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陌前尘|第五章 奶奶的失踪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那样问我，你要告诉我一个什么故事。
我的手碰到门上，我有些恶狠狠地冲他说，这扇门，不管通往哪儿，我都要出去。
沫稚对于我突然的变脸有些始料未及，这就是我，明明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但某些时候身体里就藏着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风陌，这23年来，我鲜少跟人吵起来，我觉得生气吵架这件事是一件很劳心费力又是一件开始即产生自身损耗的事，不管吵架到有一方看似赢了，其实毫无必要，所以我一向本着能过则过的心态，因而认识我的人皆夸我大方，又夸我软弱。我一向不计较。
今日，不知为何对眼前的沫稚生出很大的气，我讨厌这个人对于我很多事情的隐瞒，讨厌他这样垄断了我的思想垄断我的生活。我眼里的火星和厌恶的目光，让他措手不及，他跨了一步上前，目光有些无措地闪烁着，近似讨好地低声，说，我陪你去。
这一刻，我觉得我像个恶魔，我明明看清了我对他的重要性，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无比在意，我却露出这样嫌恶的表情给他看，我这卑劣的人性，让我想跪下来求他原谅。
我终于还是低声说，沫稚，对不起，我还是自己去吧。
打开门，是那扇久违的电梯门，鼻子有些酸，我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今年过年，我带了很多东西回家，奶奶站在站台等我，她银色的头发，卷成一个揪在脑后，有轻微的老年斑但完全不影响她的面色，在人群里，她站得很显眼，车还未到我就看见她了，半年未见，我很想她。
她接了我买的一些水果拿上，然后认真地瞧了瞧我，说，坏星星，你又不听话，整天吃的那都是什么东西。我撒娇说，就吃的面条水果之类的，没吃别的东西。
她哼了一声，佯装生气，说，你骗不了我的。
我真没打算骗她，只是不想告诉她，一个人的生活，难免过得乱七八糟。
十几年过去了，镇子上也有三四层的楼盖起来，街面整整齐齐，少了很多烟火气，说起这个，奶奶是真的生气，她说，搞什么，乌烟瘴气的。我们家本是靠近街面，后来政府想要征地统一规划的时候，奶奶说什么也不想我们的小房子被拆掉，政府还专门派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奶奶，我又怎么敢，从小到大任谁也左右不了奶奶，说也奇怪，政府在之后的规划中，便将我家绕了过去，顺势在镇上开了两条街，我家便在那个开口处，政府为了看起来更和谐一点，在我家周围建了一圈小微公园，起名叫三角公园，念在奶奶在镇上的好人缘，对此安置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坐车快到三角公园时，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小房子在那里，再走近发现是我们家，墙面粉刷得很是漂亮，洁白得如同积了一夜的初雪一般。我转头问奶奶，她很开心地说，星星我刷得好看吧？我就说好看，他们还说太白了。
我说，很好看奶奶，你一个人刷得吗？你咋不告诉我，或者叫叔叔来帮忙刷也行啊。
奶奶摇头，说，他们不会。
很久之后，当那个白色的小房子还是那么洁白如雪的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风星星的奶奶真是个奇人。
进了房子，一股暖意包裹了我，我边放东西，边说，奶奶，好暖和啊。
奶奶笑着说，专门给你烧的，星星最怕冷奶奶还不知道啊。我跑过去抱住她，说，你看，奶奶你这么冷我不怕。
奶奶笑了，说，我给你做点吃的。
这间屋子，我们已经住了二十几年，所有东西都是崭新崭新的，奶奶把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挂在墙上的时钟依旧分秒不差地滴答滴答，放在一边的缝纫机踩上去发出嗡嗡的响声，挂在窗边的鸽子笼里，住着一个很多年前的松子和几片松树叶，梳妆台旁边，还放着奶奶给我做的一双小小的水晶鞋。
我坐在奶奶做的小凳子上，烤着壁炉的火，目光随着她忙碌的身影转动。
整整14年，我和奶奶在这个房子里朝夕相处，十四年的光阴并没有加重她的变老，她一直是这样，银色头发整齐地卷在后面，穿着白色点缀着不知道叫何名的花瓣，穿着一双绣花千层底鞋。
小时候镇子只有一条街，我家住在镇子的中间，找不到我的时候，她会星星星星地满镇子喊，不急不缓地从镇子一头喊到另一头，但她只是喊完就回家了，不会把我从藏身之处揪出来。
镇子上的人一开始会问她，怎么没带星星回去，奶奶会说，我告诉她我在找她，她听到了就会回来的。后来，人们不再问她，习惯看她走完一趟之后，看着我在不久后慢吞吞地一个人回家。
奶奶的手很巧，她专做些很巧的小玩意儿，卖给那些大门建得很漂亮的人家，她偶尔也会被请去做几个精致的摆架，因而从小我便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的人，但也因此招了很多小朋友的排斥。
有一次，我因为羡慕镇子上新来的小姑娘穿的小皮鞋，站在人家的家门口不走，我知道奶奶有钱买给我，但她没有，她照例喊着我的名字从镇子一头到另一头，路过我的身边也不做任何的停留。
我站得实在累，便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奶奶像往常一样把饭摆在我的面前，一成不变的面条。
我问奶奶，奶奶你看见我了吗？
奶奶说，没看见。然后笑着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鼓捣她的小玩意。
我气呼呼地吃完一碗面之后，奶奶走过来，给了我一双拇指大的鞋，漂亮得不像样，她说，你要这双还是要那双？
我伸出手抱住了奶奶，低声哼哼，我要这双。
奶奶注意到我看她，便冲我笑了一下，说，星星，外面过得好吗？
我说，阿。
奶奶不再说了，转过身继续忙。
我走出电梯，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里拿着一把伞，想必是沫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给我的。
我把伞立在电梯口，只身走出楼门口，不是很强烈的阳光打在我的身上，像被开水烫一般，走了几步，我就觉得浑身疼到站立不住，这疼痛多少让我抵消了对奶奶失踪的茫然。
我总是后知后觉，对于奶奶的失踪，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想着回家，回去继续和奶奶进行上一次没有结束的谈话。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那样问我，你要告诉我一个什么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