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四)
粘煎饼
我和二姐的关系有时好的如同一人,出门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要么就挎着胳膊,邻居们看到后无不羡慕。但有时臭起来好几天互不搭理,她性格比较肉,好生闷气,说话扎心。所以我们每次吵嘴,我都被她噎得够够的,这大大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从而气愤难消,彼此成了隐形人。
生两天闷气,我就忍不住了,心里猫抓狗挠似的想和她讲话,并开始后悔和她争吵了。
有时控制不住,就旁敲侧击她几句。然后偷偷瞅瞅她的脸色,在见机行事。如果她似笑非笑,我们很快就会阴云散尽,晴空万里。如果她阴沉着脸,我就知趣而退不让自己过于尴尬。
每年冬季,家家户户要摊很多煎饼。粘一次煎饼几乎要吃一冬天,我们家也不例外。大姐结婚后,粘煎饼就全靠二姐了。
头天晚上,母亲用地瓜面和玉米面搅拌成稠稠的面糊,然后装在一个布袋里扎紧口,放在案板上,用自家的小磨启子压在上面,就是把面里的水挤压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借用邻居家的大鏊子,开始了粘煎饼的漫长工程。
烧鏊子,毫无疑问那是我的任务。我把很多碾扁的麦秸和一捆捆的玉米秸运到邻居家。母亲和姐姐把一大盆压好的面团架到鏊子前,放在一个与鏊子平行的高凳子上,一切就绪,点火开始。
如果想粘得又多又快,烧鏊子的人和粘煎饼的人必须好好配合。鏊子烧好了,粘起煎饼来才省劲,而且又好又圆。
温度适中,圆圆的煎饼四周自动翘起,揭下后,完完整整、金金黄黄的,一点边也不会破。
一旦鏊子烧不好,一个好的煎饼也甭想粘好。煎饼贴在鏊子上揭不下来,被撕的一块一块,而且薄的透明,犹如一片片青灰色的云影,上边还存留着被刮板刮的一块块白白的生面,那样的煎饼很难吃。
如果鏊子太热煎饼就会糊,粘煎饼的人就会被那红红的鏊子烘烤得非常难受,所以烧鏊子很重要。
可是,有一年冬天,我和二姐粘煎饼时正巧她在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了,反正就是不和我讲话了。那圆圆的脸蛋笼罩着一层阴云,为此我很郁闷。
面对二姐的肉性子,我真是烦透了。有话说话,有事说事,打过骂过吵过,心里不留痕迹,转眼就过去那有多好啊!干嘛不理人呢?真是愁死人呐!
我有办法治你,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
一开始,我就把鏊子烧得很热,二姐双手捧着面团在滚烫的鏊子上面滚动着。面团滚到哪里,哪里就随着刺啦啦的响声升起一团热气。她弯起的上半身陷入袅袅的灰白色的蒸汽中。
她动作很快,整个鏊子粘一遍后,就把那块缩小的、散发着热气的面块捧回到面盆里。
这种情况下粘的煎饼自然很厚。还没有等她用刮板把掉的面屑抹平,煎饼就透出一片黑糊色,并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味道。尽管她动作非常麻利,可是已经糊的煎饼是不可能揭下来的。她气急败坏地用刮板使劲的抢刮,结果烂成一片。气的她把鏊子敲得蹦蹦响,然后往油布子上倒点豆油,再把煎饼的余渣搽抹干净,一股浓浓的豆腥子味扑鼻而来。
看到她被热气蒸得通红的脸,看到她满脸的怒气,看到她的狼狈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焦灼地暗想:“你快点给我说话啊!你只要说一句话,哪怕是骂我一句,我也会好好配合你。”
可是,她却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恨不得那愤怒的目光射出箭头,但就是不说话。
你不是嫌热吗?好,我就慢慢烧。鏊子接着就凉了下来,热气少了,但面团粘不上,白白的面团滚过鏊子后像一片沾湿的餐巾纸铺在黑色的鏊子上,透着青黑色。
凉鏊子粘煎饼,粘不上但也揭不下来。她捧着面团慢悠悠的在鏊子上来来回回地滚动,意在等我把鏊子烧热。
我就放一根玉米秸,弱弱的火苗在鏊子底下慢死不活。看着她满脸气愤却怒而不发的表情,我真的很无奈,还不说话?好吧,一狠到底!
我抓起一把碎麦秸扔到鏊腔子里,故意用小棍按住,不让其燃烧。一股浓烟在鏊子底下酝酿后冲出鏊腔口,蔓延在四周。二姐顿时被呛的两眼噙泪,急忙把头扭向一边,用毛巾捂住眼鼻。
“熊妮子,你不会吹一下?”
哈哈哈,她终于说话了,即便是骂我一句,我也高兴。我心里坏笑一下,赶紧用小棍轻轻地挑起泛着火星释放出浓烟的麦秸,对着下面狠狠地吹了几下,吹得我头晕眼花,呛得我泪眼婆娑,燃起来了。
“这可不怨我,是柴火返潮了。”我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
“你再这样使坏,这煎饼就没法治了。”
“不是我不好好的烧鏊子,我全是按你的意思做的。”
“我让你一会烧热,一会烧凉?”
