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之后
乌云渐渐聚起来了,像有人把天上飘荡的云朵揽在了 一块。旅人步履匆匆,好像乌云盯住了他;他的眼睛 所及之处都暗淡无光,草木半静止地凝噎着,色彩在 慢慢地溶解,时间滋养着焦虑。他清楚,他的身后是 家乡的村庄,他走的路通向城市—一个梦里的地 方。
他更清楚的是,雨,要来了。正值黄昏时分,天空早 已黑暗了下来,他躲进了一家位于城村之间的旅馆。 乌云不像他那样焦躁,只是开始一点一点地下起雨 来。雨声似无,只有在铁棚上发出大声而瞬逝的喊 叫,密密的雨脚尽数砸在他的心头。睡觉吧,不是时 候;吃饭吧,却已匆匆吃过;他只好走到窗前,看雨。
或许他看的并不是雨。雨滴丝丝透明,难以着摸,却 染深了土色,打响了铁棚,撼动了心脏。西方便是乡 村,思念的炊烟无形中升起;东方尽是城市,梦中的 力量竟在消弭。黄昏近夜的雨中,只能看到隐隐的建 筑物轮廓,那乡村的山野,便被巨大的夜布盖住了。 颜色的死亡带来黑色的猖狂,希望的溶解带来的是失 意的滋长。雨声隐隐,雨点紧密,仿佛把他内心中的 畏缩抽了出来,淋湿,发抖。
黑夜像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他畏惧了,或者 说,他主动地屈服了。腿已微僵,他走回桌前,坐了 下来—这一坐,神经修地松驰了一半,被扼制的思 念涌上心头。信纸被他从随行的包里找了出来。微微 的发抖、思念的影子、雨声杂乱无章地融合在一起, 搅闹着心灵。过了许久,他提起了笔:
“亲爱的父母:
近来可好?今夜雨绵绵,心中倍感……”
他写了许久,把没有头绪和有头绪的情感通通倾入其 中。他仿佛在紧紧抓住信纸,抓住那分思念,抓住在 夜雨之下那难得的安全感。他的灵魂缩成一团,望着那狭小的所谓安全感的空间,皱着眉想挤进去。
笔落睡意生。思念的雨还在发酵,他甚至没有调好一 个睡觉的姿势,就在床上睡着了。
清晨。他把眼睛张开一条缝,那清晨的晨光便充盈了 他的瞳孔。在黑暗与光明中挣扎几时,他终是清醒过 来了。他站起来向窗外望去,眼前的景向让他震惊—这分明是非常平凡的景色:雨停得无踪无迹,地 上的一小滩一小滩水还未蒸发。远处乡村尚且蒙胧, 却隐隐散发着绿色的气息;来自远处高楼间射下的一缕清辉,犹如初生的蝴蝶,款款地停在树上,互不打扰。
他忽然觉得昨夜是一场幻梦了。昨夜的乌云雨落消失 殆尽,滋生的思念与畏缩仿佛烟消云散,他奇怪了。 他苦苦在遍刺的夜中寻找安全感—现在不需要了。 他回到桌前拾起信纸,又移到了一旁,拿出新的一 张,提起笔:
“亲爱的父母:
近来可好?昨夜雨落,今天空气尤为清新,心中倍感……”
待到信写完,却不觉太阳早已升起。昨夜的梦像水汽 一样蒸发了,只留下浅浅的,湿润的印痕在心中。他走出旅馆,迎日东行。
他想,若待下次夜雨时,也许不会那么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