计快了。”

池岚对陆市长投来的异样的目光有所感觉,一贯沉着冷静,见多识广的她迅速回道。

“你休息吧。”陆市长已站起的身子,作出欲要离开的样子,池岚也跟着站起来。

但陆市长并没有迈开步子,而是回转身子盯着池岚说道,

“池岚,你知道吗?你让我很是为你动心。”

池岚愣了一下,转而拿出一向从容高傲的神态说,

“那又怎样呢?”

“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陆市长。”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不,我不明白,我们因为和叶姐的关系已经是朋友了,所以你才不顾放下身段上医院来探视,不是吗?”

“呵,呵,”陆市长语塞,停顿了一下问,

“你是嫌我年纪大?”他们的年龄差不过是十来岁,但他此刻面对的是池岚,一个有资格挑剔的池岚,才冒出这样可笑的话。

“恐怕我让您失望了,我从未仔细想过您和我之间的任何问题,包括年龄。”

“那么……是因为我的老婆?如果是那样我愿意心存愧疚。”他的口气放得沉重。

“……”他的话使池岚为他和Q感到悲哀,便默然不屑回复。

“池岚,你可以暂且不接受我。但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我可以在别处给你购置……”

“陆市长!”池岚打断了他的话。

“您想多了,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所有的鱼都经不住肥美诱饵的诱惑。即便女人这片水域,大面积被利益驱使的灵魂污染,我也愿意独守一份女人该守护的那份圣洁的孤岛。”

“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关心吗?”

“我非常感谢您来医院探望我。我也听说了您还给卫生局局长打了电话。“

“但,陆市长,父母虽然给了我们女儿身 ,并不等于我们都是软骨头,抛开爱的前提去依附一个不爱的男人。”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什么,他的脸阴沉下来,他想不到自己会陷入如此窘境。看来他的官位对她毫无吸引力。爱是什么?它还能高于金钱,权利,地位?此刻的他不得不对连她死去的前夫都心生一丝的妒意。

池岚转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窗外又说道,

“您不会没听说屈公那句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名句吧?我就愿意做那个独醒人,或者说,如果我是一条鱼,预遭江河皆染的危机,我宁愿跳上岸晒死在阳光下,留一条干净的尸体。”

“不错,您探视过我,与其说是让我感动,不如说是受宠若惊。那时我就视你为朋友而不是市长了。我为能交上市长做朋友而感到荣幸。这还要感谢叶大夫。希望我们能保持一个有分寸的朋友关系,留给对方一点尊重。您觉得呢?”

陆市长此刻不得不承认,她的灵魂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你休息吧。”他觉得今天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他向门口迈出干部式的沉稳的步子,确切地说应该是沉重的步子。

走到门口,陆市长把手放到门把手上,刚才在他心中熊熊燃起的火团,挨了冰雪,似已冷却,但那已燃烧的火团,岂能彻底灭掉?那是一种不甘心,是他习以为常的已注入他血脉里的凡事必胜的心理。他从来就没输过。

他的手从门把手拿下来,突然转过身,用火一样的眼神盯着跟在身后的池岚,没等池岚反应过来就已向前一步伸臂把她抱住。

毫无防备的池岚再次被陆市长这一举动惊厥不已,当陆市长已将烧得炙热的唇要贴近她时,她才扭头力争摆脫。

“池岚,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他不肯放开。

“放心池岚,我不会难为你。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吧。”

“这样不好陆市长,请放开我!”池岚扭动着头,语气冷硬干脆,拼命挣脱。

陆市长不得不将握在手中拼命甩动着尾巴的一条肥美漂亮的大锦鲤放开。

“您该回去休息了。”池岚用两手理了理蓬乱了的头发,神情里带着一种严肃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垂下眼皮发出了逐客令。

陆市长站在原处,双眉微锁,尴尬地眼皮一垂一抬,转身开门走出房间。

池岚锁上房门,把自己扔进软床,仰面朝天。“吁一一!”