“你的动作,你的眼神告诉我了。”
“熊样。”她咬牙切齿地又骂我一句。
就这样,二姐对我的冷漠消失了,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打起精神来把鏊子烧得好好的。锅簰上一个个完整无损的煎饼慢慢高起来。
粘一天煎饼非常累。只有吃饭时,母亲替二姐粘一会煎饼,邻居的嫂子替我烧一会鏊子。
我和二姐吃过饭后又回到热气腾腾的鏊子前。
“我粘一会吧?”看到二姐累得懒洋洋的样子我说道。
“你会粘好也,还想逞能。”二姐一脸不屑地说。
“不做永远也不会。”说着,我站起身走到水盆前洗干净手,等着二姐让位。
“那好吧,你应该学学了。”二姐犹豫了一下站起身。
看着面团在二姐手里翻转自如,很随意,感觉非常简单。没想到当我坐在二姐的位置上却不知如何是好。先长长地舒一口气,学着二姐的动作把面团在手里托成圆圆状,然后放在鏊子上。随着刺啦一声,一股热气瞬间在面团与鏊子之间升起。
“往前赶着推卷,动作快点,”二姐看我笨拙的样子着急地催促道
我一会把手抬起来甩甩,一会把面团放在鏊子上不管,两手浸在水盆里。嘴里不停地说:“太烫了,太烫了。”
“快点,一会面就糊了,你动作快就不会这么烫了。”
我在心里按照二姐的指导,默默地念叨着,要快,快……
结果,面团在鏊子上掉得到处都是,我顾了这边,顾不到那边,总感觉两只手不够用的。
面团是用地瓜面和玉米面合成的,一点黏性也没有,你掌握不好就会自动散开。
“两只手不要放在一起,要分开,前边一只手,后边一只手,这样面团就不会散开了。”二姐又强调道。
在腾腾的热气中,我挤眼蹙眉,双手推着面团,可就不像姐姐粘的那么好。面团在她手里任意滚动都能成型,而在我手里却……唉!愁人。
“面团在你手里怎么不散呢,在我手里为什么就掉得一块一块的呢?”
“不要光往前推,要翻卷着往前滚动。翻卷,面才能粘在鏊子上,光推没用。动作要快。你看你翘翘哄哄的,快,快点!”
我按二姐的话去做,尽管还是烫得很,但动作相对快了很多。结果有的地方有面,有的地方露着一片光秃秃的鏊子。
“用刮板抹平。”姐比我还着急,“笨死了,笨死了。面团要多捧一点,这样就不会太烫了。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你看你粘的像狗啃的一样。”
“不,我就不信我学不会。”我的犟劲上来了。
那天,我和二姐粘了一天的煎饼,那一大摞有一米多高。中间一道像丫丫葫芦的,那就是我的杰作。
由于鏊子太大,我极力探着上半身,胳膊伸得很用力。可是因为胳膊短,鏊子的另一面就是够不到,所以每到面团滚到那边时,就会有一片鏊子无法蘸上。故而,我粘的煎饼要比姐姐粘的小一圈。用的面并不比姐姐用的少,因为怕热而粘得厚实。没抹平的面屑,干了后,就成为一个个死硬的面疙瘩,吃的时候只能揪掉。
每顿饭,大家首先挑选二姐粘的煎饼吃。当他们拿到我的煎饼时,看看又放下。我很不高兴,你们不吃,我吃。可是在大家不注意时,我又赶快换成二姐粘的煎饼。
父亲说,我粘的煎饼像钢板,没有很好的牙齿甭想咬的动、嚼得烂。用弟弟的话说,伸着脖子瞪着眼,翘着脚咬不动。好不容易咬一口,累的腮帮子疼,牙齿磨损得厉害。
二姐粘的煎饼吃完了,他们就会慢悠悠地拿起我的煎饼,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检查,像是担心里面暗藏机关似的。然后漫不经心地在揪掉“钢板”上的面疙瘩,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狠狠地咬一口。
每次看到他们的这个动作,听着他们的打趣,我既尴尬又窝火。这怎么着也是我的劳动成果啊!有这么硬吗?有这么难咬吗?至于怎么小心吗?这存心给我难堪啊!
更让我生气的是,有一次小弟吃饭时,牙齿掉了一颗,他硬生生地说是被煎饼咯掉的。那时真的把我气哭了。
二姐笑着说:“你就只有哭的本事?为什么不把他的取笑当成下次做好的动力呢?”
不管怎么着,我在那次学会了粘煎饼,虽然……甭管怎样,反正叫煎饼就行了。说真的粘煎饼我就停留在这个程度上了,而后尽管我还想再学学,二姐和母亲也没有让我学会。
后来有麦子面了,二姐又用稠稠的面糊摊煎饼。摊煎饼,我是一次也没有做过,大家对于我能力的怀疑已经达到不屑让我学的地步。
(待续)