原本,她觉得陆市长并不讨厌,但仅此而已,还没到让她动心的程度,她也不能动心。

她不清楚,这是否因为她死去的唐在她心里留下了太多的美好,使她的心还未腾出了位置。

又或许,她这种恪守本分与她成长经历有关。

她的母亲是位歌剧演员,原本已是人中之凤,可是在戏剧学院当讲师的父亲,还是与小他十五岁的学生相爱。母亲长期抑郁导致罹患肝癌去世。他的父亲很快把已经怀有身孕的小女人娶回家。那时池岚与父亲还有那个大不了她几岁的继母针锋相对,对抗了多年,直到他父亲去世。她的继母很快改嫁把一个弟弟扔给了她。

一个又一个亲人去世的悲痛和现实的艰难,她只能学会自强。那时她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担起了抚养弟弟的责任。但她的弟弟带给她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来自各方面的不如意。这样的她,对男女不良行为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和鄙视。

而陆市长回房后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叶林还在那边,不可贸然行事。但池岚的态度已很鲜明。尽管如此,他认为他今天身不由己的勇敢行为,为今后理想的实现,或许也算跨越了第一个障碍。

他坚信没有砍不倒的树。

12.

年轻时的陆铭,在三线城市的领导班子,才貌皆具,前途无量。当时在地区任高官的Q的父亲看好了他,撮合了大他三岁的女儿Q的婚事。

这些年,他从三线城市一步两个台阶地攀升,到如今的一线城市副市长,可谓仕途平坦。

他已尝到了人在高处的得意带来的畅快,他发现,人越往高处走,世界越宽阔,那是井中之蛙无法想象的另一片有着无限可能的天地。

这些年他埋头工作,想的只有既保全官位,又要向更高的峰顶攀爬,顾及不了走偏门。

可是,自从见到池岚那一刻,他内心深处奇妙的地带突然被催发,不能自已,以至那天颁奖时身不由己,大尺度地握住了池岚的手。

那次颁奖典礼后,他对池岚走了心,经常想起她那美貌,他的欲望日渐膨胀,他要拥有这世上他能够得着的一切,包括美女。他要在他这个年龄尝试一下与美人共枕的幸福,使他这一生完美得不再有任何遗憾了。他想世人都会因为Q,对他给予理解和宽容。

然而,玉露汤池的几天,陆市长从最初的兴奋到向往的落空,在他心中埋下了无法消化的骨鲠。

原本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的家庭,更是让他沉闷得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对一向对他颐指气使的床上那具活尸Q更是厌恶至极。

他暂且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等待更好的时机让美梦照亮现实,而这个愿望的实现他认为要靠更耀眼的官爵。

他每天最早来到他的办公室,批阅和阅读报上来的文件。由于工作能力和才干,他在班子里早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势头强劲,在下一届改选中有望再次腾达。

可是,班子改选历来都是明争暗斗,力量的角逐。在临近班子改选时,一封群众匿名举报信,使他在一个深夜,被秘密传讯,被国家纪检委双规。经两个多月的调查,虽然没查出生活作风问题,但因引出一桩行贿受贿案,被判有期徒刑八年。

这个事件对池岚和叶林,和D•K服装设计研究院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13.

春秋悄然更替,大千世界依然万象生发,不断变化。

一年后。

一天晚上,池岚正吃饭,听门铃声去开门。

是叶林。

”哟!稀客,刮得什么风?也不事先V我。”池岚把她迎进屋。

“吃饭了吗?没吃一起来点?”

“吃过了,你吃吧。”

“那你先去坐会。”

叶林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唉呀,一晃我又很久没来了,什么时候来都一尘不染。你这是千年不变的洁癖呵!”她叹了口气,“真是应了那句话,水清无鱼!”她又自言自语道。

池岚从餐厅吃罢过来,坐在叶林一旁。

“什么重大的事?”她凝目望叶林。

叶林一改往日的爽快,今天显得心事重重。

“说吧,什么事?”

“池岚,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让你心动的?”

“你该不会是为了给我介绍对象来的吧?”

“姐是真替你担心。”

“那你就一直担着吧,真爱值得我用一生等候。我想那个人也和我一样,在某个角落,或者在天边守着一份孤独,等待我们相遇。”她笑着说,仿佛那个无影无形的他就在她眼前。

“说吧!大驾光临必有要事。主题?”

叶林望着她,像似有难言之隐嗫嚅。

“怎么了你?我都快不认识你了。看来事儿不小,还挺严重。”

“池岚。”叶林重新抬起刚落下的眼睛,一脸的隐忧和无奈,凄凄艾艾地在池岚的脸上扫来扫去。

“我一直不忍心跟你说……,我女儿琼那边早就为我递交了移民申请,而且早就批下来了。我不知怎么告诉你才好,拖了一天又一天。”

“好事呵!”池岚睁大眼睛,现出惊异之色。

“这回我们实在不能再拖了,已经快到了限期临界点了。”

“哦哦。”池岚这时才两目垂耷下来,她感到一股汹涌的浪潮向她扑来,将她湮没在巨大的孤独里。

她抿了一下那漂亮的唇,强忍着快要从胸腔冲上来的刺骨的悲凉。

“那好哇!好事嘛!这回你们母女俩就不必再隔洋对话啦。”

“没事!我坚强着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她的脸上现出孩子般的强颜欢笑。

“等我会儿,我去给你拿杯果汁。”

叶林看出她这是有意在回避。

池岚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起果汁时,泪水已开始漫上来。

叶林这些日为躲不过去的这一关颇费了心思。此刻,她一想到留下她孑孓一人,心里是那么的难过。

她慢步走向厨房,夺过池岚手中的果汁放在桌上,将池岚拥入怀中,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这时的池岚泪已喷发,白皙光滑的脸颊泪雨涔涔。

“你要抛下我走了?这是真的?”她低吟。

平时像冰人似的顽强冷硬的池岚,这时终于露出了她内心深处柔软的一角。

“……”

叶林拥抱着高她快半头的池岚,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眼前这个情同手足的妹妹。这个在别人眼里一向孤傲,戴着令人羡慕的光环的她,却少了些亲人的关怀,这也是让叶林一直以来,除了对她人品和各方面的欣赏,拿她当亲妹妹的原由。

叶林跟着她默默地擦泪。

“姐理解你。”她轻轻地拍打她的脊背。

二人走到客厅坐下来,池岚给她倒杯果汁。

“池岚。”她喝一口果汁放茶几上说道,

“Q的弟弟,通过陆铭拿到一个工程项目,因钢材和水泥不达标,施工时出了坍塌事故,造成人身伤亡,那件事牵连到了陆铭,再叠加了他的受贿罪才判了八年。这事你是知道的。可是,听佟说陆市长被判刑后,再没见过他那小舅子一家人来探望Q。”

“不是说陆市长有个妹妹吗?”

“他妹妹离这远着呢,有几千里地,再说这个年龄都是拖家带口,怎么可能撇下家里来管一个常年卧床的人?”

“哦哦,你那意思一一,放心吧,谁让我们是朋友。”她立刻领会了叶林的意思。

“你要多费心了,陆铭出事后,那些仅有的两家亲戚也不露头了。嗨,人怎么都这样,无情无义,太现实。我知道你委屈,你也没那个义务。你就当帮我,常去看一眼,你要多理解她,女人本来就很敏感。”

“我知道,放心吧。”

“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池问。

“我已经向院方递了辞呈,估计很快会批下来。”

“哦哦。”

14.

叶林夫妇处理完国内事物,临走前叶林约池岚。

“池岚,我己做完了院里的交接工作,你说这医院,还安排个实习生替我,也真够势利的。呵?!”她愤愤地说。

“临走前我想去看一眼Q,我还是要你陪我去一趟,顺便交待一下。”

一个午后,她们一起赶到了紫荆山庄。

二人站在Q的床前。

叶林望了一会床上的Q,

“齐厅长,我以后不能来了,以后池岚会来探望你,有什么需要保姆会跟她联系。”

Q望着叶林遥遥头,张嘴说着什么,她的病情每况愈下,己出现了语言障碍。

“齐厅长!你误会她了,我了解她,你要相信她。”

“呃呃……呃……”齐厅长不知要表达什么。

池岚默默地站在一旁。

从Q那出来,叶林开着车说,

“都是我的错,怪我大意了,那一次不应该让她见到你,女人看见漂亮的女人有两种心理,一类是因为欣赏而喜欢,愿意与之交往,另一类是妒忌。这种人看到美人会妒火中烧,通常属于心胸狭窄,自私的人。人是不一样的。”

“我属于第一类人,而Q属于第二类。”叶林说道。

“你懂的还不少。我对这些没研究。”

“你当然不研究啦!那是你的单纯。”

“像你们院里,你以为会没有妒忌你的?当然,妒忌要有两个前提。”

“一是资质太悬殊时,再则是与你没有利害关系时。”

“你要学会提防。”

叶林夫妇很快离开了中国。

池岚从此踏上了经常往返于紫荆山庄的路。她无数地按响了那刺耳的门铃。虽然她见了Q从不曾说两句问候,安慰,体量的话。

“今年我又给她换了两个保姆,真让我崩溃!”池岚在一次与叶林隔洋聊天中说道。

“真难为你了。我知道,没人能受得了她。”叶林道。

“嗨一一”池岚长叹。

“陆铭再有一年就出来了,你总算快熬到头了。”叶林道。

尾声

午后开始下起的雨,到了傍晚,越下越大,像抽掉了老天的底座,伴着轰隆隆的雷鸣沉重地砸下来。昏黯的天帘裹挟着浑浊的雨水,呈数万道激流,顺着地势聚散奔泻,冲刷着这座城市。

清晨,阳光从绵白的云缝里洒射下来,街头如洗,万物澄净。

池岚此刻,稳稳地行驶在清新宽阔的机场路上,愉悦中微有忐忑。

路两旁隔离带上,喝足了雨水的草木挺直了腰杆,生机盎然。嫩绿的叶片上,还没来得及溜掉的雨珠,在微风中打着转,准备在太阳发热前溜掉。

在机场接机处。

澳洲一航班抵达,从出口处里面慢慢涌上来的人群中,池岚很快认出了高高的,穿着卡其色裤子和浅蓝色衬衫,顶着一头银色微微卷发推着行里的约翰。

池岚面带笑容,欢快地迎过去。

两个多月前,叶林给池岚发来两张没头没脑的照片。

“演员?没见过。什么名?你不会是成了追星族了吧?”池岚说。

“如何?帅吧?听女儿说还是个大好人,非常和蔼可亲。”

“哦。然后呢?”

“生物工程系教授,和琼在一个系任教。妻子死了一年多。琼说他人很好,既幽默,又友善,很受人尊敬。我做主给了琼几张你的照片,琼给他看了,说他爽朗地笑了,还开玩笑说:琼!看来我要加把劲练游泳,争取早一天游到中国见这位东方美人了。”

“怎么样?我觉得和你挺般配。”

“嗯,看起来还不错。”

“你们俩加微信吧。聊一聊看看感觉。”叶林道。

他们加了微信,池岚英文不大流利,但简单沟通没问题。他们经过沟通感情进展迅速。

两个月后,

“池岚,我已订了机票,我可以不必担心你不来接我吗?”

“噢,那可不一定。就看你眼睛睁得大不大啰!”

他们隔屏开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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